“你知道潘岳是谁?”李校尉的眼睛锐亮起来。但凡提到主上的秘密差事,他自然而然带上了几分警觉。“那你今天花大本钱请大伙儿来明月楼,又搞来几坛贡酒,就是为了让我把已经安排好的兄弟替换成你?”
“‘洛阳檀郎,容止无双’,属下当然知道,潘岳就是洛阳最有名的美男子檀郎。”马山被李校尉盯得有些不自在,尴尬地笑了笑,“潘岳深居简出,属下从来没见过他的模样,所以想趁这个机会,名正言顺地看看……嘿嘿……”说到后面,竟有些面红耳赤起来。
“想不到……”李校尉惊讶地盯着马山,半晌无言,就在马山被他看得忐忑不安之际,李校尉猛地一拍马山的肩膀,哈哈一笑,“想不到,你马兄弟居然好这一口!”
此刻世风喜欢品评男子仪容,南风盛行,因此马山知道李校尉指的是什么,却忍住没有反驳,反倒陪笑道:“李校尉知道就好,还望成全属下的一点私心。属下保证不会以私废公,绝不敢懈怠值守,辜负主上和李校尉的信任。”
“你知道就好。”李校尉平素没有少得马山的好处,知道他不过是个有钱的庶族子弟,偏想削尖了脑袋搏个功名仕途,所以才拼命往主公杨济为保卫杨家私设的暗卫营里钻。他思量着反正马山早已编入杨家的私兵队伍中,而这个监视潘岳的任务也不急迫,派给谁都是一样,便顺水推舟地道:“那我去跟吴六儿他们说一声,这个差事以后就交给你和董二了。要是敢有欺瞒哄报,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那是当然,请李校尉放心!”马山得了这个承诺,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厮混着和众人赌了一会钱,直到把随身带的上千钱都输净了,这才和董二等几个亲随伙伴离开了明月楼。
“殿下不必亲自前往,监视潘家的事情以后就交给臣好了。”一直走到无人的僻静处,董二才微微躬下身子,对驻足犹豫的马山规劝道。
马山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在脸颊上一揭,那颗引人注目的黑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脸上还涂着易容的黄粉,已可看出他正是常年称病不出的齐王司马冏。只是他此刻肩背挺拔,身手矫健,哪里有平素弱不禁风的病弱模样?而化名董二的侍臣董艾和其他几个心腹,俱都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等着他发下命令。
“这事肯定是你们负责,不过我也需要亲自去看一看。”想是记起了某些不愉快的情形,司马冏酷似父亲的长眉微微挑了挑,“不知道杨家几个老贼觉察了什么,竟要专程派人监视潘岳。不过今后潘岳无论有什么动作,你们都不可擅做主张,一定要先报给本王知道,明白了吗?”
“是!”感受到司马冏最后一句话明显加重的口气,董艾等人凛然应诺。
自从潘岳回到洛阳之后,司马冏对他的所作所为就从来没有看清过。如今他化名马山,带领几个心腹潜入“三杨”中杨济所设的暗卫营中,固然另有图谋,但能因此名正言顺地监视潘岳动向,还是让他心中颇为激荡。
杨骏、杨珧、杨济三兄弟作为寄予重任的外戚,天子司马炎为示优宠,特别允许杨家配备府兵,编制为参军六人,步兵三千人,骑兵一千人。虽然有了这么多军队护卫,杨氏三兄弟却自知在朝中树敌良多,唯恐兵力不够将士不忠,便又由“三杨”中深谙兵事的杨济出面,私下里设立了一个暗卫营,主要以关中壮士组成,另外也在京畿招募一些精通武艺的青壮少年加入。暗卫营不在朝廷编制之中,没有军营,平素散居在洛阳里巷之中,因此给司马冏带领齐王府心腹化名加入提供了便利。
暗卫营中人不仅要保护杨府,还要充当三杨的耳目,窥探情报。杨骏杨济对潘岳向来有提防之心,几番试探不成,便命暗卫营派人暗中监视。于是暗卫营在盘查过地形之后,悄悄租下了潘家隔壁宅院的一间耳房,撬松墙砖,轻而易举便可窥见潘家院子里的动静。
此刻司马冏已经带入进入了租屋,悄悄取下虚塞的墙砖,向潘家宅院里窥探。为防暴露,砖缝留得相当窄小,司马冏将眼睛凑上,四下转动,终于将潘家庭院一览无遗收于眼底。
然后,他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晋朝沿用汉代惯例,官员五日为一休沐,就是每工作四天,就有一天可以在家休息洗沐。今日春光灿烂,天气和暖,因此潘岳沐浴之后,便披散着头发,穿着白棉布制作的明衣坐在院中所铺簟席上晒太阳。而他的妻子杨容姬,则穿了一身家常素裙跪坐在丈夫身边,不紧不慢地给身前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擦着水湿的头发。乍一看,分明就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若非司马冏早已知道这个男孩是琅琊王世子司马睿,不时随着舅舅夏侯湛到潘家做客,必定会惊诧潘岳夫妇何时有了这么大的儿子。
“几日不见,睿儿又长高了。听你舅舅说,你昨日在王府里背书背得好,琅琊王和王妃都夸赞了你,是这样吗?”杨容姬用细棉布将男孩头发上的水渍擦干,又拿起一把木梳,细细地给他梳理起来。
“是,背了……背了《史记·赵世家》里的一段。”司马睿依然有些口吃,却明显比以前好转了不少。听到杨容姬提到父母的赞扬,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向上弯起,眼睛里也亮闪闪地满是兴奋,“父王问我知不知道程婴杵臼救……救赵氏孤儿的故事,我……我想起老师给我讲过,就背了几句给他们听。”
“睿儿真聪明。你老师就讲过一遍,难为你还能背下来。”杨容姬说到这里,见坐在一旁的潘岳忍不住仰起了头,便轻轻瞥了他一眼,“怎么,你还想我夸你教得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