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末日 436 共同恐惧

“我怎么就不可以出现在这种地方了？”我问。

见到我没打算上来就动杀手，“传道者”应该能够意识到我接下来是想要从他口中得到情报。他在恐惧地看着我的同时闭上了嘴巴，又显露出来犹豫的颜色。我想他大概是想要保守秘密，却明白自己不可能在我面前做到这一点，就开始盘算是否应该主动坦白了。

没等到他做出决断，我直接就用言灵之力命令他说出所有实情。

以前我从对手口中套取情报还需要使用黑绳锁心戒指，而有了言灵之力，即使黑绳锁心戒指不在手边，我也可以得到相同的效果。“传道者”只能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所知道的情报，并且无法在里面加入谎言，也做不到保持沉默。

我一边提出问题，一边检查他的身体，然后从他身上找到了在小乔学妹的叙述里面提到过的“白色书本”。果真就如同祝拾所说，白色书本的封面上写了“桃花源记”四个字，而内容则是大量描述和赞美“世外桃源”有多么美好的文字。在文字里面还穿插着一些具有神秘力量的符文，能够对观看者的意识造成影响。

这种影响的力量并不强大。毕竟只是用来干预普通人心智的道具而已，性能不需要太强劲，这样也难怪祝拾送给小乔学妹的辟邪木雕可以将其干预抵挡在外。

此外，按照“传道者”的说法，他还用白色书本策反了原本在废弃建筑工地负责巡逻的两个探员。探员虽然都是无法操纵法力的普通人，但是都和小乔学妹一样有着护身的道具，而遗憾的是，与面对小乔学妹的情况不一样，“传道者”很清楚探员拥有护身的方法，便先将其护身防具全部撤掉，然后强行“洗脑”了那两个人。

原本作为我信徒的两个探员就这样倒戈向了桃源乡。尽管在一些人看来可能会觉得他们是信仰不够坚定，不过换个角度来看，会去信仰神明的人，通常都是对于自己的现实生活有着不满和失望，选择把希望寄托于彼岸的人。就连我本人都无法否定自己有那样的倾向，比起当下的、现实性的生活，更加想要追求非现实性的冒险。

而桃源乡的“世外桃源”，正是彼岸世界的具现化。

至于“传道者”为什么会有胆子对着小乔学妹——对着我所就读的咸水大学的学生出手，甚至敢把这座与我有着关系的烂尾楼作为迎战他人的陷阱地点，并且还以为我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我也得到了答案。一开始我还在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复杂的理由，其实根本不是那样的。

说穿了非常浅显，在他的意识里面，大无常是远在天边的超级大人物，他很难将其作为一种实在的威胁纳入考量。

对我来说他过于渺小，对他来说我过于巨大。在把普通人视为无聊凡物的同时，他对于自己与宛若神明的大无常相比较也不过是小小凡物这一点具有清晰的认知。因此在他的直观感受里，我和他就像是生活在不同宇宙的角色。从理性角度出发，他也不是没有思考过自己的做法会不会招惹到我，可到头来他还是无法在脑海里描绘出自己的行为会真实招致我出手的画面。

他想象不到自己能有资格与神明发生接触，想象不到神明屈尊亲手造成自己行动的失败。

如果是身处于历史悠久的罗山的成级别猎魔人，在这种事情上肯定会更加敏感一些；而“传道者”身处于罗山之外，并且本来只是住级别猎魔人，就缺乏了这方面的敏感性。

“不愧是能够给自己的武器取名为‘庄成之刃’的人，确实像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有可能和正主碰面的人会产生的命名思路。”祝拾正中要害地吐槽了一句。

在我审问“传道者”的同时，祝拾还见缝插针，向小乔学妹简单地“科普”了在我们的对话里出现的词语的含义，例如罗山、桃源乡、猎魔人、探员等等，并且告诉了小乔学妹在她之后的命运里可能无法摆脱怪异世界的阴影。

而小乔学妹则以复杂的目光看着“传道者”，我估计她还是有些向往超自然力量，至少是希望自己可以在今后得到足以保全自己和身边人的力量。

“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小乔学妹问。

“你问吧。”我说。

小乔学妹看着“传道者”，说：“你应该也是通过那个所谓的梦乡信物，得到了更加强大的力量的吧？但是按照小祝的说法，力量越是强大，与怪异世界之间的联系就越是深刻，越是容易与危险的怪异之物相遇，很多猎魔人都是这么不幸死去的……为什么你还会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呢？”

“回答她的问题。”我也好奇。

“……吸引度决定的，只是遭遇怪异之物的频率而已。并不是说只要让自己维持在足够弱小的水平，就不会招引来超出自己处理水平的怪异事件。”“传道者”老实回答，“修士从住境开始，有的甚至从坏境开始，就可以得到远超凡人的寿命，然而英年早逝的修士仍然很多，成境修士亦是如此……甚至就连大成修士都难以免除这一劫。

“大成修士要成为大无常是何等的难如登天，几乎说是不可能都不为过。然而罗山大无常在多的时候可以超过十尊，大成修士到现在却只有二十位不到。你以为这个不合理的数字比例到底是如何出来的？

“如果以为只要保持弱小就会交换到安全，那就只会死得更快更惨。事实上，我不就是在这里栽在了大无常的手里吗？”

他的声音里面出现了自嘲的感情。

祝拾似乎也是心有戚戚焉。而陆禅以前和我聊天时，也有提到过孔探员之所以会成为杀人炼魂的怪人，就是恐惧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在躲不开的怪异事件里。猎魔人和探员们对于怪异世界漩涡的共同恐惧，是在他们的集体意识里占据极其沉重地位的概念，却也是我始终没有去深入接触过的部分。因为在这方面我所具有的感性与他们是截然相反的，他们始终恐惧的，正是我始终向往的。

如果无法理解他们的共同恐惧，或许就无法真正地理解猎魔人群体的意识内核。而罗山的死亡崇拜文化，也很难说没有他们对于无法逃避的恐怖之死的恐惧。

我面对他们认为严肃的议题时所怀有的态度，在他们眼里可能是轻浮的。当然，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以轻浮心态面对冒险的。

“所以……这就是你加入桃源乡的理由吗？”我问，“在‘世外桃源’里面，就有着你想要的安全和安心？”

“这不可以吗？”“传道者”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现在这样的力量，而那些凡人却可以比起我们更加安心地生活，不需要担心莫名其妙的恐怖之事会毫无征兆地降临在自己身上，不需要担心自己的生命会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就失去……

“如果只是普通地死掉那还好说，可能我们以后就连自己已经死了都不知道，浑浑噩噩地沦为非我之物；可能我们还会陷入就连死亡都是奢望的诡异境地，字面意义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样的事情谁受得了！

“这是现实世界应该发生的事情吗？我哪怕倒头就睡随便做一场梦，都比这种狗屎现实要合理！

“未来甚至还可能有什么世界末日，十年之内世界就要毁灭了！但是只要进入‘世外桃源’，就可以得到用之不尽的寿命和幸福。是噩梦一样的现实，还是栩栩如生的美梦，到底哪边才是正确的选择，这还用得着说吗？”

小乔学妹惊奇地念道：“什么……世界末日？”

“这件事情之后再对你解释。”

我先是对小乔学妹说了一句，然后再次看向了“传道者”，问：“你说的这些话语，听上去都算是合情合理，但是这一切都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那就是‘世外桃源’是真的可以成立的。

“但是，你们就这么确定桃源乡主会践行自己的承诺，真正地完成‘世外桃源’吗？或者说，就算他完成了‘世外桃源’，那又真的会是符合你们期待的完美无缺的彼岸世界吗？

“或许那里并不是桃源乡主所承诺的美好梦境，而是纯粹为了达成自己的某种野心而编造出来的甜蜜谎言。你们在他的眼里，可能都只是实现他的野心所必需的材料而已。

“这个问题，你们可都有认真考虑过？”

闻言，“传道者”的脸上非但没有浮现出犹豫和怀疑，反倒是直接点了头，承认道：“我们很清楚桃源乡主的最终目的并不在于‘世外桃源’。

“对于我们来说，‘世外桃源’本身就是目的；而对他来说，那仅仅是一处经过点，是一种必要的手段。

“这在桃源乡内部可以说是公开的秘密，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隐瞒过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