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身轻蝉翼,弱冠忝嘉招。
——潘岳
泰始二年的冬天,对琅琊王司马伦而言,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噩梦。
自从听齐王妃贾荃提到潘岳之父潘芘需要白狐裘后,司马伦就开始四处打听白狐裘的所在,决定哪怕把整个琅琊王府都卖了,也要买来一件白狐裘讨潘岳的欢心。
功夫不负有心人。虽说白狐裘是传说中可遇而不可求的稀世珍品,在司马伦孜孜不倦的努力下,还真的打听出了一件白狐裘的下落。只可惜——只可惜那件白狐裘,存放在皇宫的内库之中。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司马伦坐卧不宁、抓耳挠腮了好一阵。他知道内库中存放的乃是天子御用之物,就算他是天子的叔父,也绝对无法染指。可是若白白放弃这个亲近潘岳的机会,司马伦又绝不甘心。
打听到那件白狐裘自西凉进贡以来,皇帝司马炎其实从未穿过,而内库的藏品也不过半年才检点一次,司马伦的心思顿时活络起来。他不惜重金,终于买通了一个看守内库的小内侍,将白狐裘以黑布包裹,趁夜偷出了宫外。
虽说有要钱不要命的小内侍偷出了白狐裘,司马伦却多了一个心眼,不敢派自己人去接洽。于是他找来了散骑将刘缉,只说是自己花重金收购了一件白狐裘,让刘缉代为取回。
事实证明,司马伦多出来的这个心眼毫无用处,不过是多拉了一个无辜之人下水而已。可怜的刘缉才和那个小内侍接上了头,就被一队巡逻的骠骑营军校撞了个正着,人赃俱获。被送进廷尉府中呆了小半日,刘缉和小内侍就把琅琊王司马伦供了个底朝天。
盗窃御裘乃是重罪,新任的廷尉杜友虽然不敢传讯琅琊王,却将此案详情写成奏章上报给了皇帝司马炎。在奏章的最后,杜廷尉还按照法律,草拟了对涉案众人的判决:小内侍夷三族,刘缉斩首弃市,司马伦斩首弃市。
听到从廷尉府中传来的消息,一向趾高气扬的司马伦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半天无法动弹。直到宫中有人来宣布天子召见,司马伦才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终于有力气爬起身,失魂落魄地跟着使者前往太极殿。
看着趴跪在地上体如筛糠的九叔,皇帝司马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倒是不在乎一件狐裘,只是“御用”二字本身就代表着一种禁忌,敢于觊觎之人无疑是对皇权的冒犯,无论对谁都不能宽容。
将手中杜友的奏章抛掷在司马伦面前,司马炎故意沉着脸问:“琅琊王,杜廷尉所奏,是否属实?”
司马伦抖着手看了一遍奏章,觉得自己一个字也无法反驳,只好死心塌地地叩头哀哭:“臣有罪,臣该死,求陛下饶命。”
“你是朕的九叔,平时做什么只要不太出格,朕都不会管你。就算你爱这件白狐裘,跟朕开口朕未必不会赏你,可你却为何如此糊涂?”司马炎气得跺脚,“如今这件事已经闹得众人皆知,朕就是想替九叔遮掩也做不到了!”
“陛下,臣确实是糊涂,但这次的白狐裘不是臣自己要穿,所以不敢向陛下开口。”司马伦虽然不是个聪明人,生死之间还是从皇帝的口风中听到了一丝松动,赶紧连连磕头。
“不是你自己穿,就是想送给你什么美妾娈童吧?”司马炎知道这个九叔一向荒唐浪荡,倒也不是十分生气。
“也不是给美妾娈童……”司马伦嗫嚅半晌,终于老实招认,“臣只是听说潘芘病重,需要白狐裘御寒,这才打了这个主意。”
“潘芘就是当初你亲自挑选的琅琊内史吧,看不出琅琊王对自己的臣属竟是如此关心。”司马炎有些惊诧,转念却忽然想起一事,不禁冷笑起来,“对了,那个掷果盈车的潘岳,就是潘芘的儿子?”
“是。”司马伦趴在地上,不敢再多说。
“朕明白了。”司马炎心中一哂,不动声色地对司马伦道,“你退下吧。”
司马伦搞不清皇帝的想法,却又不敢再问,只好战战兢兢地退出了太极殿。
关于对琅琊王偷盗御裘案的处理意见,朝堂上确实引发了一番争议。廷尉杜友坚持要将司马伦处死,谏议大夫刘毅认为司马伦虽然可以按照“议亲议贵”的原则酌量减罪,仍应该褫夺王爵免为庶人。大家吵来吵去,不过是争论要不要留下司马伦一条命而已。
然而司马炎最终的决定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在明令颁布的诏书中,司马炎虽然赞同臣子们“王法赏罚,不论贵贱”的观点,却更多地怀念起了自己小时候受到祖父司马懿谆谆教导的情形。鉴于司马伦是司马懿最小的儿子,是自己的亲叔父,司马炎最终决定:赦免司马伦的大不敬之罪,让他以琅琊王的身份离开洛阳,前往封地。
得知了皇帝如此宽大的处理,司马伦感激涕零,赶紧趁着自己还没有被大臣们的唾沫星子淹死,收拾细软奔赴琅琊逃命。于是在小内侍和刘缉的尸体被扔在洛阳东市示众的时候,司马伦带着自己的美妾娈童,匆匆乘坐几辆大车离开了洛阳城。
一口气跑了好几天,司马伦终于确认不会有洛阳的使者前来取回自己的性命,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性命之忧已去,委屈就渐渐冒了出来:想他司马伦以堂堂皇叔之尊,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偷盗御裘,原本只是为了讨好潘岳,奈何出事之后,潘岳别说露面,就是一封慰问的信函也没有。此番他被赶出洛阳,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奉诏回京,说不定一辈子都会被困在琅琊那个小地方了。
想到这里,司马伦忍不住抱住同车的美妾娈童,号啕大哭。
一路哀哀戚戚地到达了琅琊国治所开阳城,司马伦因为王宫尚来不及修整,只好暂时住在了琅琊内史的府邸中。想起这府邸曾经是潘岳住过大半年的地方,司马伦更是委屈和恼恨掺杂在一起,恨不得拆了却又舍不得下手。
就像很多人越是心情不好越要暴饮暴食一样,司马伦一向排忧解烦的途径就是搜罗美色。于是这个无所事事的琅琊王每天经常做的事情,就是带着几个家奴在开阳城内闲逛,准备找几个美貌之人带进府中。然而不知是不是心里拿潘岳做了标杆,司马伦在整个开阳城中竟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入眼之人,逛到后面竟兴味索然,只无聊地坐在街边望着来往的行人,感觉自己就是一朵生闷气的大蘑菇。
“看了这么久,王爷就没有一个入眼的吗?”一个长随在司马伦耳边笑问。
司马伦转过脸,认出这个人叫**,是设立王府时招揽来的下人。听说他以前也是富户出生,琅琊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如数家珍,司马伦就破格提拔他做了自己的贴身随从。
“都是庸脂俗粉。”司马伦失望地摇了摇头。
“琅琊是小地方,自然不能与洛阳相比。”**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略显神秘地说,“不过小人最近知晓了一个好去处,王爷要不要去看看?”
“什么好去处?”司马伦果然有了兴趣。
“王爷去看看就知道了。”**故意卖了个关子,牵来一匹马亲自服侍司马伦骑上去,拉着缰绳向开阳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