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风 第二百五十七章 男人的德性

苍龙州外。

河边，青草覆盖，远山渐有翠绿之色。

狄昆独自一人站在了河边，狄尚的声音还在附近的山谷里回响。

不知是哪一个瞬间，狄昆的心好似被针扎了一瞬。

一直以来，狄昆都将狄尚当做一个孩子对待，直到今日，狄昆才恍然大悟，狄尚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所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有扮相。

既能博得百姓好感，同时也让当今陛下感到心满意足。

以英雄的身份从荒原古境走出，本以为只是一个志得意满的少年英雄，结果这个英雄，深谙人性之细微，对大局把握甚是敏感。

男人一旦过了好忽悠的年纪，以后再想要征服其心，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了。

想起狄尚在秦王府的态度，与当下作为对比，狄昆的心里格外不踏实。

这些话语，无需太久，便会传扬至京都。

狄昆倒也不在意狄尚能够收获多么巨大的名望与人心。

真正让狄昆心里感到不是滋味的地方在于，狄尚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政客。

这个雍王，没那么好忽悠。

许多老一辈的人，其实很喜欢欺负年轻人，因为年轻人经验不足，面情软，对许多事的理解不够透彻，这才有了老一辈下手的余地。

可狄尚并非这样的年轻人，他已很成熟了，更有圣人相伴，身边还有玲珑心辅佐。

继续成长下去，这位王朝的第三位异姓王，恐怕往后的成就，不会弱于秦王。

狄昆忽然间笑了，喃喃自语道：“大舅哥啊，你真是培养出了一个人中龙凤！”

这一份本就朦胧的父子之情，在今日过后，只怕会更加云遮雾掩。

不知不觉间，连谈感情的资格都没了。

狄昆既高兴于狄尚现如今拥有这般心机城府，同时又为自己与狄尚之间的这份父子之情感到难过。

龙廷山，后山内。

于某一座洞府里打坐修行的鲁妙柔，也在此刻睁开了眼，听到狄尚的声音在半空中激荡，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深深的不屑。

“一个无耻淫贼，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这世道，或许真的完了。”

但很快鲁妙柔便再度凝神静气，进入修炼状态。

世间纷纷扰扰，都与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

明日的太阳也会照常升起，鲁妙柔的修行之路，还很漫长。

……

入夜，京都，御花园内。

皇帝陛下与丞相大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饮茶。

桌子上的水果点心味道很是不俗，但皇帝陛下并无品尝的心思，脑子里还在回忆狄尚主持的那三杯酒。

狄尚这一番言论，连贺洲都感到有些意外。

格局之大，超乎想象，丝毫没有年轻人该有的仿徨与迷茫，只有纯粹的意气风发。

皇帝面带笑意的看向贺洲，轻声道：“以往倒是小看了这位雍王殿下，只觉得，其人文武双全，略有一些才能，但没有想到，这三杯酒主持的如此有水准。”

“给朕好好絮叨絮叨，这些年来你是如何教导狄尚的？”

见陛下如此发问，贺洲也是表情微妙的应道：“读书一事，的确手把手的教导过，修行一事，也是偶尔指点。”

“狄尚能进入荒原古境，本就是一个意外。”

“臣倒是觉得，或许是狄尚的一些本性，被刺激出来了。”

“心怀百姓，心系陛下。”

“或许尚儿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以前，因为各种原因，未能发现而已。”

皇帝闻言，也陷入了淡淡的沉思中。

是的，在原本的计划之中，狄尚并不打算进入荒原古境。

结果进入荒原古境历练一番过后，还真的成长了，现如今已有参天大树的势头。

一个年轻人，拥有如此之快的成长速度，让这位陛下深感意外。

是一个人的天性使然？还是说，是一个心机城府太深所导致？亦或是，二者都有？

因为狄尚主持的这三杯酒，既有王道，也有霸道。

哪怕是成心找茬，都很难找到不足之处。

这已经不是顾全大局，这纯属随心所欲的控制大局。

王之风采，展露无疑。

皇帝陛下心中，也渐渐有了些许隐忧，他在担心，有朝一日，他无法随心所欲的控制住狄尚，但很快，他又没那么隐忧了。

毕竟狄尚与狄昆之间，不说是彻底站在了对立面，但肯定无法做到家和万事兴。

只要狄昆与冯丽华之间是真感情，皇帝心中便无惧。

其实皇帝这会儿想要暗示丞相大人，将那位兵部尚书大人置于死地，彻底激化狄尚与冯丽华的矛盾，彻底将狄昆陷入不仁不义之境地。

杀了冯赫，只不过是年轻人之间的意气之争而已。

可若是杀了冯越，那就是成心灭人家满门。

二者之间的性质可谓是天差地别。

这个道理皇帝心里很明白，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当下还不能暗示丞相大人，因为一旦暗示，这位铁血丞相，可能会猜测出皇帝心中所想。

有些事就是如此，若不能把握好一些细致入微的分寸，就会暴露出自己的本意，一旦被别人猜测出来意图，就自然会让对方不信任自己。

皇帝运筹帷幄多年，所谓孤家寡人，也不是说说而已的。

不过这位皇帝陛下心中，也还是很欣赏狄尚的。

既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也有成熟政客的老谋深算。

不知雍王往后，能折腾出多大的动静出来。

皇帝心满意足的笑道：“有趣啊，看着这小家伙，有这般风采，朕感到极其欣慰，心里有百姓的人，才是真正的王者，可惜，世上多数官员，过来过去，都是在为了一己之私喋喋不休，碌碌而为。”

“雍王有这般风采，朕就不担心苍龙州的民生一事了。”

贺洲闻言，也稍微往深处想了想，但并未揣摩清楚皇帝心中的本意，一脸谦逊道：“尚儿终归还年少，或许这三杯酒，只是兴之所至，有感而发。”

“但尚儿的确心系百姓。”

“就连他身边的马夫，也被尚儿的照拂下，与青楼的多位花魁翻云覆雨过。”

皇帝听到这话，顿时噗嗤一笑道：“难道花魁就不是百姓了！”

贺洲微微语塞，整理了一番思绪后回道：“可是青楼里的花魁，是有钱的百姓啊。”

“而且挣钱的成本，并不是太高。”

“爱卿，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皇帝神色略带鄙夷道。

贺洲一时脸色古怪，一言不发。

有时候说实话，也是会招惹来反噬的。

忽然间，皇帝对另外一件事也很是好奇，问道：“李观一先生，看起来对狄尚很器重，愿意成为狄尚的陪衬，这一点让人感到不简单啊。”

“难道仅仅是因为藏心的原因吗？”

对此，皇帝陛下是真有些意外。

其实只需要一道圣旨，李观一就得进京面圣，皇帝陛下完全可以同李观一进行一场彻夜不眠的谈话。

但没有必要，李观一毕竟是孤身入圣，其心境无暇，性情纯粹，若刻意为之，皇帝自己都觉得会自降身份。

与圣人交流，得看缘分造化如何。

所谓的皇权，在圣人眼中，也不过是一道转瞬即逝的灿烂花火罢了。

贺洲也微微思量道：“迹象上来看，李观一是遇见尚儿本人之后，才忽然之间入圣的，这圣人境太过复杂，我也很难揣测。”

“应该与藏心关系不大，但与狄尚的心性有关。”

“修为到了长生境之后，涉及到了大道感悟一事，就会变的玄之又玄，抵达圣人境之后，更是雾里看花，或许雾里就没有花，我说不上来。”

“也许，是一桩因果？”

皇帝颔首一笑道：“或有可能吧，但不得不说，狄尚的机缘造化有些太好。”

“连朕都有些羡慕了。”

贺洲顺势拍了一个恰到好处的马屁，一脸诚然道：“若无陛下的赏识，他或许现如今还在那座秦王府内，整日看秦王妃的脸色呢。”

“若是他不曾去过荒原古境，如今撑破天也不过逍遥境。”

“一切尽在陛下掌握之中。”

皇帝闻言瞥了眼贺洲，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豪迈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御花园内。

“朕就当做这是你的真心话。”皇帝无可奈何的应道。

“臣在陛下面前，一直都只会说真心话，但偶尔也会忤逆陛下一二，承蒙陛下宽仁，我才能坐在这里，与陛下一同饮茶。”贺洲道。

皇帝微微摆手道：“不说那些前尘往事了，总之，离火王朝有你这个丞相大人，是离火王朝的运气。”

“但说实话，昔日你忤逆朕的时候，朕也曾真的想过，将你千刀万剐了！”

贺洲谦逊一笑道：“臣只能叩谢陛下天恩浩荡。”

早些年的贺洲，时常因政见不和，在朝堂之上与陛下争的面红耳赤，据理力争，寸步不让，打破了陛下许多的布局，但也因为贺洲的执着，使得一条鞭法顺利落实下来。

实权依旧在陛下手中，贺洲的门生故旧，也并不是很多。

离火王朝的国力，也因此蒸蒸日上。

是君臣，也是朋友，更像是一对冤家。

也正是因为这份微妙的羁绊，皇帝陛下在大多数事情上，对贺洲有着毫无保留的信任。

夜色渐深，皇帝陛下亲手为贺洲倒了一杯茶后说道：“喝完这杯茶后，就各回各家，今夜不管饭。”

贺洲淡淡笑道：“好嘞，陛下亲手倒的茶，喝了之后自然可气血充盈，数日不觉饥饿。”

皇帝撇嘴一笑道：“那就连续七日不吃不喝吧，看看朕这杯茶能有多大裨益。”

贺洲连忙干笑道：“那倒也不必，天恩怎可直接消耗殆尽。”

两人又是一阵爽朗笑声，是君臣，也是至交，也是大多数男人的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