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辈子能成多大的事,除了取决于见识和格局,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就是各个阶段时,对自己的认知,也就是自我定位。
夏桉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绝对不是大部分立志于白衣傲王侯的仇富愤青,他是庸俗的商人,也只是商人。
脚下这片土地上,从古至今但凡商人想成事,必须有依附,依附谁?纵观上下几千年,哪个字最贵?金?银?钱?
夏桉原世辗转各地,没少跟发改委的人打交道,深知这个部门的牛牛之处,不然也不会在那天初识就存下了刘啸的号码。
按理说,自己还有几天的功夫就能成名,但到时再建立关系,难保不会被认为是现想现用,他对刘啸的观感很不错,对方也知道他有钱,提前结交,大家心里都舒坦。
想到此,夏桉几乎没犹豫就拨了过去。
那天婚礼后,刘啸给了他名片,但夏桉可没报自己的电话。
刘啸很快接听,说了句:“哪位?”
夏桉自报姓名,提醒了一声“婚礼”,刘啸只愣了不到一秒,就笑吟吟地说:“小夏?哈哈哈,想起来了!”
还是那个爽朗的笑声,夏桉直来直去,不绕弯子,说想约对方喝个茶,聊聊事情。
“遇到麻烦了还是想做事?”
“刘哥说笑了,我还念着书呢,哪有什么麻烦,就想做点小买卖,咨询点细节。”
“那喝什么茶啊,搞点酒吃吃,你哪天不忙就找我,我下了班啥事没有。”
夏桉想了想,再过几天身份就变了,当即说:“今晚呢?”
刘啸的声音顿了顿,显然没想到夏桉这么直接,虽有点对脾气,但还是说:“也就今晚不成,下了班和老朋友约好去母校周边溜达溜达,哎对了,小夏你哪个学校的?”
夏桉勾了勾嘴角,滨海就一个大学城。
“那还真是够巧了。”
……
西郊,“渔乐”农家院。
没穿外套的刘啸,挂断电话就打着哆嗦回到平房里。
这处农家院占地很大,养了三个鱼塘,供钓鱼佬玩乐,钓上来的大鱼按斤卖,可带走也可就地宰杀尝鲜。
因味道好,不宰客,虽地处偏僻,但深受欢迎。
刘啸和身边的一些朋友闲暇时常来消遣,他不喜欢钓鱼,但爱吃这家的味道。
桌上一个下凹的电锅,内里活鱼贴饼子咕嘟咕嘟冒泡,浓油重酱,闻着就淌口水。
单间,就俩人。
刘啸摘下上雾的眼镜,大口朵颐。
对面的白胖男人夹着饼子问:“有事?”
刘啸头也不抬地摇摇头:“晚上有个小老弟一起喝酒,正好,一起坐坐。”
白胖男人好奇道:“咱们回学校,他也跟着去?”
刘啸吸溜着鱼尾巴,吐出后笑道:“太巧了,学弟。”
白胖男人乐道:“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掺乎校友会的事儿么?怎么跟在校生还扯一块去了?”
闻言,刘啸擦了擦嘴,也一愣,顿了顿说:“是个挺有意思的公子哥,一见如故吧,要说掺乎不掺乎谈不上,这两年坐上这个位置我也看明白了,不该碰的不碰是对的,但总不能一点资源都不互换。”
白胖男人见他一个话题转到正事上,咧嘴一笑,说道:“这就对了,你那本就不是清贵的地方,现在连我都能求到你了,可想而知整天得有多少个电话打到你那。”
刘啸当即摆手,瞪他一眼:“可别,这话要被你家老子听到,先卸了你,再收拾我。”
白胖男人切一声,苦笑道:“他退了之后把我姐发配到南方去当山大王,还不兴我头拱地挣点饭钱?”
眼珠一转,补了句:“咱俩发小,你也知道我爸的做派,劝你一句,时代变了,你可别学他的当官作风,不然混不起来的。”
刘啸抽了两张纸,擦擦脸上汗水,大口灌了一杯可乐,打了个嗝后,才说话:
“大学城要扩建不是秘密,你犯得着和我打听?
“现在是咱们学校和外贸学院,三年内要搬过去外语大学和几家大专技校,这用问?工地都开挖一年半了。
柳飘飘你就直接说,到底要干啥?
我记得你手上有个技校的执照,想办学?”
听见“柳飘飘”三个字,白胖男人嘶一声,举起杯子佯怒欲砸。
他本名柳翡,也不知是不是官宦人家信奉男生女名富贵命,但着实没有女相,刚开始念书时大家叫他柳飞飞,毕业那年正赶上《喜剧之王火热,“柳飘飘”应运而生。
可那会儿同学们也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家世背景了,除了几个正经兄弟朋友,没人真敢当面这么叫他。
“扯瘪犊子,我要想办学找你?招生、批地,哪个你管得着?”
柳翡往碗里夹了条嘎牙子,一口咬掉半条,在嘴里咕哝咕哝,鱼刺就下来了,可见是个食鱼高手。
“学校越来越多,商业街的配套却没增加,我打听到近两年会出校改政策,以后高校内的商业会被收紧,学校主打办学,后勤会放开承包。”
刘啸闻言,想了想说:“你要总包后勤,这事儿也不大啊?你家关系打个招呼不就成了。”
柳翡哼哧乐了,“承包后勤能挣几个子?”
刘啸见状放下筷子,看着他,等下文。
柳翡把剩下半条连着鱼头一起放进嘴里,边嚼边说:
“我想把美食街整个盘了。”
刘啸挠挠头,“连地皮?”
柳翡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也清楚那半条街都是违建,怎么?咱兄弟俩搞一搞?”
刘啸拿起可乐罐,没往杯里倒,一口口抿着,略带沉思。
柳翡也不催,大口吃鱼。
半晌,刘啸说:“两个渔村搬迁后,剩余地皮的手续的确一直没变更,现在的归属还在乡里,但两个学校运营这么多年,也渐渐没人过来插手了,你家老爷子能找人把属性改了?”
柳翡点头,“这都小事,找人知会一声,该多少钱我都交,按规办事,不打麻烦。”
刘啸颔首,“那之后你要做什么,盘下来不也是收租子么?”
柳翡与他对视,似笑非笑地说:“你念书时就这个熊样,非得套着人把话说尽,自己一点因果都不占?咱同学没说的,在外面这样,你可真落不着钱。”
他没说好处,直接说钱,因为,到年纪了,也到这个位置了。
刘啸不以为忤,只笑道:“那个驾校也是要搬迁的,这我得到了信,不怕和你说,所以…”
他挑挑眉,意思是我都开头了,你就说下去。
果然,柳翡点头道:“对,整体开发,美食街改建,驾校那片地…我要盖商品房,几个学校接手,给教师分房子。”说完没好气看着刘啸,“该联络的我都做在前头了,现在差你那里一道手续,你就说,干不干?”
刘啸依旧在思索。
柳翡不乐意了:“我姐过年时点过我一句话,这两年是大变革,她告诉我,如果真要走商途,那就抓紧,最慢的步伐不是硅步,而是徘徊。”
刘啸龇牙乐了。
“我记得这话是你家老爷子初中时跟咱们几个说的,下一句是啥来着?最快的脚步不是冲刺,是坚持。”
柳翡:“你特么…”
刘啸忙摆手,擦擦嘴道:“行行行,不逗你了,我回单位换身衣裳,晚上再去唯ta坐坐,怀念怀念过去,真等你盘下来,那地儿第一个没,对不?”
柳翡想起了自己念书时的一件糟心事儿,脸垮了半分钟,但最终还是被大买卖即成的喜悦盖了过去。
……
东郊的雪稀啦啦到下午都没停,不少不怕冷不怕冻的情侣顶着刺骨海风去到沙滩上拍照。
中午吃完饭后,夏桉和乐柠也凑趣儿去溜达一圈,冻得龇牙咧嘴。
乐柠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依在夏桉怀里说:“我们班下午也要选班委,王悦想让我做文艺委员。”
夏桉问:“你想做?”
乐柠看着他,眨眨眼,没说话。
夏桉笑道:“当锻炼锻炼不是坏事,但在艺术生班级当文艺委员也够无聊的。”
乐柠说:“我不想。”
夏桉:“那就不做。”
乐柠噗嗤一笑,奇怪地看着他:“感觉你比以前还霸道。”
夏桉捏捏她的鼻子,“往回走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晚上的聚会,乐柠今天也刻意打扮了一下,羽绒服裹着,下身却不是以前常穿的牛仔裤,而是赶时髦的纯黑保暖裤,紧绷着两条笔直的长腿,蹬着小皮靴,时尚又俏丽。
一路走来,不知吸引了多少小男生的侧目。
“不是霸道,是我只在乎你高兴不高兴,别的都是次要的,你能问我,就说明有心思接触其他的事,如果是为了锻炼自己,那我双手赞成。
但还是那句话,如果是为了…和组乐队一个想法,我觉得没必要。”
他把乐柠的小手在口袋里捏了捏,在人家手心挠啊挠,挤眉弄眼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路走,你别把自己逼狠了。”
乐柠浅浅笑了笑,“每个人的路,都是殊途同归么?”
夏桉知道她心思细,依旧惆怅着,这句话问的仍然是左柚和唐琬,可他能说什么?像回答唐琬那样,告诉她一个“最”字?
他不想撒谎,但也直面内心,以渣男的属性想了想。
其实…哪个姑娘又配不上一个“最”了?
最甜、最艳、最娇、最嫩、最润…
“终点一定是相同的,但过程一定不同,想走得精彩,还是要看自己。”他说。
乐柠也听懂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央求他:“你可以帮我、陪着我,一起走么?”
夏桉说:“我说过,驮着你走。”
咸咸冷冷的海风里,小乐柠娇俏地送了他一个笑容。
走到艺术学院楼下,乐柠说:“我妈过几天要来。”
夏桉皱眉道:“该不会是周末吧?”
那岂不是坏了他恰柠檬的美事…
瞧他表情,乐柠踮脚在他耳边说:“你敢不敢在她隔壁开个房间,我溜过去。”
——嘶
夏桉瞠目结舌看着捂嘴娇笑的小丫头,腿间一跳一跳的。
乐柠拉着他的手进了大门,“我妈说想在大学城开个服装店。”
夏桉诧道:“她卖的都是高档女装,在这有销路?”
乐柠也不大懂,只说:“她说跟工厂成立了一个新品牌,似乎是做什么汉服古装。”
夏桉讶然点头,这事儿在原世没发生过,但的确是个新兴且有潜力的市场。
各自进班级前,乐柠在摄影班教室后门的走廊里,主动亲了夏桉一口。
“等她来,我叫她请你吃饭,饭桌上,把这个吻还给我。”
教室里的同学自然听不到乐柠说了什么,但能看见做了什么。
虽然不是高中初中生了,但免不了一阵笑闹哗然。
前两节课是西方美术史,夏桉一个字都懒得听,脑子里琢磨着晚上和刘啸见面的事。
他之前倒是的确没想到刘啸竟然也是滨海大学毕业的,99届学长,虽然又考上了人大的研究生,但本科母校毕竟是这里。
校友…这份关系从古至今都是有效的。
发改委在这两年,尤其是奥运年左右,作用太大了。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他看看身边的路遥和陆非,最后怼怼齐不扬,小声说:“晚上我有朋友也在唯ta,所以可能会两头串,你照顾点乐柠和徐老师。”
齐不扬侧过手机屏幕,不想被发现正在看小皇叔,“都是朋友,咋不一起玩?反正刷你酒卡。”
夏桉说:“正事。”
“行,我懂。”
讲台上的中年女老师说:“所以呢,很多现代学者都认为达芬奇是西方为了造神,虚构出的人物…”
齐不扬嘎嘎笑着举手:“老师,肯定是虚构的啊,那是个戴蓝眼罩,手拿双刀的忍者神龟!”
铃声第二遍响起,精装打扮的徐婉莹施施然走进教室。
外罩小西服,内里连衣裙,裙下光腿神器,手上挂着一件长款羽绒服。
屋内为之一静。
夏桉和齐不扬同时将眼神看向某两位——眼睛铮亮的代班长吴寻,和刚刚睡醒就如见女神的路遥。
“占用大家两节课,选班委。”
徐婉莹嗓音糯糯的,但带着肃然。
言简意赅中,抬手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字,班长。
“从班长开始,有没有那些同学自荐?”说完看向台下。
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吴寻就差流哈喇子了,徐婉莹看见,微微蹙眉。
她不是膈应这种事,别说她现在做了导员,就是在念书时,初中高中大学,哪还没见过倾慕老师的学生?
主要是这个吴寻太过分了,明明已经义正言辞拒绝过,反倒变成破罐破摔的模样,一点都不遮掩。
徐婉莹深知对方是觉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却只顾着自己逞威风,毫不在乎她的脸面。
这种男孩子,做什么都是不成的。
军训之后,吴寻做了一个多月的代班长,说有功不至于,本来也没什么大事,活动没搞,聚会没搞,纪律在大学里也谈不上用班长维持。
但总体来说,除了给她塞“小作文”,也没别的过错。
班里男生本就少,艺术生也都不是争强好胜的主。
他既然做了一个月,那就继续做吧。
女生更没人报名。
徐婉莹余光瞄了眼夏桉,见夏桉拄着腮帮子正往窗外望天,登时莫名其妙的有点憋屈,以至于早上晨跑时想通的关节一下子全忘到脑后。
“好,那我就根据各科老师的反馈推荐一个,大家不用在意,依照自己的了解进行投票就行。”
说着,刷刷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名字。
吴寻。
夏桉。
底下先是一阵大笑,继而纷纷朝后看去。
夏桉翻翻白眼儿。
我了大草,徐老师你连谎话都不会撒?
我拢共上了几节课,班上谁人不知?
各科老师…从何谈起???
徐婉莹看到他的表情,抿着嘴憋住笑,雪白的小下巴微微昂了昂。
我是老师,我最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