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风 第二百二十七章 风大而树直

京华书院，正心阁。

一位少女，在阁外走廊里来回踱步，不远处是一片湖泊，湖泊里，水雾蓬勃，细看之下，便可看见色泽鲜艳的锦鲤微微游动。

正心阁是院长大人所在之地，当代院长庄月明，已至长生境，在长生境之流中谈不上功参造化，然而其学问义理底蕴极其深厚，无论是庙堂上下，亦或是江湖之中，提起庄月明，都会发自内心的钦佩。

庄月明既是京华书院的院长，也是整个离火王朝文脉的象征。

这会儿，秦风，文贞等人与一众师长都在正心阁内，共同整理卷宗，因狄尚此次在荒原古境的表现太过于耀眼，而贺语又是狄尚的小妹，故而此时，贺语需要避嫌。

功勋至此，贺语也无需多言。

一个人在阁外，反倒是还能清净些。

阁内。

一位外表年岁约莫五十左右的高大男人，身着一袭青色锦衣，其人身材挺拔，两鬓微霜，一双眼炯炯有神，尤其鼻梁，更是周正笔直。

此人便是庄月明，看似是文人，自有一股巍峨气势由内而外透出。

桌上，卷宗陈列，大小卷宗，庄月明已亲自过目。

“可叹啊，京华书院一百儿郎，如今只回来了三十位。”一位白发苍苍的名宿叹息道。

数位名宿在此，脸上满是伤感之色。

许多熟悉且充满朝气的脸庞再也看不见了，并且其中还有他们最喜爱的那个弟子。

人生之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偏偏这一程，白发人更是无法亲自相送，有些尸骨，只能埋葬在不知名的青山里，亦或是废墟里。

秦风，文贞，封华等人，各个面色肃穆。

许多聊得来的同窗好友，从此之后，只能阴阳两隔，对月相思，徒留遗憾在心头。

庄月明眸子里也难掩悲恸之色。

忽然间，庄月明看向秦风，轻声道：“贺语那个丫头，还在外面吗？”

秦风微点头，双手作揖道：“启禀院长，贺语师妹为了避嫌，故而停留在外。”

庄月明闻言，轻微叹息了一声道：“去叫她进来。”

“我去！”江雪第一时间应道。

江雪快步走出正心阁，来到外面走廊里。

“师妹，院长大人让你进去。”江雪口吻柔和，眼神里似传达出些许认可意味。

贺语闻言，也没有推辞，便和江雪一同进入了正心阁。

入阁后，贺语一板一眼的对着院长大人行礼作揖，深躬到底道：“贺语见过院长大人。”

庄月明眼神柔和，凝望向贺语，轻声道：“避嫌，是庙堂之上常见的手段，在书院内，无需庙堂之上的手段，虽是玲珑心，可你多心了。”

贺语一顿，随后态度虔诚道：“此事我与兄长一时风头无两，思来想去后，便只好避嫌，多谢大人此刻点拨。”

庄月明会心一笑道：“起初，以为你进入荒原古境，会遭遇不测，如今想来，若是你没有进入荒原古境，或许京华书院的学子，连一个人都很难归来。”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贺语微低头，一脸谦逊道：“为国而战，自当尽心尽力。”

庄月明微微摆手道：“这几日，我会好生整理卷宗，三日后的早朝，就得呈与陛下过目，你与狄尚联手统率群雄，鏖战北疆勇士，已是不争的事实，故而你无需避嫌。”

“此事非凡有我京华书院的学子看见，国教里的年轻人亦是见证者。”

“这一封卷宗，我将毫不吝啬赞誉狄尚的所作所为。”

贺语听到这话，情绪当即激动了起来，但是很快，贺语便强行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和声和气的应道：“多谢院长大人。”

庄月明闻言，呵呵一笑道：“说起来，是我要感谢你的那位兄长。”

这会儿，一位约莫四十来岁的名宿说道：“可是如此一来，狄尚的声威，将会如日中天，他与狄源似乎还有一场夺嫡之争，关于此事，京华书院应当略微克制措辞。”

这位院长大人金口玉言，他若是认可一个年轻人，便会让许多人都会跟着认可那位年轻人，哪怕是秉公办事，然而此举无疑也是变相帮助狄尚积攒声望。

封华，文贞等人，此时此刻唯有沉默。

他们是腾龙阁成员，在这个节骨眼，绝不可表达出自己的立场，一切只能交给院长大人决断，哪怕京华书院不会倾向于狄尚，至少还有国教。

国教里的神女与许清两人，所说来的话，自然也是沉甸甸的。

多位名宿心中觉得，若是狄尚只是出身于寒门，自身没有卷入任何派系之争，自然可以将所有动听的话语，写进卷宗里，然陛下过目。

可狄尚的身份，太过于敏感，丞相大人的外甥，又是秦王嫡长子。

荒原古境结束之后，世间大势会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所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卷起无穷风雨，故而，京华书院的立场不得不谨慎。

成全一个年轻人的盖世英名，并非难事，难处在于，不能因为一个人的盖世英名，而引发更多的战争。

庄月明闻得此言，当即微微怒斥道：“胡言乱语。”

“所谓秉公决断，自然是在任何时候都要秉公决断。”

“纵然狄尚身份特殊，那又如何，我们不参与秦王府的家事，我们只是直言而已。”

“我知晓你们担心往后世间大势的走向。”

“可是，世间大势的走向，难道是我们京华书院可以控制的吗？”

此话一出，诸位名宿一阵无语，心中却泛起了滔天巨浪。

若能得到京华书院与国教的双重认可，那么狄尚将会获得难以想象的权势，这股权势，哪怕是秦王狄昆亲至，也能避让三分。

荒原古境最后的决战，拼的是国运，而非只是一场简单的胜利。

文贞与封华两人眼角的余光微微交流了一瞬，这一刻起，他们心中虽有暗爽，却也有更多的担忧，突然之间，上升到了风口浪尖的位置，不知他们这些年轻人，能否把握住汹涌洪流的方向。

少年一步登天，所看到的风景，自然是风光无限，却也是凶险无限。

往后的凶险，他们这些年轻人，能扛住吗？

庄月明看向众人说道：“往后，你们也将离开京华书院，奔赴不同的人生道路，或许你们已经暗中有人追随狄尚，或许有人已经提前找好了门庭。”

“但我想告诉你们，你们出自于京华书院，无论你们往后将会抵达怎样的位置，或高或低，或贵或贱，都要记得，去做一个好人。”

一群年轻学子闻言，心中泛起微妙的涟漪，他们以为院长大人会说出一番慷慨激昂的豪言壮语，没想到，最后是这样一段平静而正直的话语。

似乎不够霸气……

可细想一番，这或许就是长大成人必不可少的一环，有明人指路，去做一个好人……

而这些，正是京华书院的底色。

“夜色已深，你们暂且返回歇息。”庄月明道。

最后，一众年轻学子，尽数深躬到底，拜别庄月明与众位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