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还活着,这漫长的五年,他怎么可能音讯全无?怎么可能不回来找你们?怎么可能不回来看太夫人,不来看大嫂和香儿、睿儿?!”
她的话,终究像是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浇在了萧惊鹤心头。
他逐渐冷静下来,但赤红的眼睛却依旧依旧死死黏在城下那个黑衣人身上,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望穿。
眼底深处,痛苦、茫然、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无论如何也无法掐灭的希冀,疯狂地翻涌着。
那个在流民围攻前屹立不倒的身影,渐渐与他记忆深处那个如山一般高大伟岸,总是在他闯祸后一边训斥一边替他收拾烂摊子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长兄如父。
这句话用在萧家,再贴切不过。
萧太夫人三十五岁才艰难诞下长子萧激楚,而他萧惊鹤,是最小的那个孩子,与大哥足足相差了近二十岁。
在他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聚少离多的父亲总是威严而遥远,反倒是这位温厚沉稳、早已建功立业的大哥,给了他最多的关怀、教导与庇护。
大哥的存在,对他而言,几乎就等同于父亲。
五年前,当大哥战死、尸骨被辱的噩耗如同晴天霹雳般传来时。
年少气盛的他悲愤欲绝,当即点齐了自己的亲卫,不顾一切地就要策马冲向北狄边境,誓要将大哥的尸身夺回,哪怕是拼上性命!也要让大哥入土为安!
然而,他终究没能成功。
行至半路,就被数名带着萧太夫人泣血的手书的心腹,拼死拦住了。
“七公子!太夫人有令,您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那是我大哥!他尸骨未寒,还被贼人悬尸示众!我为人弟,岂能坐视不理?!”
萧惊鹤目眦欲裂,几乎是咆哮出声。
拦住他的老管家,是看着他们兄弟几个长大的,那时也是老泪纵横,却不得不狠下心肠。
“七公子!您是将军之子,并非领兵将领,无皇命,无兵符,擅自带亲卫离京冲向边境,是为‘师出无名’!您想想,朝堂之上,陛下会如何看待此事?那些本就对萧家虎视眈眈的人,又会如何借题发挥?”
“这不仅救不回大将军的遗体,更可能将整个萧家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啊!太夫人也是强忍悲痛,才命我等来拦着您……”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大哥……”
萧惊鹤的声音哽咽,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觉得心如刀绞,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将他淹没。
他最终,只能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着满腔的不甘与屈辱,铩羽而归。
那一次的无能为力,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可紧接着,二哥萧野便也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也一个接一个的倒在了冰冷的战场上,化作了边境黄沙中的一抔黄土。
偌大的萧家,只剩下他。
他收起了所有的少年意气,藏起了所有的悲伤脆弱,毅然决然地披上了沉重的铠甲,追随着哥哥们的脚步,踏上了那片浸透了萧家儿郎鲜血的战场。
将所有的悲痛与仇恨,都化作了手中的利刃,承担起了保家卫国的重担。
从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想过了自己最终的结局——
或许,他也会和哥哥们一样,马革裹尸还。
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上辈子的结局,竟比哥哥们还要凄惨。
他没能战死沙场,却死于阴谋算计,死于自己人的背叛。
更让他至死都无法瞑目的是,他最终也没能护住风雨飘摇的萧家,没能护住母亲和嫂嫂们,甚至连年幼的侄子侄女都没能护住!
他是带着对兄长们嘱托的无尽悔恨,和对自己无能的彻骨愧疚,在绝望中死去的。
幸好,老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也幸好,这辈子,他遇到了辛珑。
萧惊鹤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辛珑。
是她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他护住了母亲,护住了嫂嫂们,护住了香儿、睿儿、贺儿、甜昕……
萧家,总算没有重蹈覆辙。
但是……
未能将哥哥们的尸首从北狄带回,未能让他们入土为安,依旧是他心头一根拔不掉的毒刺,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无能和萧家承受的屈辱。
直到后来在桃花谷,遇见了传回死讯多年,却还活着的二哥。
如果二哥能活下来……
那大哥呢?!
其他的哥哥呢?!
会不会也有可能都还活着?
他一面嘲笑着自己的异想天开,一面又死死抓住那一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希望,不肯放手。
尤其是现在又碰见了一个与大哥这么像的人,他更无法忍住不这样去妄想。
想到这里,他再次看向城门,死死地盯着那个高大伟岸的神鹰看,试图从那个身影上,捕捉到一点属于自己记忆深处那个人的痕迹!
城下的厮杀仍在继续。
那些流民,起初确实被黑衣人的雷霆手段和强大气场所震慑。
但人总是欺软怕硬的。
当他们逐渐发现,这个黑衣人虽然身手恐怖,刀法凌厉,却似乎并没有下杀手的意思,只是将他们击退、震开,阻止他们靠近城门时……
一些人的胆气,顿时又壮了起来。
“他不敢杀人!他只有一个人!我们这么多人,耗也耗死他!”
“对!冲过去!城里有粮食!只要冲进去,我们就能填饱肚子,活下来!”
“杀啊——!”
被煽动起来的凶性再次占据上风,流民们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嘶吼着举着手中简陋的武器,更加疯狂地朝着那黑衣人扑去!
黑衣人手中的阔面重刀,舞得密不透风,刀光霍霍,挡住了他们一次次的攻击。
没有一个流民,能真正突破他的刀网,近得了他的身!
城墙之上,萧惊鹤看得目眦欲裂,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的皮肉里,尤不自知。
像!
太像了!
这刀法,这身法,这面对千军万马,依旧从容不迫的气度……
除了大哥,还能是谁?!
可是如果真是大哥,他为何不与家人相认?为何要戴着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