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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异 夜

作者:壬羊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02-01 10:57:10 来源:平板电子书

夜平静如水,

但今晚,倒不似往日那般寻常。

夜幕的边缘,环绕这灯火通明城市的帷幕——渊潭山,几乎挡住了这一边天。而夜月之下更只见山的轮廓,像是穹顶降下了屏障,遮挡住了城市之外的视界。定谭山不是城市的边界,但总给人以边界的错觉。

要说城市身处其中也是不差,但如此广大的夜晓市,被一座山掩住可是难。山峦丘陵起起伏伏,才算是“围”住了城市。而仅有这一段,深邃异然,高峰接天,才有了这个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名字——渊潭。

而这儿,仅是渊潭山中不起眼的一角。

空地,石地砖,石护栏,石碑,为数不多的灯杆散出冷淡的光。

那些灯杆靠着悬崖护栏的一边,正对着城市,勉强能照亮这片无人之地。

借那微弱的白光,能看清那碑拓孤零零地立于空地中央。它一副破碎的样子,半人高斜插进地面,一端已经是消磨得不成样子了,过去刻下的字,虽然看得清,但也斑驳不似从前了。而除了这片空地,这里可谓是一片黑暗。四周都看不清有什么包围着,而黑暗更深处是山林还是其它什么,都不得而知。

除去诡异的静,这儿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或许只是寂静倒还好,也能是与这山间夜晚相称的静谧。

可恰就是此时,那个并不引人注目的古碑,生出了些不寻常。

静谧,却是死一样的寂静。刹时,周围的光渐渐隐没,黑暗涌了过来,可是那绝不是影子。就像是这诡异的夜的缝隙中渗出的血,看向周围,不知何时,竟已是只有那“黑影”存在,连天地都被遮蔽起来。不知何时显出的异变,吞没了光,污浊了夜,连夜影也一同侵蚀,直到一切声音,一切光影,都消逝,都禁绝。

只留下那一块碑。

一片虚无,仅剩的那古碑,它的一面,渐渐渗出了黑色的液体,就像是流下的血,深色的血,夜似的深色。从石碑刻下文字的痕路中,从它那破碎的缝隙中,“血”附着从碑上涌下,缓慢的,直到与那虚无触碰。

令人惊讶的是,触碰的一瞬间,虚无缥缈中,竟泛起了丝丝涟漪。

转眼间,

寂静又归还于夜,光和影又归还于这不起眼的角落,一切又复归于平常。

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那破碎的石碑仍静静伫立在那里,上面的字斑驳难辨,没有什么渗下。黑暗已退去,夜晚仍然宁静,就跟先前一样。

是吗?

山中的夜此刻显得冷寂异常,诡异伴随寒冷夹杂在其中。

夜月时常笼罩着寂寥,可此刻甚至于到了悲戚的地步。漆黑帷幕之下,更显出难以言说的压抑,令人心颤。夜如常,但异样的死寂,暗的静谧,似要被黑夜泯灭的微光,昭示着不寻常。有什么将平日的夜沾染成了未知的,不熟悉的悲戚样子,改变了这无名之地的孤寂。

一切都好似与往常一样,一样平静,一样孤寂。

可一刹那的显现,就犹如潭水轻荡。

夜晚才开始。

今晚恐怕不会再有访客了,但在这不平常的夜晚。

谁说的定。

寂静不再,“叮叮”碰撞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如果不是这样静的环境,是听不到这细微声响的。

那铿锵有力的足音,打破了夜的寂静。

现在这种时候,可少有人会光临此处。向那方向看去,从光所触及到的视野,黑暗中一个挺拔的身姿渐渐显现。

还未看清全貌,神采已先透出,白衣黑发,一副坚毅非凡的神姿。

等那青年径直走到灯光之下,他的模样这才被清楚的映出。

白衣干练一身,黑发神采奕然。上下一线挺直了身子,眼神明清坚毅,直视前方,刺破黑夜。立于此处,就好似白昼改换了夜色,驱散了悲戚。

微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显出略显紧致的白衣下,隐藏的是一副百炼的躯体。他站在这里,全身上下都可以说是挺拔自然,举手投足间都显得有力非凡。如果细看,他的脖子上,还有几道规则不一的纹路痕迹,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伤痕。

如此英姿飒爽的青年,倒与这冷清的夜格格不入了。

他双手环抱望着城市,脸上带着凝重的神情,自语一句:

“已经这么晚了。”

可凝重并没有在他脸上停留多久。他的眉宇缓缓舒展,青年竟轻声笑起来,那笑声无比明亮,自然且叫人舒心,为这寂寥夜晚都能带来一丝晨曦光亮。他的笑声清脆响亮,还夹了些叮铃铃的响音,细一听,是从男人腰间别的挂件发出来的。

那腰带上吊着几串钥匙环,但上头却不只是挂着钥匙。多少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东西挂在上头。他一笑,这些大大小小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碰在一起,就叮铃铃的跟着响。

轻灵的响声为夜添了几分悠然,可是青年的心却是因什么而紧绷着。

武烛明,他本不应该来这里。

今晚对他来说本应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但现在他却对这渊潭山感到有些陌生,哪怕他已是在这山边生活了多年。如何要在这样寂寥无人的深夜还来到这儿,其中的缘由,或许武烛明自己也不甚明白……

他抬头望天,残月于夜,立于城市之上。没感到平时月影的柔美,只觉得这月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但又说不出来有哪里不对。那异样的感觉直从这云海天月延伸到他心中,让他久不能释怀。

没等武烛明从那奇异的感受中脱出,就突然感到耳中涌上一股颤音,脑袋像是突然失了衡,头昏目眩的,他稍稍用力稳住了身体,奇异的感觉退去,代替的是莫名一股倦意。

等他抬头重新审视这月,仍是那样的玉盘天影,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或许只是自己因为今天的事,有些多疑了,他想。

毕竟现在他的心思可不在这月夜上。他低下头,没去在意这刺骨的风,也不去在意这黑夜云月,可是……

武烛明闭目。

除了一件事,一件他遇见的怪事。

是怎样的“怪事”,武烛明无法细说,那场景的记忆断断续续,先是黑暗里的躁狂的声响,后又看到血一样的深色的奇异又诡谲的影子。还有那,似天穹流下的黑色的血一般的线。细细想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到底如何,静静冥想时,倒忽而想起一句可有可无玄乎的话:

“长夜已然逝去,寂寥将不再。”

这自然是别人告诉他的话,里头的意思,他是不明白的。“寂寥将不再”像是对某人说的,他心中疑惑,难以忘怀。

从天边到此处,从城市到“白岩”,从那华光直到烛明。城市喧嚣热闹,与这里的孤寂截然不同。如果不是有什么缘由,谁会在这样寂静的深夜里,来与这刺骨寒风作伴呢?

这凭空听来的一句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是他不能不在意,不能不去深究。因为说这话的那人……等武烛明放空脑袋,那真切的记忆仍停留于他的脑海中,与夜的死寂相称的黑色的诡异,与这夜晚的死寂不相称的那个疯狂的身影。到底是什么?或许他本不该走了那条路,不该碰巧地看到那景象,那人,那诡异。本不该看到……

被那血色的狂性给撕碎的人影。

“嗯?”正当他想要揪出点线索时,某种杂音打乱了武烛明的思绪。他下意识警惕起这细微的变化。夜渗入了其他气息,掺杂了其他的声音,并不远,是人的脚步声,想不到,平日里也冷清非常的山中角落,到了深夜还会有第二个访客。可是等武烛明听清了这脚步声,反而放下了警惕,又转回去。

声音说是缓慢但更显沉重,沉重却有力,一步一步踏破了这夜的寂静。

那声音走近了,可武烛明却是头也不回,埋头在想别的事,而且看起来很是专心致志,丝毫不在意那个在他身后的人,但也许他只是觉得是谁都无所谓。

一阵破风之声袭来,武烛明未曾料想到,没来得及反应,就直直挨了这一下,力气不是一般的大。可就算武烛明硬接下来,也只是踉跄了一下。虽说不至于被打到山下,但还是直直与护栏撞在了一起,发出一声闷响。

“嗯?没躲开,怎么,有什么事让你这样专心。”声音厚重沉稳,武烛明直起腰,缓过神来,转过头去。

那高大健硕的身躯,几乎挡住了武烛明的全部视线,是个看起来与武烛明年龄相仿的男性,但光是这样看着,就能感受到不同于武烛明的威压。那人一头短发,显出莽苍的灰暗色。而周身的气质,又显出一种灰的朴质,灰的凡性,灰的莽苍。他整个人透出一股子沉稳不凡。眼中除了与武烛明相似的坚毅,还有一丝深藏的凌厉。

男人略比武烛明高了一点儿,可站在武烛明面前,不是身材展现的压迫力,而是气势的压倒。

“找到你还真不容易。”他继续对武烛明说,走到了他身旁。

武烛明看着那人正是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叹一口气,回答他:“黎苍,下次你提醒我你来了的时候,力气还是小些为好,要是你把我打下山崖去了,可不是追悔莫及。”

被称作黎苍的男人笑了笑,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说:“还记得有一次是不是也是这样晚的时候,我非要逞能走险路,还说什么就是不用眼睛也能走完天梯,结果掉下去了。哎,到底是怎么的,你也跟着一起掉下去了,而且居然没能一路滚到山脚,最后是滚到哪里去了?还是你把我背回去的是不,啧,有些记不得了。”武烛明苦笑,摇摇头,回答他:“我本来想截住你,结果被带着一起滚下去了。你当然记不得了,你在我背上睡得可香了。最后你是安稳了,殇夜可是急坏了,喊来云哥找了我们一整天,之后又教训了我一整天。”他说完这些,见黎苍没说话,往他那看了一眼,他的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笑意。那种表情,黎苍只有与他身边的人,更多的时候是和武烛明殇夜他们一起,才能经常的看到。武烛明心中轻笑,黎苍像这样一下子说这样多的话,也是不多见的。

武烛明和黎苍甚至不能说只是朋友,他们两个从小就在一起,对彼此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自相遇起到现在,大概已有十多年了吧。十几年来着?武烛明一时想不起了。反正都是看着彼此长大的,似乎也没怎么变。以前的情景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可不知不觉他们就一起从孩子变成了少年,又从少年走到了青年。不知现在的三人还能不能起回忆起以前的模样。

这两人并排站着,灯下显出他们的背影。沉默中,两人虽然没有一句话,却已是相知明了。黎苍弯腰靠在栏杆上,一动不动的望着城市,他没有任何表情,在平时,他话也不是那么多,但此时他好像是在想着什么,出乎意料的,他首先打破了这沉默:

“烛明,不觉得很快吗……”冷不丁地来这一句,武烛明转过头看他,问:“什么?”黎苍直起身,继续说:“我们一起的时候,这是忘不了的。”武烛明眨眨眼,没等他回答,黎苍就继续缓缓说道:“与你相识,遇到她,那之后的一切,感觉就像一瞬。可就算已是十多年后了,与你相遇那天刻下的记忆,见到她时的那个情景,居然现在也还清楚记在心里。呵,不论是好是坏,如果不是小时候的那种天真,也就没有后头我们三个的时光了。该说是那时候的坚持造就了现在吗?难以忘怀啊,那些事。”

听黎苍说完,武烛明略有些惊讶,回过头,见他一副惆怅回忆过去的样子。武烛明接话说:“怎么突然提那么久远的事,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他嘴上说着,也回忆起小时候的那些事。他虽也能记得,但现在听到黎苍提起,到底也不是那么的在意。

“陈年旧事多少年却也忘不了,你不也是吗?烛明,到底还是记住了。从相遇到现在,已经这样久了……嗯,她是记得住这些事的。我们被教训的时候,她也总是在旁边看着,有时候好像还是她来教训我们。现在她不在,总觉得少了什么。”黎苍摇摇头,说完他又看向天空,眼睛停在那儿一动不动,半晌才又开口:

“月夜,那一天也是这样吗?是不是我今天太多愁善感,看着这月,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那天也是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吗?不一样吗?记不清了。”

武烛明听罢,收回了担心,只是一笑:“你这家伙,平日没见你这么感怀。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没想到你倒触景生情起来了。不过是跟平常一样,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好在意的。往后我们一起的日子还长嘞。”

他自己说完这话,可又不知怎的忽而想到先前遇到的怪事。他的直觉总告诉他有些不同以往的变化,有种非寻常的,怪异的预示。跟平常一样吗?武烛明不怀疑自己,但他的眼睛可不会骗人。他闭眼沉思,不能不去在意,又回到了刚才那样子。他还突然想到了殇夜,要是像她那样聪明,也就不会受这事困扰了。

武烛明沉思着,往旁边一看,正好和黎苍那摄人的眼神对上。看着无表情却让人寒颤的黎苍的那张不喜微怒的脸,武烛明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把黎苍晾在一边了。

他皱着眉头,问:“在想什么?”武烛明回过神来,“呀,没什么,只是有些在意的小事,这些天操心的事多。”武烛明笑着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看黎苍还是一副忧心的模样,武烛明一把搂住黎苍,灿烂地笑着说:

“无论有什么事,都不需要担心,不是吗?”

黎苍盯了他一会儿,仍是无表情地回答:“你那神不在焉的样子,难不成我会瞧不出?不管你,有什么事,都依你自己。这么多年来,你是会做决定的。”他无可奈何地摆摆手,朝着后面的黑暗走去,武烛明忙问:“要到哪里去?”

“散心。”他头也不回的说道。“山里有些不寻常,还是……”“那我就更要去了。”看到黎苍头也不回,武烛明无奈,心想,自己先前遇到的应当只是偶然,那个人,应该已经不在那里了,要不他也不会来这儿,而且,黎苍可不是需要他担心的。

“武烛明。”黎苍走到一半,定在那里,又回过头来,他一直无表情的脸上却裹上了些许笑意,他说,“反正我是管不了你的了,呵,虽然她跟我说要保密……但看你心神不宁的,就告诉你好了。她应该快到了,现在,就给你们两个留些时间好了。反正,等她一来,再怎样,你都不会去想其他事了。”

武烛明一愣,本想开口,却发现黎苍已是快步走入了黑暗,没了人影。武烛明无奈轻笑,心里却不自觉地想到了“她”的笑影,嘴角也不禁上扬。

“是吗,什么也不会去想了吗?”他闭目,可能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先前的忧愁已消失不见,唯有笑容挂在他脸上了。

只一人的影子在灯下摇曳,夜晚如此寂静,在这种时候,他那忧虑也能暂时放下。“到底还是没有告诉他今天的事。”武烛明想起那时的场景,对他来说倒没什么可怕,武烛明很少害怕过什么,但那异样绝不能小视。武烛明想到了云哥,兴许他会有办法。夜晚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武烛明远远地望着城市,闭上眼。

视界消失之后,难感时间的流逝,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没睡着。冥冥之中他似乎看到有无边的光亮,黑夜与白昼倒转不可分,无穷的黑与白,无尽天空下,一潭清水泛起了波澜。

他睁开眼,留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在心中。

侧靠在围栏上,不知是不是太疲惫的缘故,武烛明静静地望着城市,那种无法消失的坚毅神光一直停留在他眼中,无论夜如何孤寂,都难以淹没掉他眼中的那种光亮。

静,静,他独自一人远眺城市,直到,直到孤独不再,直到夜不再寂静。

晚风轻抚他的脸庞,武烛明情不自禁地回过了头。

她的黑发随晚风抚动,她的笑容在冷清月夜中静静绽放。寂静无声中,只有她的黑色身影恍惚月光之下。现在,武烛明在那灯光下,而她,站在了那月光下。

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此刻就在他眼前。她渐渐走近了,武烛明也得以看清其身姿。

她一袭黑衣,挺立在前,干练自然,黑发如瀑,直直坠下,腰带半束住腰身,轻轻挂在那里,更凸显出她的高挑挺健。深邃的黑瞳犹若宝石闪烁,冷静却不冰冷。她一副潇洒的姿态,与这黑夜不同,她存在于这世界,也独属于她自己。

现在她正微笑着看着武烛明,正好与他的目光接上。她就像突然出现的神秘,但此刻那身影却又是真切无比,触手可及。

看来武烛明刚才是睡过去了,否则不会没察觉到她的到来。“在这睡着,可是会醒不来的。”她的声音清脆明朗,带着一种活力。

武烛明直起身来,回答说:“但是,你不是来了吗。”

殇夜,黎苍口中的第三人。武烛明,殇夜,黎苍,他们三个的关系,比挚友更甚,虽然不是同时相遇,但也是很早就在一起了。光算时间的话,三人的相处也是足够长久了。

至于殇夜和武烛明的关系,就不能一言而概了,黎苍是这样说的。至于怎么的不能一言以概,从眼前这两人口中是听不到明确的描述的。但至少挚友这一层关系从过去到以后都不会变。如果从黎苍时不时对他们两个古怪的微笑中,也能明白点儿,这两人的联系。

就这一黑一白站在灯下,能看出他们有着相似的神光。但相似的两人更彰显出不同的自我。武烛明的一袭白衣在夜的底色下被衬得很显眼,而他那一直带着的坚毅的神光,更可以说是夜晚中的明光。殇夜一只手放在腰上,眼中唯有冷静,就这样带着些许考量甚至不知为何有些蔑视地看向这城市,但也许蔑视不是对这城市。她既有着与夜相似的神秘与灵韵,又有着不同于黑夜的火热与自得。

可此刻她的眼中泛着不同往日的情绪,除了平静,更添了一种忧心的底色。

殇夜没让武烛明继续盯着她,转过身说:“黎苍总是听不进别人的话,还想着你看到我是不是会至少有些惊喜呢。”她眉宇轻挑。武烛明没有去在意殇夜刚才神情的异样,听了这话,也只是回答道:“不是天天都能看见你吗?哪里会有什么惊喜。不过,看到你,的确,让我感到很开心,次次如此。”殇夜微笑,静静地走到了围栏旁。她看着这城市,眼中不时闪烁着别样的神光,与平常和武烛明和黎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同,殇夜的心思不在这里,她自来到这里后,就在考虑着什么。

黑夜慢慢流淌,时间静静逝去。

沉默的二人各有心思。殇夜抬头看向这月,银光洒在她的黑发上。她就这样一言不发地仰视着天空,眼中一瞬流露出忧心,但又马上转为平静。她低下头来,轻轻自语:“如果不是这样突然的话,至少也能……”她看向自己的左手,眨了下眼,恢复了正常的神情。

她现在在想什么呢?武烛明不经意地看一眼殇夜,只见到她眉头紧锁,神情不安,好像深陷于她自己的心绪中,全然不同于平常她的开朗,倒更多的显出一种冷静。虽然武烛明不少见于她这样的思考,不如说,殇夜这样的时候更多。但他还是开口询问:“殇,有什么不对吗?你好像在担心什么?”殇夜看向武烛明,很是平静地回答:“不过只是些小事,没什么好在意的。”说是小事,殇这样投入,恐怕也不是小事了,武烛明这样想。不过,殇夜并没有刻意的隐藏,她是一定知道烛明不会看不出来的。

他放下这种思虑,坐在了一旁的长椅上,说:“黎苍那家伙来了又走,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殇,还是等他回来吧。你……”武烛明的话停在半途,殇夜似乎并没有听到他刚才的话,他注意到了殇夜的不安。

武烛明回想起今天遇到的事,殇夜也有些反常,他闭上眼,思衬着该如何做时,忽觉气息流动。可睁眼的一瞬间,就感到一阵风缩了回去,一抬头,殇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面前,俯视着他,仍只是带着她那愉快的微笑。嗯,发生了什么吗?他疑惑。

等到武烛明起来时,看向殇夜,她的样子,倒是越发有些奇怪了。而且现在不仅像是心中有事的样子。殇夜低头出神,更像是陷入了某种自我的纠结中。武烛明想这样的时候倒是很少,毕竟少有事能困住殇。哪怕武烛明是了解她的,却也不禁心生忧虑,甚至于已经忘了刚才一直令自己专心的那件事。

沉默得够久了,武烛明可不会光看着她在那儿一个人一言不发,他想仅是小小的逗她一下,也就跟以前一样,跟小时候一样,在烦心的时候,能让她重新开怀起来。

而殇夜这边一会儿闭眼一会儿又摇头,决心做什么,却又犹豫。都忘了身边还有人,自言自语起来:“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突然,想不到……但是,如果我的担心没错,哪怕仅仅是多虑,那样的话,也一定不能让烛明和黎苍他们……烛明?”

殇夜察觉到武烛明正一脸阳光地站在她面前,这打断了她的思绪。武烛明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于是她那因思考紧凑的眉头又放松下来,笑意盎然。“是什么?”殇夜揣测武烛明所想,与他对视着。

没等她反应,殇夜整个人一下子被抬高了起来,武烛明一手扶着她,一手支撑起她的身体,把殇夜整个人抱了起来。

殇夜这才反应过来,她首先想到小时候武烛明也是背过她的,是不是也是这样抱起过她,现在长大了倒没有这样的玩笑了。她轻笑,坐在武烛明的臂肩上,倒也不慌不忙,任凭武烛明这样托着她,舞动着在月夜下肆意妄为。

“哈,殇夜,今天的你话可不多啊。”

殇夜只是微笑着俯视武烛明,那黑色瞳睛叫他无法移开视线。

她回答:“有时候,不过是一点小小的不同,今晚是,我或许也是。”

“是吗?在我看来,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从没有怎么变过的。”说着武烛明稳了稳姿势,就一直这样托着,始终不想放下。

殇夜转而遥望远方,回答道:“是呀,如果一直这样与你一起。但是,就怕诸多事情并不依照所预想的发展,要不然,也不至于……”殇夜说着声音越发的小,只是遥望着城市。

武烛明不知听没听清,他越发起劲,说:

“要是能时时在一起的话,也用不着任何担心了。”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对视着,没了下文。还是殇夜淡淡地笑着,说:“烛明,快放我下来吧,还打算一直抱着我吗?”武烛明这才回神,将殇夜慢慢放下。互相看着,都不说话。

不是恋人,可似乎两人有点儿忘了这回事了。

武烛明转向城市,他兴致很高,明明是想让殇夜稍稍放下思虑,现在倒是调动起了他自己的情绪,似乎也一扫了今天的阴霾。他将真情化作言语:“殇夜,或许只是我多虑了,你今天,倒是没了往日的风范。但实在要说,也不用我来担心。每次这样,你都是能自己走出来的。云哥每次被我和黎苍搅得心烦的时候,都说你是最让他省心……这种时候,我和黎苍倒是每每想着没帮上你多大的忙,不晓得怎么回应。从以前到现在,你一直都是冷静自信的,是我们三个里头最有考量的那个,黎苍恐怕也是这样认为的。那个比谁都更相信自己所追寻的正确,无疑的人,不如说,那样的你,早就印在我心中了。以前如此,现在又如何呢?哪怕有什么事,我们三个人不是还在一起吗?不是还有我和黎苍吗?殇,你是无需我来提醒的。”

他转过头去,期望见到她再一次的笑容,就和平时一样。

可她没有。

殇夜就如刚才一样,微笑着,神情冷静自然得让他生出一丝不安。

“烛明,或许你错了,或许我不是那个最坚定无疑的人。或许没有你们,我是不能永远自信冷静的。但是,如果我说,我与你,黎苍,也必然会离别呢。”她就这样带着些许笑意站在武烛明面前,继续说,

“而那,就是今天呢?”

一字一句平静的叙述,却让武烛明的心落入冰冷的潭水中,他原本的笑容与气势一起消失了。“离开……是什么意思?”他没说出来,也不敢问出来,他从来没这样想过。就跟剑锋直刺他心上,不会的,她在说什么,没有任何预兆,就这样离开?怎么会?他除了不相信,还是不相信,以及,疑惑,他心绪瞬间乱成一团,可是他并没有将这种情感表现在脸上,他早已不是孩子,不会轻易因这种话迷惑,他坚信这是殇夜的玩笑,可是她不是会轻易说出这种话的人。他担心,疑惑,比刚才更甚。既然如此,武烛明的心思一转,坚定了意念,离开?殇夜,你可真是个坏家伙,编这样的话来唬我,可真是胡闹。武烛明想,既然那样的话,那我就把你留住。

他转向殇夜,看到的却是与刚才她回答时截然不同的爽朗的笑容,好似刚才殇夜的冷静模样是另一个人。她见武烛明纹丝未动,就靠近了他,双手轻拂武烛明的脸颊,露出她那浅笑,以平和的语气说着:“怎么会,烛明,刚才的话,怎会是真的,只想看看你苦恼的神情,结果你当真了,哼哼,这才是你嘛。要是离你和黎苍一个人走掉,我可不得伤心透顶,不是吗?”她的声音好像有一种魔力,自然平缓却穿透人心,她的手指轻轻划过,叫人不能怀疑。武烛明也多么希望那是玩笑,可他不会不明白,看到殇夜今天的古怪,这些话恐怕不能只当做是殇夜的一时言语。

他告诉自己,是真是假已无所谓。害怕失去,就将其留下,害怕离别,为何不抱紧她?亦步亦趋可不是他的作风。他下定了决心。

武烛明仍是一动不动,直直与殇夜对视,那清澈的眼神反倒让殇夜不知该作何反应了。直到他严肃的神情逐渐换上亲切的微笑。武烛明看到的是她深邃的眼眸。可是殇夜,看着武烛明,心里却又浮上了迷茫,她心中出现了一句提醒:不行,不是现在。

殇夜收回手的那一瞬,武烛明抓住了她的手腕,攥紧了,轻轻放下。他清楚地对殇夜说:

“殇夜,我相信你……有一件事,殇,你能听我说吗?”

殇夜没有任何表情,直勾勾地像是在注视着什么,她的心思没在这里,仍将手给武烛明握着。他继续说道:

“殇夜,分开是我不曾想过的。如果那样,我……”武烛明的声音停下了。

殇夜没有直视他,神情难解纠结……她微微闭目,此刻她的心中有什么在纠缠,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的缘由。武烛明越贴近,每对她多说一句话,她脸上不安,疑虑的神情越重。虽然没有抗拒,但……却有忧心。不是因为他和殇夜有什么阻碍,而是殇夜心中有什么困住了她,现在也困住了武烛明,隔在他们两个之间。

殇夜将手从武烛明手心中抽出,于是他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没能告诉她,或许是有阻碍,但武烛明却违背了自己心中的承诺,什么也没改变。不仅违背了他自己的信念,也蔑视了武烛明从来的坚定,就像是一个亦步亦趋的人,全出自他自己不知所谓的犹豫。

在这断开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殇夜望向城市,武烛明想着以前好像也有过这种时候。是怎么回事,他差不多忘了,似乎也是差不多的情景。他抬起手,指向夜晓灯火中的一个方向。殇夜看去,那里有着一座矮房,仍亮着光,与周围的黑暗有些许不同。武烛明开口说道:“云哥又在熬夜了,说了多少次也从没听进去过,每次有大事的时候,就不分昼夜的工作。嘿,一把年纪了,也还这样逞能。”他那如白昼般清朗的笑容总是能融化冷寂的氛围。殇夜闭眼,微笑着说:“你跟云哥也差不多了,一样不拐弯的。而且,要是他知道你又说他一把年纪,又要教训你了,像这样。”

她轻轻敲打了下武烛明的头,作出一副严肃的模样:“你这小子,我还不比你老多少!就是放在以前,也从来只会说我们是四个兄弟姐妹!”于是两人互相对视着笑起来。

夜晚冷清,但却不似先前那般寂寞了。

背后传来踏音,步伐很慢很缓。

是黎苍回来了,还没等看见他的人影,殇夜就已经开口问道:“什么时候,你也开始轻手轻脚了?”

高大的身影从黑暗里走出,黎苍嘴角一撇,回答说;“哪里是我轻手轻脚,怕不是你专心另外的人,没注意到我罢了。”殇夜故意装没听懂,他走近,还时不时瞟武烛明一眼,武烛明眨巴眨巴眼。

黎苍这一来,又把三个人黏在一起。殇夜带着疑惑的眼神问他:“你好像很是高兴,遇到了什么好事。”黎苍硬挤到两个人中间,朝殇夜的方向古怪地看了两眼,回答道:“好事可没遇到。你要晓得,每每这个时候我都是很高兴的。要说有什么可提的,刚才我就晚走了一会儿,就看到某人的那样子,风一吹都挨上了,结果她还没挨上。呵,殇夜,我问你,要是烛明没睁眼,你接下来打算怎样。”武烛明没听明白,往殇夜那边看,只见她正扶额轻叹:“你看到了啊。”她显得有些窘迫,但仍不失镇定,马上又接下去:“自然该怎样就怎样,难不成我会怕吗?你,不会一直在旁边看吧。”黎苍满面笑意,却又是用他那一如既往平和的语气应对:“哪里怪我停了一会儿,可没想到,这一回来,又看到你们俩个贴的那么紧,倒叫我不好出来了。”这是说刚才,武烛明故意打岔,转而问黎苍:“话说你逛到哪里去了?”“羽池那边。”“那么远!你可跑得真够快的。”

“小意思。”黎苍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况且,跑快点儿,不也有好处吗?”看向两人,他们轻轻摇头。

就这样互相调侃,谈天说地,夹杂着关心和回忆。这样的对话,至今已不知有多少次了,多年的相处早已将几人紧紧系在一起。十几年来也能闹出不少事,从过去到现在,从乳臭未干到如今独当一面,三人过去稚嫩的面影已成了相片上的回忆,取而代之的是三人此时的背影。彼此搀扶走到了现在,照他们那第四个“哥哥”的话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让周围人都觉得,是这样的三个兄弟姐妹。”每次说完,还不忘把自己撇在一边,说什么“看来我也是个外人了”,弄得他这三个弟弟妹妹不知说什么好。

三人紧挨在一起,就是这样寻常的聚在一起,也是刻印在三人共同记忆中的一部分。

黎苍说着说着提到他从天梯上来时遇到了个奇怪的人,没到等烛明询问,殇夜居然也说碰见了一个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看她那眼神,似乎还真是个特别之人。武烛明听着,想着三人不是一条路上山来的,似乎也不是遇见的同一个人。没想到这样晚了,三人也能有不同的邂逅,武烛明有些怀疑,以前这么晚的渊潭山,哪里还会有这样多的奇人异事。他渐渐有些怀疑了,遇见的那事,估计也不是偶然。

这边烛明正细细思索,在一旁的黎苍也看出殇夜的奇怪,自刚才在暗处看着他们两个的时候就这样觉得了。想到武烛明,他一定也是注意到的,一看他,结果发现他又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黎苍真想再给他来一下。停了一会儿,也只是笑了笑,“不去管。”他直起身。

可只一瞬,本来还轻松着的他,像是突然吃了痛,面色一紧,一咬牙。然后马上转成了惊疑。他诧异地将手放在自己胸口处,低下头,眼神停在了那儿。“黎苍,怎么回事,是你的……”殇夜先注意到了,武烛明这才反应过来,向一旁看去,黎苍的那种惊疑表情他都不曾回想起过,就跟很小的时候,那一天一样。

黎苍回过神来,看另外两人正盯着他,沉下声音回答:“小事,不在意。”但他的脸上却是若有所思,没有看他们。

武烛明见了黎苍的异状,说:“黎苍,是你的赤痕。”他和殇夜从小到大跟黎苍在一块,晓得黎苍的胸口处,掩藏了过去的印记。他俩每次问他是如何的感受,他都只会形容是:“不足为道。”只见黎苍面色凝重,微微皱眉,武烛明想看看,伸出手,黎苍面无表情地拨开他的手,“用不着……怎么现在发作,而且,唯独这次……”他自语。

黎苍的僵直状态只持续了一会儿,随后马上回到正色严肃的模样,没有再弯腰靠在石栏上,反而是挺直了身子。武烛明看着黎苍,这次发作有些不同寻常。他眼角余光一扫,察觉到黎苍的衣角有一片是沾湿弄脏了的,刚才离开的时候还没有。这或许与黎苍提到的那个人有关。

这“痕迹”伴随了黎苍大半的岁月。这时候,他是知道该怎样应付的。武烛明和殇夜都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对此追问,因为他们知道,哪怕是裂骨之痛,这个男人也是不怕的,他有着远超常人的意念和骨气,以及比他这痕迹更深刻,印在他心中的狂性。

殇夜笑:“可别是什么大问题。”黎苍没回应,却也舒缓了神色。

三个家伙虽是各有心思,都在考量着心中的牵挂,但他们想的既是自己的事,也是别人的事。武烛明心中浮现出三人小时候手牵着手的情景,那是他们陪伴的最开始的时日,也是快乐无忧一同成长的起点,现在其实也没啥大区别。武烛明转向黎苍和殇夜,几个知根知底的家伙也没什么好藏的了。哪怕殇夜有时神神秘秘的,黎苍也不常说话,他自己有时候也挺倔的,可都是小事。他想:

如果有,也不会是什么坏事。

武烛明低下头,似乎是在笑,他轻快地说:“你们两个今天都够古怪的了,真是,以前也有过这种时候吗?十几年,到底是多少日子,转眼就过了。可就是现在这样,这样跟你们一起说说话,我也够满足了。哈哈,不知为什么,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忧愁不起来。”武烛明抬起头,满面笑容,他看向两人:“说到底,还是跟你们一起,最让我心安。”

殇夜和黎苍面面相觑,武烛明从心底感到愉悦,三人在一起,他能忘记许多事……他笑出来,就同平时一样,洋溢着从始至终他的喜悦。

听到这儿,殇夜不能移开,不能从武烛明的笑容中移开视线。她想到自己,不知是在担忧什么,又是在犹豫些什么。这样想的她看向城市,心中默默下了决心。今晚是头一次,她说:

“烛明,黎苍,能与你们一路走到现在。能遇到你们,遇到云哥他们,是我一生的幸运。和你们一起的过去,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的。那些日子,早就铭刻在了我心里……是呀,看来,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话是说给两人听的,可是,又像是说给殇夜自己听的。她又面朝两人,说:

“不是吗?两位,从今往后,从来如此。”

殇夜热烈的回应,那笑容是最为灿烂。这样的她,是两人所熟悉的。

她最后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的左手掌,打量着。殇夜扬起一抹邪笑:“看来,终归不是无用的准备。”这最后一句只有她自己听得到,两人看到的,只有殇夜那掌握命运的独特神情终于又回到她脸上。

黎苍浅笑,武烛明则是平静地看着殇夜,她是不需要谁来提醒的,这是无需质疑的。现在,用不着他无用的担心了。

既然如此,三个人都在。他还有一件事没做,无须担心,无须迷茫。既然殇夜已热情承诺,他也该用热情回应。黎苍也在,正好,就让他看着。

武烛明渐渐靠近殇夜,此刻真是大好时机,他的乐观在平时是惯常的,可就在这一瞬间,奇怪,他这时又莫名回想到了今天那怪事。武烛明的余光注意到的是黑夜的不同,他不自觉地想:今晚真是孤寂又寒冷,有什么不同以往,但到底是什么呢?

武烛明走到殇夜面前,使殇夜不得不仰视他,她与武烛明的眼光对上,黎苍就在身旁。

他伸出双手想要环抱住她,话已在嘴边,武烛明想到刚才他听到“离别”时,内心多么颤动,至于原因,他再明白不过。没什么好犹豫,他看向殇夜。

可是……奇怪。

殇夜并没有看他,她的目光所指,是那月。

看向天空,月,是这样残缺吗?

仅剩下惨白和冰冷,明明是月,却照亮不了天空,

好似在嘲弄。

他明白过来,原来不是月……是这天,这黑夜,

原来如此,既虚妄也虚假。

夜吞噬了月光,

而月光殆尽之时。

武烛明随之感受到,

撕裂般的痛。

原本想要拥抱殇夜的双手,却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缓缓后退,快速转过身,背对两人,惊疑,伴随痛苦一起涌上,迸开。

一种诡异的,痛苦,却又不只是的疼痛的压抑感觉,让他简直不能呼吸,从身体,到心脏,到身体的每一根毛发,都渗入刺痛和压抑。他屈身,断断续续地呢喃:“这是什么……”他在这怪异感受中挣扎,叫不出声。

惊疑地望向天空,夜泯灭了月光,银月被完全的黑暗所掩盖,一点一滴,直到月光也隐没消失,微光未能照亮周围的黑影,在那夜影与黑暗间,有什么别的东西。黑暗与夜色近乎相同,如果不是月,是无法察觉的。

遮住那月的,可不会是什么云,武烛明不会看错,虽然难以辨认,可那异样之物,在遮蔽月的过程中才让他发觉了异样。为什么刚才没发觉呢?残月没有照亮它周围的天空,它就像是被黑暗包裹着,嵌入了黑夜之中。

可就算察觉了“异变”也解答不了他现在的痛苦,如果不是他超人的坚韧,刚才那裂心之痛一定会他叫出声来。哪怕忍受这足以让人痛苦致死的感受,他脸上却也是毫无挣扎的表情,不过武烛明知道,另外两人是一定会察觉,不不,他不想,武烛明咬牙,竭力掩饰自己的异常,这痛感让他什么也思考不了。

别人看,他现在唯一的不同点,只是有点蜷曲,可实际上,他现在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武烛明的直觉告诉他,这痛苦的根源不是这黑夜,他心中浮现出一个场景,那个东西,难道?没等他细想,强压的苦痛和压抑再一次袭来。

二人没发现武烛明的异常,黎苍自刚才刺痛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不是他的风格,而殇夜的神光中找回了往日的自信坚定,只差一点就能得出她今天一直考虑的最终的答案。武烛明竭力压制自己的异常,他现在可不想让两人来为他担忧,或许也只是因为他自己的倔强,意志让他不想被击倒。若是换做常人,怕是早就痛昏了去。

只过了一会儿,武烛明就感到痛感在逐渐减弱。而随着痛苦的减弱,他感受到的从胸口传来的压抑奇异感觉就越深,并且全身似乎都有萦绕着的刺痛。武烛明并没有觉得这异样的压抑有所减弱,这种在牢笼之中的窒息感觉并没有让他感觉好多少,而且,至深的疼痛也没有消失,而是集中在了胸口的位置。

“走了,有些在意的事。”黎苍话音刚落就想转身离开,一直到黑暗的边缘,他停下来,又回头看向两人,说:“两个拖拉的家伙,不如我也给你们一个承诺好了。从今往后,只要仍跟现在一样,也就好了。哼哼,至少我是想这样的,我也会让它一直如此的。呵,烛明,殇,再见了。”殇夜以微笑向黎苍道别。武烛明本应回应,可开口时,却感到了喉咙的不对劲。黎苍到底没有等到武烛明的告别。他最后只是看了看这天空,思考着什么只有他自己知晓的事,迈开了脚步。

夜中只剩下了他和殇夜。

等到武烛明转而看向殇夜,只有她那没有丝毫困惑的神情,就跟平时一样。她在沉思中自己得出了答案,或许他和黎苍也起了点用,可武烛明现在没力气高兴了。殇夜正看着的是黎苍离开的方向,不过,就算如此,她也似乎察觉到武烛明的反常了。眼看她就要转过来,武烛明从背后抱住了她。他现在,光做出这动作,就已经是极限了。

对,这才是她,那自信,那智慧。真可惜,他现在只能用拥抱表达他的情感。武烛明现在都还想着,这个时候也是不错的时机,但现在这种时候,更像是一种自嘲。哪怕彼此紧挨,殇夜却不能感受他此时的苦痛。他渐渐松开手,殇夜或许是安下了心,背对她的武烛明看不到殇夜的表情。他悄悄掀开自己的衣领。

黑紫色的纹路,古怪的印记盘踞在心口。

他的上身还有其它大小不一,新旧不一,不太看得出来的伤痕。至于这心口处的紫黑色,武烛明可不熟,估计他现在也不太喜欢这个不请自来的“纹身”。

就像是噬心的毒蛇,已到了心口。黑紫色纹路极缓慢的向四周蔓延,伴随痛苦,更为强烈的是一种窒息压迫感。武烛明惊讶发现,自己竟不能行动,完完全全,被这毒似的,来历不明的纹路压制住了。

武烛明一边避免殇夜察觉,一边又努力想摆脱这压制。头脑昏沉中,时而还闪过未曾见过的场景。一望无际如镜一般的水面上,一个女人正抬头遥望,天色,是无边的黄昏,还有远处的山,山峦之下。那景象转瞬即逝。武烛明没来得及思考那些片影的意义,持续不断的撕裂感让他难以静下心来。

为什么,他自问。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穿过衣服,直接到了胸口,到了他的心脏。不对,不对。撕裂的感觉,再一次涌上,他捂住胸口。一切都,一切都这样怪异,今天的一切,月,夜,殇夜,黎苍,他自己。他想起来了,不对劲!那个地方,那个人,那异常的……他今天不是见过了吗,这黑紫色,他不是记得吗。

“我得走了,烛明。”殇夜简短的话语传到他耳里,她平静的走向黑暗的边缘,灯光洒在殇夜黑色的发端,平静中带着些许悲伤,“烛明,果然今天和你们一起是没错的,哪怕仅是与平日一样……再等等吧,烛明,今天不是该留恋的日子。”殇夜微微回过头,说,“至于现在,就先,再见吧。”说完,只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笑影。

两人相背而立,武烛明没能体会到殇夜话里的意思,他想就这样抱住她,就在眼前,可是他又觉得离殇夜很远,够不着。到底错过了什么,他不明白。

可是,但是,他不是还有未尽之事吗?他的承诺,刚才的信念?还需要吗,还是说,下一次,那又是什么时候呢?殇夜已不再迷茫了,现在的她,也无需了……而他现在受着这古怪的印记压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明明还有机会,可他总觉得自己做了个无法挽回的选择,看着殇夜的背影,明明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或许这怪异真影响了他,可到底今天的武烛明,不同于过去那样坚定无疑。他只有轻轻抬起手,却不知是在道别还是不舍。

殇夜微微抬头,看向黑夜天空,嘴角微微上扬:“月,也消失了吗。明明知道这一天总会来到……哼,也未尝不一件好事……下一次,又是什么时候呢?”不知是向谁说。

武烛明仅是伫立在灯光下,虽然看不到,但殇一定在笑吧,没有任何迷茫地笑。而后,只有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声音也逐渐远去,身影隐没于黑暗,她真正,走了。

夜中只剩下他了。

他看向天空,异样的天色仍在,黑夜漫漫好似永无尽头,他那小小的身影,也似乎要泯灭其中。她走了,哪怕他仍能说:还有机会。可是心中的遗憾却始终无法消解,“真的能够吗?”武烛明闭上了眼,他的眼中仍不失那份坚毅,这黑夜,这痛苦,不会夺走这神光。他的嘴角缓缓上扬,不晓得是在笑什么,再一次挺直身子,握紧了拳头,只留下他自己的坚定不移,不会退却一步的坚毅。

这“毒蛇”不会停下它的摧残,武烛明就像是在和自己抗争,直到这时,才看到冷汗从他的额头上不断渗下。鬼使神差般,他的眼光在混乱中定格在了那石碑面对城市的一面,那碑上篆刻的古字,在灯光下看得很清楚:

“坠月潭。”

看那石碑后的山,黑色如夜,压迫如魔,碑上的字,似乎告示着什么,武烛明现在没心力去思考答案了。

寂静之下,只剩下他一人。仿佛为了嘲弄他,胸口盘踞之物一刻不停地侵蚀,痛感一刻不停地涌上,嘲弄他甚至留不下他最亲近的人,嘲笑他今天的决心都成了虚言。真奇怪啊,他想,今天的一切都很奇怪。武烛明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为什么?”当他这样想时,一切又沉入夜色,无声无息。

可是,他不是明白吗?

于他而言,再是不寻常也不过微不足道的一隅,

执着释然,放下纷乱——暂且而已。等到武烛明再次抬头,夜晚仍围绕着他,以寒风与他的躯体相拥。

人已离去,迥异不见,

不变是,

凛然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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