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随着自己对于末日时代了解的加深,自己对于麻早的了解也会越来越深。
而结果却是与自己一开始的设想截然相反,麻早在我心里的形象非但没有变得更加清晰,反而愈发捉摸不透。原本以为自己非常了解的对象,身上多出了一层又一层神秘的疑云。
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欣喜,还是应该茫然。
我依旧相信麻早一直以来对于我都是推心置腹的,想来即使自己拿现在发现的问题去问她,她也会和我一样迷茫。
吃完饭以后,男孩主动负责把餐具全部清理了。估计是因为安全屋里面有着大量闲置餐具,同时缺乏水资源,所以这些餐具都是用完以后直接被打包丢弃。而檀香则是问了卫生间在哪里,暂且离席。
三下五除二完成清理以后,男孩带着女孩走到安全屋中央的大圆桌前,拿出来一个小巧而又粗糙的人形木头雕塑放在桌面上,然后对着雕塑做出来礼拜的姿势。
制图师也远远地对着那个雕塑做了个简单的礼拜动作。
檀香在回来之后看到这一幕,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他们是在礼拜神明。”制图师说,“那个雕塑象征着一尊名为‘黄泉’的神明,好像是能够保佑生存者平安。”
经制图师这么一说,那个粗糙的木头雕塑好像的确是有黄泉那股死气沉沉的味道。不过黄泉是福音院的大无常,前面制图师还在说福音院的不好,现在又对黄泉做出礼拜,似乎有些矛盾。
他是不知道黄泉是福音院的人吗?还是说福音院也和罗山一样,并不是大无常隶属于组织,而是组织隶属于大无常,因此就算福音院作恶多端,对于黄泉神格定性的影响也是有限的?就好像就算古代皇帝的近臣是恶棍,很多时候也是认为是皇帝身边有小人,也不是认为皇帝本身就是恶?
“黄泉?”檀香好像是在思考这个名字对应的是哪尊神明,“这个神明……他是真实存在的吗?”
既然存在怪异和末日,那么神明可能也是存在的——他大概是这么想的。
“神明是存在的。”制图师以无比复杂的眼神看着那雕塑,“但是……为什么无论怎么拜神,神明都不会真正庇佑我们呢……”
可能是因为他已经被我杀了吧。
檀香思考之后,居然也去礼拜神明了,估计是觉得拜拜也不花钱,想要求个心安。我怀着幽默的心态,也学着制图师刚才的动作,对着那个雕塑的方向远远一礼。
啪嚓。
神明的脸当场裂开了。
“啊?”
檀香那边才刚礼拜完,抬头一看神明雕塑的脸都裂了,他的脸也跟着变绿了。想来是我刚才动作太唐突,好歹我也是个被称呼为神明的人,不好去对其他神明,尤其是对作为自己手下败将的神明行礼。
可惜身边没有陆禅和祝拾在,没人跟我解释刚才是触发了什么神秘学规则。制图师也有些吃惊,他走到不知所措的男孩身边,拿起木头雕塑看了看,似乎没有把我的动作和木头雕塑的开裂联系到一起去。
“可能是空气太干燥了?”他不解地说。
接着他把木头雕塑收起来,又从大圆桌底下拿出来一个大号不锈钢盆,里面都是新的木头雕塑。他将其中一个放到了桌面上。
“不是……你这是搞批发啊!?”檀香惊了。
“我没事就会雕几个,不知不觉就积了很多。材料就是安全屋里那些桌子的腿,雕坏了可以当柴烧,不会浪费。”制图师说。
“你这到底算是敬神还是渎神啊,神明没有庇佑你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檀香吐槽。
而我则顺势询问:“说起来……这个赐福也和神明有什么关系吗?”
我看向了制图师手边的提灯,以及在大圆桌中心悬浮的赐福灯火。
“赐福据说是从福音院流出的东西。在福音院修士四处活动猎杀生存者的同时,赐福也因各种意外而散播到了各地。”制图师说,“我们这个安全屋的赐福非常微弱,只有提供指引道路的力量。
“如果是更大的赐福,就可以降低周围人群感染狂气、沦为业魔的概率。而更加巨大的赐福,传说中甚至可以平息周围时空和空间的混乱程度,并且让怪异们自行远离那一带。”
接着,制图师向檀香解释了狂气和业魔化的概念,而檀香则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来……如果想要组建起来一定规模的生存者势力,就必须要有一个足够体积的赐福才可以?”
“对,不过散落在外的赐福就只有小体积的,大多数生存者甚至就连小体积的赐福都没有,而大体积的赐福就只有福音院才拥有。”制图师说。
“说起狂气,我有一个问题……”我说,“狂气到底是什么东西?”
狂气是使得众多末日生存者沦为业魔的极危未知力量,而纵然是大魔,归根结底也是大无常——人神狂化堕落为业魔的形态,也就是说狂气就连大无常都可以侵蚀。
自从进入末日时代,我就一直在感知周围的环境。确切地说,是在尝试寻找弥漫在环境里的狂气。既然是足以侵蚀大无常的超危险力量,不可能会毫无迹象。
而结果是,我硬是没有在周围找到符合描述的东西。
“我无法回答你狂气到底是什么,因为‘狂气’其实是一种定义模糊的东西。”制图师思考之后回答,“所谓的狂气,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气体,更加近似于我们生存者假想中的物质,是为了解释我们为什么会失忆和发狂而出现的概念。”
“就像是‘以太’一样?”我恍然。
“以太”这个概念,最初是古代哲学家为了解释世界运行而编造的架空物质,被认为是充斥于宇宙之间的神秘物质。这个理论一度沉寂之后在近代变成了部分物理学家为了解释电磁波传播而设想的媒介,之后又被更加优秀的理论所取代。
听上去现代天文学所流行的“暗物质”和“暗能量”也是有类似嫌疑的概念,至于那是不是真的与“以太”一样的、仅仅是为了让宇宙观继续成立而追加设定的架空之物,作为门外汉的我并不具备足够的判断能力。
而到了末日时代,为了解释自己所无法理解的现象,人们再次使用了与古人相同的方法。
之后,制图师带着我和檀香去分配了私人房间。
我选择了安全屋角落的房间。在制图师和檀香离开之后,我得到了独自一人的休息时间。这里的窗户没有像是我最初来到的房屋一样被神经质地封死,我坐在窗边,看向了外边的天空。
夜空依旧黑沉沉的,仿佛无边无际的黑铁般令人心生窒息之感。
这里就是麻早过去生活的世界……
麻早现在正在思考什么呢?
自己又要如何才能够回归到现代世界呢?我搜肠刮肚地思索着。
时间穿梭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达成的,尤其是在时空混乱的末日时代。我一来不具备时空方向的专精能力,二来也不具备相关的知识。而小碗虽然是送麻早穿越到现代世界的关键人物,但那是她本人都无法复刻的奇迹,就算与她汇合了,我也无法顺势达成回归的目标。
总不能再次把自己放逐到世界之外的虚无,然后碰运气看看能否再次穿梭时间吧?且不论要如何再次放逐自己,我都搞不明白上次的自己为什么可以在虚无里面感知到“萤火虫”。说不定下一次就没有那样的好运了。
不,说到底……
为什么我要回去呢?
我之所以会在是否要阻止末日这一点上暗自持保留意见,不就是因为我渴望末日的降临……渴望像是现在自己所处的环境一样的世界吗?
现在,我已经来到了末日时代,无穷无尽的冒险在等待着自己。
我到底还有什么回归到现代世界的理由?
客观地说,肯定是有的。我与麻早之间的感情、与祝拾之间的约定、与长安之间的友谊……陆禅对我的效忠、祝老先生对我的期望,不知生死的桃源乡主和柳树影,谜团重重的北极,甚至是命浊对我的仇恨、山两仪对我的威胁,这些都可以成为我回归现代世界的理由。细数起来简直就是没完没了。
但是,这里可是末日时代。
这里有着我所追求的一切,为了现代世界的缘而抛弃这一切,难道不是舍本逐末吗?我心里有这样的声音在耳畔私语。
真正令我举棋不定的,并不是我无法做出取舍。
而是我发现自己似乎可以轻易做出取舍。
以至于让我产生这么一种思考:在这条轻易得来的道路的尽头,真的有我想要的一切吗?
我吐出来一口气,走出房间,来到了楼下。此刻周围没有其他人影在,制图师他们好像都去二楼休息了。安全屋的一楼空间只有中央大圆桌的赐福在静静摇曳,白色的灯火仿佛在呼应我难以平静的心灵。
我朝着赐福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