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四喜心知肚明,李阀一旦坐稳江山,转头就会向胡虏开战,直至打垮东西突厥,收复汉时的西域故地。
宋缺之所以担忧胡虏之患再度爆发,那是因为李渊为了剪除后背威胁,临时向突厥称臣。
无论宋缺再智计过人,他也看不到李阀开创中土盛世的未来轨迹。
黄四喜自然也没有办法向宋缺明言。
他只问宋缺来意:“阀主打算先李阀一步抢占京城吗?”
“我确实有这样的计划!”宋缺点头:“否则我何必带领家将千里跋涉,奇兵突袭到这里?”
“那阀主有没有想过,你占据京城后应该如何控制隋廷朝政?”黄四喜佩服宋缺的胆气。
宋阀大军只要渡过江北,就等同于孤军深入,稍有筹谋不当,就有倾覆危险。
不过目前这个时间段,确实是攻占京城的最佳机会,如果让李阀先占据京城,他们可以轻松稳固三辅之地,给一统天下创造决定性条件。
若等李阀占据京城后再来攻打,那将千难万难,这并非是指李阀的战力有多强。
而是李阀占据关中后,将具备稳定的治理环境,无论朝堂还是百姓,都会对他们坚决支持,到时来攻打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会非常沉重。
如果可以把李阀拦截在关中之外,让他们陷入与隋军、瓦岗寨、窦建德的混战里,那他们就会丧失争夺天下的根基。
宋缺明白这一点,他清楚李阀入主关中后,天下大势基本就难以逆转了,他才会冒险领兵北上。
他坦白告诉黄四喜:“我知道宋阀在京师之地没有影响力,即使我占据京城,城内人心也不会归服,但汉末董卓入京时影响力更低,他照样轻松霸占了朝堂!”
他并不打算与京城的官员显贵们妥协,等他进入京城,直接控制监国代王杨侑,挟杨侑以令不臣,谁敢抗拒王命,那就快刀斩乱麻。
他会效仿董卓以武力压服所有不稳定因素。
黄四喜却努嘴一笑:“阀主拿董卓来自喻,兆头不怎么好罢?”
世人皆知董卓死于非命。
宋缺淡然自若:“董卓是国贼,他起兵是出于私利,我宋缺是为了复兴汉统,纵然我攻下京城,也无称皇做帝的念头!”
黄四喜难免质疑:“阀主确定这是真心话?”
宋缺坦荡迎上黄四喜的目光:“在黄郎君你崛起之前,我并没有攻打京城的任何计划,我是隋廷册封的镇南公,如昔年赵佗一样独掌岭南之地,我在岭南已经是实质上的皇帝,又何必冒险与北方诸雄殊死拼杀?”
他如星斗般的双眸忽然异芒大盛:“当我得知黄郎君你斩杀铁勒曲傲,对异族毫不留情,又养育了一条真龙后,我预感汉统大兴的时机已经到来,于是我果断起兵!我所做的一起都是为了黄郎君你!”
“为了我?”黄四喜仿佛在听什么呓语:
“我与阀主素不相识,阀主竟然为了一个没有见过面的人,押上了宋阀的三千家将?”
“如果黄郎君有心争霸,我愿意押上宋阀的所有基业!”宋缺展露豪情:
“我宋阀拥有充足的兵马粮草,你黄郎君拥有盖世武力,兼有真龙天子的大义名分,我们合力攻占京城,先挟杨侑收缴关中隋军的兵权,待时机成熟,你再以真龙之名对杨隋取而代之,到时荡平天下将易如反掌!”
他又手指北向,憧憬着说:“汉统衰弱太久,我辈理应奋起,一统中土不是结束,我们若继续指兵西域,未尝不能重现汉武雄风!”
黄四喜并没有受宋缺的豪言壮语所感动。
毕竟黄四喜孑然一身,没有门阀家族依托,宋缺愿意下血本支持他,应该是看中支持成功后的巨大收益,宋阀可以共天下。
黄四喜平静询问宋缺:“如果我不答应与阀主合作,阀主会怎么办?”
宋缺轻叹一声:“单凭我一人无法成事,虽然我可以仗着强硬手段攻占皇宫,挟持隋廷代王,甚至压服京城人心,但我对付不了李阀,就算我把宋阀大军全部调来关中,仍旧无法对李阀占据上风!”
他愿意辅助黄四喜为皇帝,也是出于这一点,他不能独自击败李阀,但只要黄四喜愿意与他联手,就有压倒李阀的极大胜算了。
宋缺满怀期翼的注视黄四喜:“我真心希望黄郎君能够开创不世之业,若你拒绝的话,我会带兵离开关中,可能会去支持李密,帮助李密攻占东都洛阳,到时以中原之地与李阀争雄,仍有夺取天下的机会!”
这也是宋缺约见黄四喜的原因,如果可以说服黄四喜联手,他才会攻打京城,否则他会退出关中之争。
他所讲的联手李密,仅仅是做做样子,随便拿一些钱粮应付而已,他绝不会真把家将兵马压在李密身上。
他宁愿拿出所有基业去支持黄四喜,也不会拿一兵一卒去支持李密。
这是一个风险与收益的问题。
他押注黄四喜风险低收益高,一旦成功,不止宋阀跟着昌盛,汉统也能跟着大兴,于公于私都有数不尽的好处。
但押注李密风险高收益低,宋缺不如返回岭南,继续做他的逍遥镇南公。
黄四喜听了宋缺的决断,对他说道:“此事太过重大,阀主你应该事先找我商量,也许我会同意!你现在突然奇兵杀来,让我猝不及防,根本就没有考虑时间,如何可以轻易答复你?”
宋缺朝黄四喜摊了摊手:“我也是被时局所迫,我是收到你养有真龙的消息后才决定起兵,那时你陷入洪区,根本找不到你踪迹,让我如何与你商量?
我起兵又不能延误,因为李阀大军已经开拔,我必须赶在他们之前屯兵关中!如果让李阀先攻入京城,那将为时晚矣!”
如果他到了关中后找不到黄四喜,按照原路退兵就是,除了来回折腾一番,他并没有什么损失。
黄四喜仰首望往篷顶,慎重考虑起宋缺的建议。
宋缺负手站在一旁,并不打扰。
斟酌了一番说辞,黄四喜开口:“我先告诉阀主两件事,其一是我刚刚与慈航静斋的梵清惠斋主做了一笔交易,我承诺她尽快离开京城,不能出尔反尔!”
听到梵清惠的名字,宋缺眼里露出一抹复杂神态,旋即又皱起眉头:“她显然是看好李阀夺取天下了?”
黄四喜回道:“她原话是李阀最具夺取天下的条件,我听闻阀主与她有交情,也许可以争取她的支持。”
宋缺忽然哂笑:“她高估了慈航静斋的影响力,牵连到天下权势的血腥争斗,她若涉足过深,怕是会失去吃斋念佛的立足之地,我向来不觉慈航静斋有选定天下之主的资格,自然不用理会她。”
他顿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梵清惠年轻时的绝代容颜,又补充一句:“但我确实与她有私交,也敬佩她悲天悯人的品行!另一件事是什么?”
黄四喜坦言:“我要到西域寻找天君席应,这对我至关重要,我不日就要启程动身,不会继续留在中土!”
宋缺大感不解:“天君席应有什么特殊之处?当年我曾杀的他亡命千里,遁去西域四十年不敢回来,难道他比争霸天下还重要?”
“是!”
黄四喜没有详谈席应的情况,他告诉宋缺:“虽然我要离开中土,但阀主你渴望复兴汉统的大志,我深表认同!
我已经找到埋藏京城内的杨公宝库,此库连通城外的一条密道,我可以帮助阀主把三千武士秘密送入城内,控制皇宫代王,继而掌握隋军兵权,抢占关中之地!”
宋缺连连摇头:“如果你远离中土,京城如何坐的稳?关中又如何守的住?李阀诸将能征善战,我亲自统兵也未敢言胜!”
黄四喜道:“我离开之前会一趟李阀大营……”
“你打算去行刺吗?万万不可!”
宋缺急忙阻止:“在你杀掉晁公错一刻,李阀已经开始严阵以待,李渊与其嫡子全部藏匿了起来,专门布置陷阱等着你去钻,他们有数万精锐兵卒,你去行刺是正中了他们下怀!”
李渊躲起来没有关系,黄四喜又不是非得把李渊一次就刺死,他会杀一批李阀的将领高官,震慑李阀不要继续西进关中,让他们东进洛阳,去和李密去火并。
黄四喜又道:“京城有个叫李靖的官员,军事上的天赋得天独厚,到时让李靖领兵与李阀对峙,我保证李阀迈不进关中一步。”
宋缺仍旧觉得不妥:“既然你有与李阀对垒的意图,为什么不先留在中土铲除李阀?等你荡平天下后,发动天下之力去寻找席应,岂不是更加方便?”
黄四喜自有他的顾虑:“若真等到那个时候,消息必定会走漏,阀主你试想,如果席应得知自己被全天下的人寻找,他会怎么做?肯定要找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僻之所,他藏到死也不会再现身!”
别说是被天下兵马寻找,仅仅一个黄四喜,就能让席应退避三舍。
梵清惠非常清楚黄四喜找席应做什么,如果黄四喜继续拖延下去,让席应获悉杀死曲傲、祝玉妍、晁公错的宗师高手在找他,他绝对不会与黄四喜照面。
黄四喜要趁着消息尚未传到西域时把席应给揪出来。
宋缺听罢不再劝说,但他对黄四喜提了一个条件:“黄郎君执意要走,我不拦你,我先前所讲的合作仍旧算数,我可以先入京城,稳固关中之地,等着你回来后再向外征伐,但我希望你临走之前,与玉致定下一个婚约!”
他与宋阀付出这么大代价,最终就是为了这件事,联姻后让宋家血脉的子嗣,继承黄四喜的未来权势。
黄四喜知道这是门阀的惯用联盟手段,他并不排斥,却也不会立即答应。
他朝帐篷外瞄了一眼,对宋缺说道:“等我从西域回来,再商量这件事!”
他见宋缺还要据理力争,直接挥手打断,又道:“我希望阀主明白一点,我只重视汉统,不重视帝位!在我离开中土期间,如果阀主单靠宋阀一己之力,就可以稳固关中,荡平天下,那我乐见阀主你将来荣登大位!”
“这……”
宋缺刚才自己谦让,甘愿辅佐黄四喜,此刻黄四喜又在谦让,甘愿成就他,若双方都将汉统排在首位,那大可达成一个君子约定。
他就不再坚持联姻,最后说:“你离开中土之前,总得向天下证明你与宋阀的盟友关系,给其它势力一个威慑,以防止他们肆无忌惮的染指关中!”
黄四喜已有考量:“我创建了一间降龙书院,等阀主你领兵控制了京城,先划出一栋建筑给我当作院址,然后让宋阀子弟拜入院内,我会收他们为徒,我养的那条真龙,会成为他们的师叔,这些均可以使用国典的形式来操办!”
宋缺听罢,畅快一笑:“就这么定!”
让宋阀子弟拜黄四喜为师,与联姻一样有影响力。
宋缺又向黄四喜商量:“黄郎君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启杨公宝库的城外密道?”
黄四喜手指城南:“由城外进入宝库的出入口位于城南十余里的山丘上,那丘边种满了杏林,可以用来掩饰踪迹,阀主可以先随我一起到杏林查看地形,至于什么时候开启密道夺城,还要等候数日,因为城内的出入口需要另做布置!”
宋缺当即朝黄四喜伸开手臂:“咱们这就出发!”
两人并肩离开帐篷。
宋玉致一直站在蓬外不远处,她把两人对话一字不落全部听在耳里,刚才黄四喜拒绝联姻,让她心有难过,但她向来以大事为重,英朗面容上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
宋缺交待她留守下来,暂管武士兵马,她欣然照办。
她一路把宋缺与黄四喜送到山脚,望着两人骑上马背,才问了黄四喜一声:“黄郎君要在京城开办降龙书院,玉致可否入院受教?”
黄四喜笑道:“这可不行!将来我离开京城,书院不能缺人管辖,我要请玉致暂代院长,你要是也入院听课,到时恐怕学生们不会服你呀!”
宋玉致不觉莞尔:“只要黄郎君信的过玉致,玉致敢不承命?”
“行啦,有什么话,等拿下京城再说!”
宋缺扬起马鞭,打马疾行,眨眼就与黄四喜消失在了官道上。
黄四喜先领着宋缺赶往城南,让宋缺认准宝库入口的位置。
随后又陪同宋缺一起入城,准备去无漏寺后的溪渠处勘探地形。
谁知两人才在无漏寺门前下马,却见翟娇慌慌张张从门内跑出来。
她迎头撞见黄四喜,赶紧上前禀告:“好汉哥,刚才有恶贼闯入客房,抢走了婠师姑的铜罐,那恶贼朝这间寺庙逃来,我跟着婠师姑与石师姑来追,但她们速度太快,我一溜烟就给追丢了!”
黄四喜心想婠婠已经臻至宗师,谁能从她手上把邪帝舍利抢走?“那恶贼是否有名号留下?”
翟娇摇头:“没有名号,不过石师姑好像认识那恶贼,曾对恶贼说:‘你已经承诺贤兄归隐山林,怎么又出来兴风作浪?’
那恶贼大笑:‘我是来取回祖传之宝,不算毁诺!’
当时婠师姑正把铜罐摆在石师姑面前,向石师姑讲授炼化铜罐宝物的秘法,那恶贼一掌向我打来,婠师姑与石师姑同时来救我,铜罐就被那恶贼给趁机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