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主簿,你还是招了吧。”董猛心惊胆战地等了半天,不见齐王司马冏回来,胆子渐渐壮了起来,“你看天都快亮了齐王也没回来,肯定是找不到对你有利的证据,所以你再这样扛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见潘岳依然咬着牙一言不发,董猛无奈地看了一眼孙秀,竟有些求援的意思。
孙秀在潘岳面前蹲下,将他受刑时深深插入泥地的手指抬起,用指尖抹去上面的污渍。潘岳厌恶地想要抽回手,然而剧痛之下太过虚弱,只能勉强侧过头充满恨意地盯着孙秀。
见潘岳的眼神终于濒临失控,孙秀得意地笑了笑,一把将潘岳的手撂在地上。他挪了挪脚步让自己蹲得更舒服一点,眼神紧紧地捕捉着潘岳的双目:“怎么,还在等着你心爱的杨容姬来救你?”
潘岳的嘴唇颤抖起来,略有些涣散的眼眸挣扎着想要避开孙秀,却如同被网罗罩住的鸟儿,强行被孙秀凝聚在一起。他的眼睫上沾着水珠,脆弱得轻轻一抖就会碎掉,然后沿着白玉一般的脸颊滑落,仿佛示弱的泪水。
孙秀的心弦再一次兴奋地颤动起来。在他的记忆中,潘岳永远是傲慢、强势和高高在上的,何曾有过如此单薄软弱的模样?他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眼中闪烁的光亮,也如夜间的磷火一般越烧越旺。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自飞。这句话,你肯定听说过吧。”孙秀的语调有些变了,变得有些诡异的诱惑,仿佛一根细细的草茎,直拂到人心中最隐秘的地方,“你一心盼着杨容姬来这里证明你的清白,却不知道她此刻已经攀上了秦王这根高枝,快活得根本懒得搭理你了。”
“不……不会……”潘岳的瞳孔蓦地缩了缩,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一滴泪水从他发红的眼角滑落下来,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会,当然会!”孙秀伸手卡住潘岳的下颏,再接再厉,“你是倾国倾城的檀郎又如何,一个男人,原本就不该只凭一副皮囊幸存于世!杨容姬她是聪明人,知道你生得再美,也抵不过秦王天潢贵胄的身份。她有什么必要为了你抛却秦王给予的荣华富贵,冒着连坐的风险与你再续前缘?你永远等不到她来了,她永远不会来了!这一点,你自己心中其实明白得很!”
“对啊,杨夫人不会来了!你拒不招供,除了给自己招罪,什么好处也没有。”董猛见潘岳的表情渐渐由难以置信变成了绝望死寂,也赶紧劝道,“赶紧写下供状,你的苦就到头了!”
“好,我写……”潘岳直勾勾地怔了半晌,终于认命般垂下眼,微不可闻地道。
“好好好,快拿纸笔过来!”董猛一听潘岳要招,顿时喜出望外,也不顾孙秀的冷眼,颠颠地凑到了潘岳面前。他原本想让人将潘岳搀起,却见潘岳由肩至膝血肉模糊,略动一动便虚弱得又要晕去,赶紧殷勤问道:“潘主簿若是不方便起身,就这样趴着写可好?”
潘岳略点了点头,董猛便将毛笔蘸好墨汁,小心地塞进了潘岳手中,又帮他把面前的纸张边角压好。潘岳用左手手肘奋力撑起上身,咬牙忍过一阵剔骨沥髓般的眩晕,终于艰难地回过右臂,缓缓在供纸上写了下去。
潘岳一边写,董猛就在一边看。他读书不多,恍惚觉得潘岳写的很多字他都认识,串在一起却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便不敢出声打扰。好在潘岳力气有限,所书不长,不过寥寥数行就支撑不住伏倒在地,几滴染血的冷汗洒在纸张上,晕染出一小片淡红的斑痕。
“潘主簿写完了吗?”董猛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见潘岳低低“嗯”了一声,便拾起供状走到孙秀身边:“天师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孙秀方才被董猛打断,心中耿耿,却碍于对方主审不便发作。此刻见董猛示弱,便接过供状,细细辨认,见上面竟然是一首四言诗:“绾发绾发,发亦鬒止。日只日只,敬亦慎止。靡专靡有,受之父母。鸣鹤匪何,析薪弗荷。隐忧孔疚,我堂靡构。义方既训,家道颖颖。岂敢荒宁,一日三省。”
“这究竟什么意思?和杨太后的奸情有关吗?”董猛见孙秀看得认真,急切地问。皇后贾南风命他尽快审出潘岳供词,如今一夜过去,董猛一心要回宫去复旨。
“这首诗哪里是什么供词,分明就是潘岳的狡辩!”孙秀一边看一边冷笑,“你别看他这首诗用词古奥,卖弄文采,其实里面就只有一个意思——他潘家家风严谨,持身清正,绝不会做出任何有违道义的事情,更不可能与杨太后通奸了!”说到这里,孙秀蓦地一惊,随手扔下供词走到潘岳身边,恨恨地伸脚踩住他的手指,用力一碾,“原来,方才你都是装的!”
“哈哈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还是没有一点长进……”潘岳咬牙咽下痛呼,用最大的力气冷笑道,“我早说过,你这摄心术……只能去骗愚夫愚妇,永远……上不得台面!”
“胡说,那么多达官贵人都信我法术,凭什么你偏偏不信?”孙秀看着潘岳满是嘲讽的笑容,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原来哪怕如今他沦落成泥,自己上达天听,这份从骨子里生出的鄙视和轻蔑,却从未变更过!想到这里,孙秀暴怒欲狂,随手抄起一旁的鞭子,劈头盖脸地朝着潘岳直抽下去!
“所以杨太后,也着了你的道吧!”潘岳无力躲避,却依然在鞭影中放声笑道。
“天师,天师住手!”董猛见孙秀喧宾夺主,心中早有不满,听潘岳此言更生疑虑。他连忙命手下内侍止住孙秀,面上却不露声色地问,“现在怎么办?我总不能拿这份供状去回禀皇后吧。”
“还能怎么办,继续审呗。”孙秀抛下染血的鞭子,阴沉沉地扫过堆放在牢房一边的刑具,“咱们一样样给他试过去,看他能嘴硬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