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只用了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陷入了错乱。
银狐是伊森的兄弟?
木偶们面面相觑,品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这句话到底有什么深意,主持人木偶更是回过头来震惊地望着证人席上的银狐,在这场“木偶聚会”开始前,他已经向银狐嘱咐了很多,其中包括了如何说服侍神者们相信伊森便是旧神的投影。
帕兰西死后,他原本打算采取强硬的手段,却在彼岸的公馆被一只来路不明的章鱼给击退了,他从那只章鱼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因此只能暂时退去,从长计议。
卡德拉几乎立刻探查了灌注了银狐灵魂的木偶。
没错啊,这就是银狐本人。
难不成银狐因为短时间内受到了太大的精神冲击,已经彻底疯掉了?
伊森怎么可能是他的兄弟呢?
几个月前,他被一个贵族大小姐带来的魔法卷轴送进了医院,也让他成了法师塔的笑柄;这一次伊森访问法师塔时,银狐又陷害不成,自己被关进了禁闭室,刺杀博学者的罪名被扣在了他的头上,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银狐的精神几近崩溃,副会长便趁虚而入,利用魔药骗走了他全部的手稿。
这世上恐怕没有比银狐更憎恨伊森的人了,也正是在他精神恍惚之时,卡德拉才轻易蛊惑他的心智。
于理,银狐此刻应该想尽一切办法把刺杀博学者的黑锅推到伊森身上。
伊森感受着所有人的注视,也变得压力山大,这间屋子已经安静很长一段时间了,所有木偶都在等待他解释“兄弟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意思是,难道没有人觉得这一切来得太过简单了么?”
“银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希望你能谨慎对待。”
主持木偶瞪了他一眼,威胁道。
很显然木偶们不想再听见从他嘴里说出更离谱的言论,尤其是卡德拉,若不是现在有这么多人看着,他恨不得直接把银狐的灵魂给捏碎,他看出侍神者们都被银狐方才那一句没头没脑的提起了兴趣。
“假如伊森刺杀了博学者,他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访问法师塔?”
伊森提出了一个疑问,“只要他愿意,就会有许多手段无声无息地除掉博学者,让法师塔陷入内乱,完全没有必要把自己推上前台。”
“你……是在为他辩护?”
卡德拉惊呆了,他已经做好了立刻中断这场会议的准备,至于借口……就说银狐的身体遭到了危险,伊森在另一端杀害了他。
反正从一开始,“木偶聚会”的全部解释权就掌握在他的手里。
“不,我认为这是理解他行为最好的突破口。”伊森说道,“他在博学者遇害后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借着查案的理由留在了法师塔,他现在可以使用博学者的研究室,在法师塔里自由走动,这或许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这一次,主持木偶没有再打岔。
环形席位上的木偶们聚精会神,都在等待着证人的下文。
这不是卡德拉在回响里交代给银狐的内容,那时的银狐正处于精神崩溃边缘,只能作为一个提线木偶在证人席上复读他所交代的证词,然而现在,银狐似乎开始了思考,甚至看起来要比过去的自己聪明得多,说出的证词也要比那些没有感情的复读有力许多。
不过,这才像是一位真正的诡计之神信徒!
就连卡德拉也不禁好奇银狐会如何把罪名按在伊森身上。
“我认为这恰恰说明了即使冒着被视作凶手的风险,伊森也有不得不来法师塔的理由,他看起来是想要在法师塔里找到某样东西。”
“诡计之神的遗产!”
环形席位几乎立刻有人脱口而出。
法师塔是由诡计之神建造的,一个充满了神性光辉的地方,法师塔的顶层名为观星间,直到今天还萦绕着灰白底色的魔力,信徒们都认为他们的神曾在观星间里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但这注定不是平静的死亡,诡计之神是最睿智的正位神,祂一定在观星间里为他的信徒们留下些什么。
对于毁灭日与衰变期的思考,还有祂那于无穷无尽的知识。
那是一份等待被人继承的秘宝。
每一个木偶都变得警惕了起来,倘若伊森是旧神的投影,他此行便是为了秘宝而来,那么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诡计之神曾经是提出封印计划的人,没有人比祂更了解这个计划的细节。
一旦被他知晓了这些知识,也许要不了多久便会冲破封印!
至于“木偶聚会”的举办者,自称卡德拉的圣者,他不过是一个沿用了诡计之神名号的凡人,侍神者们都知道这一点,如今的卡德拉也从未否认过,至于冒用诡计之神名号的理由,这属于诡计之神信徒的内务,他们没有立场干涉。
所有侍神者都觉得时间紧迫,他们应该即刻前往法师塔,汇聚所有人的力量与旧神的投影决一死战。
除了卡德拉。
他的内心第一时间否认了银狐的观点。
即使伊森真的为此而来,也注定只是白费功夫,因为……他已经继承了那里一切的知识,诡计之神在他的身上得到了复生。
观星间里早已空空如也。
“果真如此么?”
证人席上的木偶却仿佛看穿了卡德拉内心,在他的心里激起了久违的骇然,那木偶明明面向着环形席位上的其他人,可卡德拉却觉得他像是在质问自己。
他见过伊森的本事,只是和博学者的一番促膝长谈,便让她摸索到了曾被他亲手关闭的晋升之路。
这样的人,真的会做出无用功么?
卡德拉的内心顿时如惊涛骇浪,银狐刚才的那一番话点醒了他。
在帝都的行动失利后,他急于把黑锅甩到伊森身上,从而忽略了许多近在眼前的问题,比如,伊森在这个时间点访问法师塔的目的,甚至再往前推演,他为何要在自己前往奥菲拉之前与博学者进行那一场谈话?
是为了启发博学者?
毫无理由,不求回报的?
卡德拉肯定不会这么做,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件事都有着自己的考量,他曾在观星间里找到了诡计之神留下的知识,便不打算再与任何人分享。
正如他对帕兰西所说,诡计之神的信徒都是敌人。
博学者虽然天赋异禀,但……她的野心还远远不够,只是想要跨过那最后一道门槛便满足了。
所以,伊森利用了她——就和自己一样!
卡德拉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有关旧神投影是他编造的谎言,因为这是眼下看起来最合理的解释,也是最能引起侍神者们警惕的解释。
可如果……
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利用那一番谈话引导博学者挖掘观星间里隐藏的秘密,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收割这些秘密——而他只不过碰巧先一步杀死了博学者!
卡德拉意识到自己从来都不了解伊森,他要考虑的事实在太多了,根本没有精力和兴趣了解这个两年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外乡人。
也许……
观星间里还藏了别的他未能察觉到的宝藏!
伊森发现了这一点,并为此而来。
环形观众席上的侍神者们提醒了卡德拉,他得到了许多知识,但却从没有接近过诡计之神留下的机会,有关封印的细节,如今仍是谜团,他骗过了法师塔里的大魔导师们,骗过了博学者,甚至整个世界。
然而,卡德拉最终不得不面临自己的本心。
他真的继承了全部的遗产么?
他曾骗过了自己的内心,直到证人席上的木偶把这个尖锐的问题抛到了明面上。
“我们都忽略了一个细节。”
证人席上的木偶又一次开口了,依旧面向环形席位,目光不曾在卡德拉身上停留片刻,“所有人都知道伊森是一位元素塑能师,他并非诡计之神的信徒,即使他能找到诡计之神的秘宝,也无法使用。”
“你究竟想说什么?”
卡德拉有些等不及了,他现在只想直接打开银狐的大脑,一瞬间看清他全部的想法。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如此焦躁不安过了。
“一个真正的诡计之神信徒,永远都不会让自己处于明面上。”
伊森从老安那里听说过许多有关诡计之神的传闻,在最终的战争到来之前,祂都一直隐藏在暗处,如同阴影一般窥探着这个世界,他觉得不论主持木偶究竟是祂本尊还是一个冒名顶替者,都很好地继承了诡计之神的行事风格。
这句话对卡德拉造成的前所未有冲击,思考得越多,他的大脑反而就越乱。
他一时间看见了无数破碎的线索,以被全然打乱的方式散落得到处都是。
“当伊森出现时,所有的视线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从而忽略了被太阳遮蔽住的阴影。”
证人席上的木偶揭露了另一个秘密,“我指的,是罗威娜。”
“罗威娜?”
对于侍神者们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直到一位记性特别好的木偶提醒,才让人们想起了这个若干年前杀害了自己的导师,逃离了帝国的重犯。
但在文明演变的过程中,这样的事实在太过常见了,根本没有记住这个名字的必要。
“当教皇尤里乌斯发动叛乱的时候,我就在帝都,那时只有一个人消失了。”
环形席位鸦雀无声。
时隔数个月,他们也都了解到了叛乱当天的细节。
伊森、彼岸、凛冬魔女,以及由图尔赞利用降神之术呼唤而来的圣女玛丽,人们还提到了沐浴在金色光辉中的神鸟,唯独少了一个名字。
那一天,没有人见过罗威娜,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何处。
在这场决定帝国未来走向的重要战役中,她缺席了,然而偏偏又有很多迹象表明她和伊森等人关系走得很近,这次与伊森一并前往了法师塔。
而罗威娜,是货真价实的诡计之神信徒。
“她去了哪里,目的又是什么?”
证人的问题在每个木偶的心里久久回荡着。
相比于伊森等人,罗威娜就像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动物,一个四阶大魔导师又能在历史长河掀起什么波澜?
可是,诡计之神的信徒,真的会人畜无害么?
这次也是一样。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伊森身上时,罗威娜的名字便又一次隐藏了起来。
“我想要控制住她,但却失败了。”
听着证人的陈述,卡德拉先是一愣,随即内心最后的疑虑也被打消了,他回想起观星间里的对峙,银狐暗中窜动副会长,把矛头指向罗威娜,而非伊森,他甚至希望把伊森从刺杀博学者的案件中给摘出去。
卡德拉忽然发现唯一的问题反倒出在了他身上。
一直以来,他都把银狐当成了一个失意的傻子,一个缺乏主见的小丑。
可正如银狐方才的质问。
一位诡计之神的信徒,一个经过了法师塔认证的大魔导师,真会如此么?
银狐也曾拥有过辉煌的履历,得到了帝国授予的称号,甚至这个称号本身便是认可他的学识与智慧。
这是傲慢。
卡德拉觉得自己或许是迷失在了诡计之神的名号之中,真的把其他人都当成了傀儡来看待。
他深深地望着银狐,却无法透过木偶看见他真正的表情。
他因为傲慢遭到了银狐利用。
现在看来,银狐早在帝都动荡之后就怀疑到了罗威娜头上,在聆听到他的低语后,将计就计,想要借助神的力量除掉罗威娜。
由此一来,银狐在证人席上突然的变化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除掉罗威娜的计划已然失败,他便没有继续伪装下去的理由,而是向所有人警告他的怀疑,与法师塔里正在面临的威胁。
于是,审判庭出现了一个水晶球。
卡德拉又一次当着所有侍神者的面展开了占卜术。
他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魔导师,拥有着能够看见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眼睛。
罗威娜的身影显现在了水晶球里,与之一同出现的是一位倒在地上生死未卜的大魔导师,这本是属于魔导师的研究室,却被罗威娜鸠占鹊巢,她点亮了一盏魔法灯,翻看着属于大魔导师的手稿。
那些被经过加密的咒语在罗威娜眼前不再是秘密。
这绝不是一个四阶大魔导师能做到的。
很显然,她正在探寻着法师塔的秘密。
水晶球内的影像熄灭了,卡德拉不希望侍神者们看到更多内容,这段影像便足以证实银狐的怀疑。
这让他更加确信了内心的猜测。
观星间里还隐藏着其他没有被他带走的宝藏,而这些宝藏应该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要回法师塔取回属于他的东西!
卡德拉第一次与银狐对上了视线,这也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的对话。
他感受到银狐不再惶恐,不再疯疯癫癫,他的灵魂只剩下死水一般的平静,如同一位殉道者般等待命运的降临。
“之后的事,便交给你了。”
大魔导师,银狐。
卡德拉重新审视着这个灵魂,默默将他的名号铭记在了心里。
……
“木偶聚会”结束了。
伊森的视线又一次发生了扭转,回过神时已然身处法师塔的禁闭室,银狐身上的丝线消失不见,平躺在地上的身体猛烈地抽搐着,他的嘴角渗出白沫,五官因痛苦而扭曲。
“这就是过量服用魔药的后果。”
凛冬就站在伊森身后,希望用这场生动形象的场面让伊森把饮用来路不明魔药的危害性记在心里,“喂他魔药的人本就没打算让他活下去。”
银狐的**和精神都处于濒临崩溃的极限。
她略作思考,又说道,“倒是你,虽然不是你的本意,但也算是间接帮了他一把,如果不是你扯断了那些丝线,他的灵魂现在应该已经被损耗殆尽了。”
伊森看着银狐抽搐渐渐停止,他的呼吸趋于平稳。
损耗的灵魂无法被修补,即使银狐先生能幸运地度过这一劫,之后恐怕也不得不离开法师塔,回老家养老了。
那个自称卡德拉的人抛弃了银狐,把他的灵魂当成了一次性的消耗品,在提交了证词之后,银狐便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失去了最后的价值。
凛冬好奇地问道,“有什么收获?”
“作为证人出席了一场审判。”
伊森也暗自松了口气,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合,也没事先做过准备,更糟糕的是他刚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就轮到他发言了。
他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相当糟糕的结局,好在后续的发展还不错。
当他逐渐意识到举办“木偶聚会”的卡德拉是一个冒牌货之后,困难就迎刃而解了,“再过不久,他应该就会亲自返回法师塔一趟。”
卡德拉一定没法忍受罗威娜夺走属于他的“宝藏”。
“你骗了他?”
凛冬眨巴了一下眼睛,这在她看来无异于自投罗网的行为,只是她没想到就连诡计之神的信徒都被伊森给骗了,“你果然是个职业诈骗犯!”
“别把话说的那么难听!”
“不难听,不难听。”凛冬眉开眼笑,“我就喜欢你这种不太老实的类型!”
因为她也不老实。
法师塔里的**被她翻看了一大半。
她终于在偷偷摸摸这件事上找到了最好的伙伴。
“我可没有骗他,真诚才是必杀技。”
伊森正色道。
他可不会高傲到觉得自己随口编造一些谎言,就能骗过一位诡计之神的信徒,因此他改变了策略,在证人席上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罗威娜的确在动乱当天失踪了,不过那是因为她一直埋伏在市区里,但遗憾的是亲王弗里曼最终没能冲出重围,他手下的骑士团放弃了抵抗。
如果真的有人能骗过卡德拉的话,那也一定是他自己。
这都取决于他会用什么眼光来看待罗威娜,是否会相信她真的变成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动物”。
接下来就是罗威娜了。
很显然在卡德拉心目中,她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幕后黑手。
要不怎么说同行是冤家呢?或许卡德拉当初就是使用这些手段得到了一切,因此便会用最恶意的方式揣摩他人。
伊森按照水晶球的提示,找到了正在专心翻书的罗威娜。
“你们来了啊。”
罗威娜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这可不是我先动手的啊,我和他好言好语说话,他让我滚出去,所以我只能请他吃魔法面包了。”
但是吧……
这个上了年纪大魔导师疑似有些牙口不好,只“吃了一口”就晕过去了。
伊森等人发现了“凶器”。
一个超大号魔法面包被随手扔在了“尸体”旁边,经过彼岸这段时间的调教,罗威娜在物理魔术师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手劲也比以前大了不少。
“尸体”头顶上的大包无声地控诉着罗威娜的恶行。
对于习惯了魔术决斗的大魔导师们来说,这绝对是意料之外的一击,在罗威娜之前,绝不会有任何一个魔术师用魔法面包来抡人。
尤其是这位大魔导师看起来已经很老了,很怕突然的偷袭。
伊森在心里默默为这位一个回合就被罗威娜放倒了大魔导师找补了一番,这应该不算他打的有问题,而是罗威娜的手段有点卑鄙了。
“我调查了几个纯血家族的领导者,他们和博学者的死都扯不上关系。”
罗威娜汇报了自己调查的结果。
她这一路上干了不少好人好事,见这些纯血家族的大魔导师们因为缺乏睡眠而变得火气很大,便送给了他们婴儿般的睡眠。
“关于这件事……”
伊森说道,“已经不需要调查了,真正的凶手已经找到了。”
“是谁?”
“卡德拉。”
“卡德拉!?”
罗威娜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魔法灯里的蓝色火焰也变得飘忽不定。
“这解释起来比较复杂,他应该再过不久就会抵达法师塔。”
“然后呢?”
“然后由你来对付他。”
双方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罗威娜瞧了瞧伊森,又瞧了瞧地上的“尸体”和尸体旁边的魔法面包。
她不得不重新确认一次,“你是说,让我来对付卡德拉。”
她打诡计之神,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