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刚收到我们商队从下游递来的消息!”
“有好几拨人,鬼鬼祟祟的,正坐船往咱们余江这边赶!看那架势,急得很,不像善茬!”
他又补了句:“还有,咱们在别处郡县的眼线也传话回来,说李家、陈家在各地的管事,都在偷偷摸摸地对账,烧文书!有些人,甚至都开始变卖家当,准备跑路了!”
“动作倒不慢。”秦珩宇眼中寒意一闪。
“想毁尸灭迹?”
他看向李策和许泽云:“不能再等了。李御史,许大人,连夜!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给我理清楚!”
“第一,李家勾结流寇,围攻郡城,意图谋害朝廷命官,这是谋逆!”
“第二,江南世家,李、陈、张、王这几家为首,侵占民田,逼良为奴,草菅人命,罪证如山!”
“第三,这些账册信件,就是他们彼此勾结,沆瀣一气的铁证!”
秦珩宇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御史,你来主笔,把所有罪状,一条条给我写明白,附上证据条目。许大人,你带人,把所有人证物证,给我盯死了!绝不能再出半点纰漏!”
“世子放心!”李策猛地抬头,眼底像是烧起了火,一股决绝之气冲散了之前的颓唐。
“下官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这些国之蛀虫,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他们的罪行,昭告天下!呈于御前!”
窗外夜色如墨,屋内灯火摇曳。
一场围绕着证据的无声较量,已经拉开了序幕。
秦珩宇很清楚,这份即将发往京城的奏报和物证,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而他要做的,就是确保这些能要了无数人命的东西,能稳稳当当、一字不落地,送到景明帝的龙案上。
京城。
夜刚过半,几匹快马就冲破了宵禁,马蹄声砸在寂静的石板路上,噼啪作响,惊碎了一路安宁。
湿冷的南方水汽仿佛还沾在骑士身上,他们滚鞍下马,顾不得浑身泥泞和摔打的疼,手里死死攥着火漆封口的塘报和一只沉甸甸的木匣子,冲着宫门方向嘶哑地喊:“江南八百里加急!余江血证!呈送御前!”
这动静像块石头砸进死水潭,皇城里,尤其是那些高门府邸,瞬间就被惊动了。
紫宸殿很快灯火通明。
景明帝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
御案上摊着两样东西:一份是李策用血泪写就的奏疏,字字泣血;旁边是那只从余江快马送来的木匣,里面装着誊抄和部分原件的账册、书信,还有几张摁着鲜红手印的人证供词。
殿里安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裴彦站在百官最前头,脸色瞧着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垂下的眼帘遮住了深处的情绪。
李策就站在他对面不远处,还穿着那身从江南一路奔波回来、沾满风尘的官袍,看着狼狈,腰杆却挺得像杆枪,毫不退缩。
“陛下!”裴彦先开了口,声音一贯的温和,却压得人喘不过气,“秦珩宇未奉旨意,私自带兵离京,已是重罪!况其纵兵袭营,火烧粮草,非但无功,反而加剧江南动乱。至于所谓世家勾结流寇、谋害朝官云云,恐为其脱罪之词,罗织构陷,不可轻信!”
他话锋一转,看向李策,语调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惋惜:“李御史,你向来是朝廷清流,饱读圣贤书,怎会跟着秦珩宇一同胡闹?江南世家,就算偶有行事不端,又怎会做出勾结流寇、围攻郡城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莫不是被秦珩宇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将些捕风捉影之谈,当了真凭实据?”
“裴相此言,恕下官不敢苟同!”李策猛地抬起头,声音骤然拔高,胸口堵着的那股恶气和愤懑终于找到了出口,“下官亲眼所见!余江城外,尸积如山!流寇在前拼死冲杀,那些世家私兵就在后方,坐拥粮草,监视督战!下官更是亲耳听到被俘的贼首供认,是李家家主亲口许诺,一旦破城,便纵兵屠戮三日,鸡犬不留!”
他往前抢上一步,手臂直指向御案上的木匣:“这些!便是铁证!李家、陈家等世家与流寇往来的账册!勾结的书信!还有那些被逼到绝路、摁下血手印的人证!桩桩件件,都指向江南那些披着人皮的豺狼!他们侵占民田,视人命如草芥,勾结匪盗,围攻朝廷命官!若不是秦世子当机立断,雷霆一击,此刻的余江早已是尸山血海!下官,也断无可能站在这里回话!”
“敢问裴相!”李策死死盯着裴彦,豁出去了,“若无铁证如山,下官何敢冒欺君之罪,回京作证?若非亲身经历那人间地狱,下官又怎知江南世家竟已糜烂腐朽至此!此等盘踞地方、吸食民脂民膏的国之蛀虫,若不严惩,国法何存?天理何在!”
这话一出,朝堂顿时嗡的一声,议论四起。
亲近裴彦和世家的官员立刻跳出来,七嘴八舌地指责李策危言耸听,说证据来路不明,恐有伪造。
而另一些平日里就与世家有隙,或是真正忧心国事的官员,则面面相觑,看着那些证物的眼神也变了味道,心里开始打鼓。
龙椅上的景明帝始终没说话,手指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龙椅扶手。
他看着底下吵成一团的臣子,看着李策那张涨红了的脸,也看着裴彦那平静面孔下压着的暗流。
江南世家……动,还是不动?
动了,怕是半壁江山都要跟着晃荡,京城里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更是要牵扯不清。裴彦这个人,他还用得着。
可若是不动……秦珩宇这把递出去的刀,就算白用了。江南那个大脓包只会越烂越大,最终烂到根子上。他这个皇帝的脸面,朝廷的威严,又往哪里搁?
“陛下!”都察院左都御史出列,打破了僵局,“李御史所奏之事,字字惊心,关乎国本!臣以为,事关重大,既不可偏信一面之词,亦不能放纵奸佞恶徒!请陛下明断!”
这话听着公允,却把难题又丢回给了景明帝。
景明帝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锐利的视线扫过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