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是帝国王室授予这个男人的称号,意味着他在占星公会里有着极高的地位。
他可以自由出入法师塔,在法师塔里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研究室,是魔术师们眼里“破坏”、“变化”系咒语的大师,他带过的学生有不少都在如今的公会身居要职,也只有帝**工的掌权者才能请得动银狐来担任某位帝国贵族大小姐的私人教师。
只可惜银狐先生没赶上好时候。
帝**工的大少爷在齿轮城意外染上红死病身亡,帝**工一地鸡毛,以至于银狐在康复后只能无奈返回法师塔。
这应该让他少赚了一大笔钱。
罗威娜还提到银狐在占星公会担任大魔导师期间创造了三种新的咒语,他一直都致力于对于人类“灵魂”的研究。
一位大学阀。
伊森很快理解了银狐在如今占星公会里的地位。
自从回到法师塔之后,银狐的日子便清闲了下来,开始专心带学生,这对于他手底下的学生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据说在帝都负伤后,银狐就变得喜怒无常,经常发泄似的把他手底下的学生当苦工使唤。
“博学者正在闭关冥想。”
银狐将两人带进了自己在法师塔里的研究室,柜子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施法素材,桌上还有一本没合上的羊皮书,羽毛笔沾着墨水,在羊皮纸上留下了银狐的笔记。
自见面后,他就一直不敢直视伊森的眼睛。
自从负伤躺在帝都医院之后,他就一直在盘算着报复那个向安娜出售魔法卷轴的元素塑能师——对于如今的帝国而言,元素塑能师毫无地位可言,银狐内心无法接受自己被三个魔法卷轴打成了重伤。
自那之后,他在法师塔里的名声一落千丈,那些嚼舌根的大魔导师便一直在背后戏称他被一个刚学魔术没多久的贵族大小姐打翻在地,他们的眼神让银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把自己关在研究室里,只有在差遣学生的时候,才能感受到短暂的慰藉,仿佛他仍然是过去那个地位崇高的大魔导师。
银狐还准备了很多用于折磨人的魔术,直到帝都内乱爆发,教皇尤里乌斯和他党羽在战败后被送上了火刑架公开处刑,这才让银狐意识到报复只不过是存在于他内心深处的幻想。
他闷声说罢,便打开一个装满了黑色液体的罐子,将里面的魔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口感让他的思维变得混沌,也只有这样,才能让银狐的心情平复几分。
接待访客的任务是法师塔的同僚们交给他的,所有人都想看他的笑话。
“她就在顶楼的观星间。”
银狐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便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罗威娜也不想再和银狐打交道,她本就不喜欢法师塔里的学阀们,总能让她回想起自己还是一个三阶魔术师时遭遇过的不公待遇。
银狐凝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视线变得模糊。
真是耻辱啊。
银狐先生,你就打算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么?
听见了么,他们都在嘲笑你。
你的学生也在背后议论你,你知道他们都在说些什么。
一个被三个低阶魔法卷轴打败的蹩脚魔术师。
声音在银狐的耳边不停回响着,他最近总是能听到这样的低语。
也许这是“专注魔药”的副作用之一,这是一种能够帮人迅速进入到冥想状态的魔药,只有在冥想的状态下,他才能忘记烦恼,但现在,现实照进了冥想,让那些负面情绪变得愈演愈烈。
他们就要去拜访博学者了,你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你很清楚观星间里发生过什么。
银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啪嗒。”
握在银狐手心里的羽毛笔应声而断,他再次睁眼时两眼通红,面容也变得狰狞。
与此同时,另一边。
“你怎么了?”
罗威娜注意到伊森的异样,开口询问道。
猫猫早就溜走了,现在偌大的圆形回廊里就只剩下了她和伊森两人。
“那个黑色的魔药是做什么用的?”
“应该是专注魔药,用来辅助冥想的,怎么?”
伊森摇了摇头,“似乎有种怪异的魔力。”
也许是银狐先生最近压力过大,只能依赖魔药度日,他不禁对银狐先生的健康问题感到担忧。
“别管他了。”罗威娜说道,“还记得我之前和你提到的四阶考核么?其实在魔术师之间,也有类似于‘家族’和‘血统’的概念,我一直都和纯血魔术师不对付,看不惯他们。”
自从走进法师塔,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因为这里就是纯血魔法师的大本营,能得到进入法师塔机会的几乎无一例外都出生于纯血魔术师家庭,父母中至少有一人是大魔导师。
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便不会受到公会规则的约束,“大多数三阶魔术师其实都在为他们的纯血家族魔术师同学打工,他们的成果会被算到同学头上,能捞到附带署名就算不错了。”
“你说过他们想偷走你的切割魔术。”
“那是公会副会长的儿子,听说副会长前段时间也回了法师塔。”
事情并不总是能以平缓的步调发展,在帝都的动荡落幕后,这位副会长在听说了罗威娜的消息后,曾愤怒地列出了她的罪状,闯进了王室,向新内阁控诉她的罪行,要求在帝都广场当众烧死她。
公会也有不少人支持这样的论调。
遭到新内阁驳回后,副会长便愤然离开了帝都,带着他的追随者们回了法师塔,临行前的那一晚还气势汹汹地来到她暂住的公馆,扬言让她不要高兴得太早,迟早有一天,他会亲手把她送上处刑台。
“我明白了,这里全是你的仇人,害怕了?”
“开玩笑,姑奶奶我天不怕地不怕,要是他真敢和我动手,我直接用咒语把他给砍了!……我只是提醒一下你罢了,让你做好心理准备,你和我走在一起,他们也肯定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的!”
罗威娜激动得像一只应激了的小动物,已然介于哈气的边缘。
作为实战派,她从来都不杵这些总是待在象牙塔里的书呆子,她的切割魔术是用来杀人的。
伊森忽然问道,“那天晚上,还发生了什么事?”
冷不丁的提问让罗威娜陷入了沉默,她眼神一暗,低下头来。
这里只有她和伊森两个人,凛冬现在应该已经溜进了法师塔的图书馆。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把这些秘密藏在心里,在占星公会发布通缉令,王**将她围追堵截时,她根本懒得为自己辩护。
这从来就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世界。
“村里人说,爸爸是卫兵队的成员,在当地很受爱戴。”
这隐隐印证了伊森的预感。
罗威娜的父母在一场盗匪入侵的战斗中遇害了,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帝国边境发生,溪木镇也曾经经历过数次防卫反击战。
罗威娜语气低沉,似乎并不想讲述太过详细的过程,“在杀掉那伙盗匪的头目之前,他向我求饶了,向我供出了收买他们的人,是帝联储的一位分行长,我的父亲影响到了他们的生意,所以被杀掉了,本来我也该被杀掉的,但是他们忽然改变了主意。”
她顿了顿,才说道,“他们或许觉得让我永远被蒙在鼓里,把自己卖身给占星公会要更加有趣吧。”
唯一的意外,是她在魔术上的天赋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她至今都记得当她创造出切割魔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导师时,他惶恐的眼神。
“那时我还很尊敬我的导师,以为让他看见了我的闪光点,就能受到重视,获得四阶考试的机会。”
罗威娜认为那是她一生的黑历史。
她自诩是一个可以和任何人讨价还价的精明人,每当她回想起那段被人当骡子差遣还心怀感激,认为是自己还不够努力的日子,就想要和过去傻不愣登的自己切割。
要不是盗匪头目声泪俱下的求饶,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一股脑地倾倒了出来,罗威娜觉得那个过于天真的自己或许真的会把切割魔术上交给公会,相信“这回先让你的学弟晋升,等明年老师一定向公会推荐你”的鬼话。
她觉得,那天可能是盗匪头目这一辈子最讲道理的时候。
当他的血快要流干了,快要死掉的时候,便终于想起该讲道理了。
罗威娜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其实导师的担心没有错,那天我去见他的时候,事先制作了很多切割魔术的卷轴,他们为我制定的计划,大概是让我一辈子都当一个任劳任怨的三阶魔术师。”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三阶魔术师,哪怕有朝一日发现了真相,想要反抗占星公会,也只会像路边的一条野狗一般被人踢死。
罗威娜记得那天导师态度变得很急躁,当遭到她的拒绝后,就立刻翻脸了。
导师和公会里的人早就做好了第二手准备。
“罗威娜背叛了公会,还妄图杀害导师,他们不得不处死我这个叛徒——如果那天死的人是我,你或许会以这样的方式知道我的名字。”
罗威娜耸了耸肩,她后来觉得这样的规则没什么不好,“我只对你说过这些,不要告诉凛冬他们,我不喜欢别人用惨兮兮的眼光看待我。”
说出这些之后,她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然登上了法师塔的最顶层,站在了名为观星间的大门前。
灰白色的光萦绕门扉,里面流淌着奇妙的魔力波动。
这里是距离诡计之神卡德拉最近的地方,大魔导师们相信,在这里冥想或许便能听见神灵留下的回响。
只有每一任博学者,才有在观星间冥想的权力。
伊森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答。
“说不定博学者现在还在冥想。”
罗威娜说道,她直接推开了观星间的门扉。
前厅是每一任博学者的研究室,他们会通过冥想,把自己对于魔术的感悟记录下来,通过这样的方式流传给下一位博学者,希望终有一天能有人汇集前人的智慧,迈过那最后一道阶梯。
罗威娜把脑袋探了进去,里面的气味几乎立刻让她皱起了眉头。
那是食物**的臭味,正从博学者的桌子上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她依稀能看见桌上的盘子摆放着一份南瓜派。
她嫌恶地捂住鼻子,心里几乎立刻涌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现任博学者虽然年事已高,但却绝不是一个邋遢的人,上一次见面时她还很精神,绝不会做出把南瓜派放到腐坏也不收拾的行为。
罗威娜想起了魔术师们的说法。
博学者已经闭关有段时日了。
“好像出事了。”
罗威娜说道。
她率先闯进了屋子,径直越过前厅,直奔用于冥想感悟的后厅而去。
这无疑是一个鲁莽有失礼仪的行为,若是再上纲上线一些,这种行为冒犯了博学者的威严。
灰白色的魔力越来越密集了。
后厅笼罩在一片星象之间,让人仿佛置身寰宇。
博学者正背对着他们,安静地坐在后厅的正中间,看起来就像是沉浸在冥想之中一般。
但,这里也有腐坏的气息。
罗威娜和伊森交换眼神,上前几步。
情况要比她想象中更加糟糕,当她来到博学者的正面时,便立刻明白了博学者的处境——她的眼睛被烧穿了,只剩下两个空洞的黑色窟窿,脸上去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就这么平静、淡然地走向了死亡。
看样子,她已经死去有段时间了。
“看起来是在冥想过程中遭遇了反噬。”
罗威娜眉头紧皱,她虽然不喜欢博学者,但也绝对没有到希望这个老太婆惨死的地步,而且,这不该是发生在博学者身上的低级错误,只有那些刚刚学会冥想不久,又酷爱作死的新手,才有可能看见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而遭到反噬。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罗威娜的思绪。
在银狐的带领下,大魔导师们正气势汹汹地赶来这里。
队伍的最前列,便是罗威娜最不愿意见到的副会长,他们几乎立刻注意到观星间大门被强行打开的迹象。
他们没有在前厅多做停留,直奔后厅而来,于是便看见了凑在博学者身边查看情况的罗威娜。
“她被冥想反噬了。”
罗威娜向众人说出了自己的调查结果,“应该死了有段时间了。”
“这不可能!”
银狐当即开口反驳,“我昨晚还和博学者谈过话!”
他的反驳引起了魔导师们的议论,人们面面相觑,他们的确也在不久前见过博学者。
副会长面色阴沉,他死死盯着罗威娜,冷笑,“我早就说过,留下你是一个祸害。”
罗威娜顿时被气笑了,这群人不中用的魔导师们每天都待在法师塔里,竟然没有发现博学者早就死了。
所以她才讨厌和这群人打交道,她很清楚即使她不是凶手,副会长也会不遗余力地把黑锅扣在她的头上。
她说什么来着?每次和这群魔导师打交道准没好事。
“你是想说,是我杀了博学者?”
“冥想反噬,这是你得出的结论,但是博学者又怎么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副会长说道,“除非,有人在她冥想的过程中强行闯进了屋子,又通过外力影响了她的心智,才有可能酿成这样的结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最擅长这样的魔术么,罗威娜小姐?”
这根本不是误会,而是一个圈套。
伊森恍然。
但……这里面还有一些解释不通的地方。
他一直都在观察魔导师之间的交流,也许银狐出于和他的私人恩怨撒了谎,但那些议论纷纷的魔导师却真的在不久前见过博学者——至少他们觉得自己见到了博学者本人。
假设他们今天没有闯进观星间,或许死去的博学者还将陪伴他们很长一段时间。
这是什么原理?
博学者的鬼魂还游荡在法师塔,又或是有人故意伪造了她还活着的事实?
“伊森先生。”
副会长不卑不亢地来到他的面前,说道,“我很尊敬你,但你被罗威娜蒙骗了,她是一个善于花言巧语的卑鄙小人,她一定是想利用你为她作证,掩盖她谋害博学者的行径。”
伊森顿时被这位副会长给惊呆了,他的言论过于神秘,以至于他不得不陷入思考。
从理论上来说,法师塔的魔导师不想与他为敌,如果想给罗威娜扣黑锅,就势必要分化他和罗威娜之间的关系。
可是这个人说话完全不过脑子,是被仇恨蒙蔽了思维,还是他在副会长的位置上干了太久,以至于很少出现有人在他胡言乱语时站出来的反驳的情况?
“我想确认一下。”
伊森说道,“你的意思是说,罗威娜当着我的面打断了博学者的冥想,害死了她,而我对此完全没有察觉么?”
“这……”
面对这直击灵魂的提问,副会长脸色一僵,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才找补道,“罗威娜精通制造幻觉的魔术,她一定是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对你使用了某种障眼法——当然,如果事后我们查明这件事与她无关,也一定会给还她清白,但在那之前,她至少要作为嫌疑人接受调查……别忘了,你我都在诡计之神的见证之下。”
“你做梦!”
罗威娜甚至懒得争辩,这间屋子一股臭味,她觉得但凡有点思维能力,都能从前厅**的南瓜派里发现异常。
不过她也早就习惯了,自副会长一开口,她就打算直接跳过这些繁文缛节。
她绘制了很多切割魔术卷轴,大不了就在这里打个你死我活!
见伊森迟迟不发话,副会长又说道,“你是王室的贵客,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帝国的态度,我相信你应该能做出公正的判决。”
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这一会伊森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那怪异的魔力似乎并不是专注魔药带来的副作用,副会长在说话时,身上也散发出了同样的气息。
怪异的魔力形成了一条丝线,隐约悬挂在了他的身上,似乎如同对待提线木偶一般操控着他的行为。
这会是副会长胡言乱语的原因么?
“伊森,你别信他的,他肯定想趁机对我下咒,强迫让我承认!”
罗威娜说道,她就知道十几种能改写意志的咒语,她太了解这些人的手段了,要是真的信了他们的邪,接受所谓的审讯,那这所有的黑锅她才是真的背定了,“不过他有一点说的没错,这是我和公会的恩怨,我自己解决!”
要不是伊森杵在她和副会长之间,罗威娜根本懒得说话,直接就拔出魔杖开杀了。
“副会长说的的确也是可能性之一。”
伊森并没有让开身为的打算。
闻言,副会长脸色一喜,说道,“只要罗威娜配合调查,在定罪之前,我们绝不会为难她。”
“但是,你却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性。”
刺骨的寒冷在后厅蔓延开来,血色的寒冰缓缓爬向了魔导师们。
就连诡计之神留下的灰白色能量也在这血色的能量前退散。
“既然你们提到了帝国,就应该了解新内阁出台的一系列政策,占星公会的大多数人都响应了号召,正积极投身到帝国的建设之中,但也有一小部分人回到了法师塔,然而这一小部分人,却掌握了对于‘魔术’的解释权。”
被冻结的门扉封锁了魔导师的退路,触及灵魂的寒意一度剥夺了他们的语言能力。
早在红色冰层出现的那一刻,银狐就退到了人群之中。
这是比上一次的魔法卷轴更可怕的存在,只是看上一眼,就足以唤醒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魔导师们被红色的寒冰围在了正中央,他们宛如身处一座孤岛,他们不得不把身体紧紧靠拢在一起。
可是这座孤岛正在被红色的海水淹没,留给他们的空间所剩无几。
“帝国对各位的选择……大失所望,而在这个问题上,博学者作为占星公会的最高领导者,也未能做出表率。”
伊森用惋惜的语气说道,“另一种可能性是,帝国已对诸位不再抱有希望,因此请我来清扫掉旧时代留下的荼毒。”
副会长一滞。
理智提醒他应该反抗,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但在那蔓延的红冰面前,他甚至连举起魔杖的勇气都没有。
此时此刻,那冰冷的太阳似乎抛弃了他们。
在金色光辉的另一面,则是一片血海。
这一番景象让他想到了邪神巴扎托斯,还有那些被扭曲的灵魂。
“副会长先生,回答我,我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副会长聆听到了来自深渊絮语,他手脚冰凉,来自灵魂的战栗压垮了他,“请、请帮助我们调查博学者遇害的真相!”
刹那间,彻骨的寒意消失不见了。
当魔导师们回过神时,占星间内又恢复了原样,血色寒冰不见了踪影,仿佛刚才他们所看见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伊森先生依旧是那个温和有礼的人。
他是为了与博学者交流魔术理念而来,却被卷入了意外。
“那就立刻开始调查吧,在三天之内见过博学者的人留下来,首先是你,银狐先生,我需要知道你们昨晚见面的具体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