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大饭店,二楼。
齐铁嘴趴着窗户小心翼翼地往外看去,外面车来车往、人流涌动,但是街上的日本宪兵却比往日多了一倍。
坐在八仙桌边的狗五笑道:“八爷,别这么张望了,来吃一口吧,这牛肉西式做法,在长沙可吃不着。”
齐铁嘴笑了笑,坐了下来,给自己斟满了茶水:“五爷,您瞧着比我可镇定多了。”
“这里不是长沙,我这心里,没底。”
狗五并没有那么镇定,他放下了筷子,叹着气道:“我也是见过生死的人了。”
“陕西那次若不是燕大侠神兵天降,你们也见不到我了。”
“可惜,那地方太诡异,我居然失去了在地宫内的记忆。”狗五抻着额头。
“连鹧鸪哨和陈魁首走出柞水后都失去了记忆,张家小哥更是昏迷不醒。”
“玄乎啊,真是玄乎。”
“这世上玄乎的事情多了,我们能知十之一二,就算是学贯古今了。”
“话说,那黑背老六呢?”齐铁嘴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里最怵陈皮和黑背老六那等凶人。
若不是佛爷发话,他是万万不敢和他们同行的。
“在街上望风,这人呐,就一个字,闷。”狗五干脆嗦起了螃蟹。
“闷好,闷好啊。那这顿饭,就不用着愁眉苦脸了。”齐铁嘴感叹了一句。
快速夹起一筷子牛肉放进嘴里,眼睛一亮。
齐家家训,凡是齐家子弟在山野中看到凶穴野坟,都要封山平土,是为当地的百姓免去患难。
其墓穴中的物品因为封穴而被取出,常不忍丢弃,就在集市换取盘缠。
倒斗淘沙的勾当,就是这么慢慢开始的。
很多齐家祖先,是死在荒郊野外,被当成盗墓贼收敛,尸骨无存。
所以齐家人和九门其他家族不一样,除了狗五爷年纪尚轻,不知道天高地厚之外,其他家族都苦大仇深,和他们聊天吃饭会压力巨大。
而齐家是少有了几代传下来,都很乐天知命的家族,因为风水先生洞悉天机,不受凡人疲累,自知福报,不畏横死。
所以这几人中,就属他和乐观的五爷最聊得来。
狗五朝着背对着他们,盯着墙上西洋画的修长男子作了一揖,喊道:“二爷,您难得出趟远门,要不也来吃一口这异域风味。”
“不饿,你们吃吧。”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
狗五和齐八便不再多问,自顾自吃了起来。
二月红听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声音有些出神,眼前西洋画那天使魔鬼也让他心里迷糊。
二月红心中安定,变迁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他不想离开长沙,但是张大佛爷连夜上门,半个时辰后才离去。
那晚,二月红接受了隐秘,打破了自己十几年的惯例,踏出长沙,来到了上海。
虽然他不敢信佛爷所说的仙神之事,但狗五险死还生却失忆,再看日本人的变化,这次的确是捅破天的大事。
他与武当山的周道长交好,也于前日收到他传信。
信中明说武当和上清派、龙虎山等也在找一件落到日本人手中的古物,希望得到二月红的帮助。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能引得这么多道门中人关注。
他看向狗五,从陕西回来之后,狗五便忘记了那日地宫中的一切。
只知道是大恐怖、大至高之物。
足以让神州陆沉、天地倒转。
咚咚咚。
咚,咚。
三短两长的敲门声响起,听到这个特定的敲门声,齐铁嘴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暂时的舒缓,连忙起身去打开房门。
打开门一看,是易了容的陈皮和解九,齐铁嘴连忙将两人迎了进来,然后关上了门,连忙问道。
“怎么样,跟住了他们吗?”
陈皮没理会齐铁嘴,自顾自坐到饭桌上,开始啃起了蟹脚。
解九脸色一僵,只好说道:“何老鬼太过小心谨慎,倒是他那个侄子伙计没什么城府,把一些东西都倒了出来。”
那狂妄指摘佛爷和二爷的样子,真不知天高地厚。
“听他们口风,那件明器,八成是到了虹口的日军宪兵司令部了。”
狗五脸色一沉:“难不成就这么放过他们?”
何老鬼那狂妄的样子,他可记忆犹新。
可惜他走快了一步,不然燕双鹰杀到,他们早就把这事解决了。
陈皮放下蟹脚,一脸怪笑道:“那边都是日本的警察和宪兵,而且76号总部就在那条街上。”
“我是不怕死,但我们堂堂高贵的解九爷惜命,硬拉着我回来了。”
“你说什么!你就有本事扣下他们?!”
听到这阴阳怪气的话,解九脸一黑,盯着陈皮就要掰扯掰扯。
“陈皮。”二月红无悲无喜地声音响起。
陈皮顿时收起挑衅的笑容,不敢继续坐着,连忙站了起来。
“不管大家过去有什么恩怨,现在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二月红的话让本来紧张的氛围略微缓和了不少。
“那么说,东西已经被他们送到了。”二月红叹了一口气。
事情更加复杂了。
狗五颓然的坐回沙发上,用手狠狠的砸了一下沙扶手,恨声骂道:
“真是一群混账东西!”
他深恨这群给日本人的当走狗土夫子,在陕北若不是这群二鬼子,他们也不至于会落到日本人手里。
但国事如此,许多心思灵活的人都在穷则生变。
南京那汪伪政府里面,可是有着不少原国府的达官显贵。
你要说都是被迫从贼,打死狗五也不信。
“五爷,日本人可真是重视。”齐铁嘴虽然也十分不甘,但还是问道:“居然直接送到了日军总部里面?”
本以为是一趟截货的活计,没想到现在越来越复杂,除了日本人,好像也有好几股势力在盯着这东西。
着实令人想不明白。
狗五敲了敲脑袋:“实在对不住,我这脑袋里面,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二月红面色复杂,他轻声道:“佛爷,其实也未必搞清楚了里面到底是什么。”
“他只是跟我说,是张家,张家所有人,一夜之间都受到了天授。”
“必须要保住那个东西,不能让它离开神州!”
“不然,巨神降世、生灵倒悬、山河破碎。”
“会比现在,死更多更多的人。”
齐铁嘴知道张家的神秘和强大。
听佛爷说过,张家人从出生的时候开始,就会像天授唱诗人一样,在生命的某一天里,忽然脑子就会出现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让他们产生一种强烈的**,一种不得不完成某件事情的强烈想法,去做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某件事,被迫变成牵线木偶,这就叫天授。
齐铁嘴也算是见多识广,那些古墓中各种夸大恐吓之语也见了不少。
但“巨神降世、生灵倒悬、山河破碎”这种恐吓,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难不成,真是神仙的东西?”齐铁嘴疑惑地道。
“神仙,有个屁神仙!”陈皮不屑地道。
“这个国家都死了多少人了,每天死的人,都能铺满黄浦江。”
“要是有神仙,就这么干干看着?”
“我说啊,如果有神仙,要么是废物,要么是——”
“好了!”二月红声音一重,陈皮便不敢再言语。
齐铁嘴站了起来,着急道:“我们必须去联络佛爷,现在,只能够指望他了。”
“来不及了。”二月红脸色肃然地道。
“我已经打听到了,最近去往日本的军舰后天就要启航,日本人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一旦回到日本,我们再有通天手段,都无力回天了。”
“那该怎么办?!”齐铁嘴颓然坐下。
二月红微微一笑:“上海商会的徐会长,昨日邀请我为日本人演一场戏。”
“刚巧,就在虹口宪兵总部。”
“可是!”陈皮有些急眼了:“这太危险了,而且您的名声!”
二月红摇了摇头:“名声不过是外物,只要能夺回那件明器,怎么样都值了。”
“就这么定了,明日我们,闯龙潭,入虎穴!”
“你说,明天有一场长沙来的名角二月红的大戏,在虹口宪兵司令部?”明台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却低着头假装扒饭,好像不感兴趣一样。
“不去不去,有什么好看的,那里全是日本人,也只有大哥你呆得住。”
“怎么跟你大哥说话的呢,明台!”明镜轻轻拍了一下明台的肩膀,宠溺地道。
明楼和明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这小兔崽子还以为他们不知道他的身份,还在那装糊涂。
都在饭桌上说这事了,怎么还不明白。
这演技,还需要磨炼啊。
“这件事,是我和上海商会的徐会长共同促成的,也为了彰显中日两国的文化交流。”明楼故作轻松地道。
徐会长是他的老相识,不过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商人,能量有限。
真正能促成此事,主要靠的是他与日本人良好的关系。
毕竟那里是日军的地盘。
至于理由。
长沙的张大佛爷,就在几天前给自己打过一个秘密电报。
电报上只是道长沙名角二月红不日将前往上海,让自己照拂一二,其他并没有在说什么。
两人多年前交情甚笃,甚至张大佛爷也是对他隐藏身份有所了解的高层之一。
他相信张大佛爷不会无缘无故打来这么一封电报。
作为长期隐藏在敌人心脏的眼镜蛇,他对情报有着天然的敏感性。
结合前段时间得到了关于日本人动向的情报,以及明天参加的日本各路军方代表。
他已经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日本人从陕西得到了至宝,正在密谋大事,关乎整个抗战大局。
那批从山西运过来的明器,肯定不是真正的明器,说不定是什么生化病毒、绝密情报更可能是某个关键人物。
但眼下军统上海站王世安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明楼并不能动用太多军统资源。
中央特科的杜鹃和麻雀同志在76号潜伏,他得尽快和他们取得联系,探查日本人到底在搞什么。
“去吧,明台,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之喜。”他深深地看了自己这个弟弟一眼,微笑着道。
当然,除了杜鹃和麻雀,自己这个愚蠢的弟弟,也说不准能去撞撞大运。
明台依旧低着头,嘴里塞着东西嘟囔着:“好吧,去就去。”
“不过你得多给我几张门票,我要带上几个喜欢看戏的朋友。”
“噢?”明镜一脸八卦地问了一句:“明台,你最近交了新朋友吗?”
“男的女的,要不要带来给姐姐看看?”
“哎呀,姐!”明台不好意思地叫了起来:“男的!男的!”
“他叫林楠笙,是光大银行的一个职员。”
明镜显然有些失望。
但是明楼暗自笑了笑。
这个林楠笙,是当年陈默群从黄埔特意调过来的一个小伙子。
被他摆在了自家弟弟身边监视他,没想到现在陈默群叛变了,林楠笙却还坚持着。
不过想到陈默群,明楼的心情就不是很好,这家伙日本人不干,就死盯着地下党。
这些年打掉了多少同志。
很多人说陈默群能力超群,就是不会讨好上峰才被逼反,可是在他看来陈默群和76号的毕忠良也是一路货色。
由于他们,现在好多同志潜伏都是单线联系,导致他虽然知道76号军统都有他们的人潜伏着,但却始终无法联络。
邮差,麻雀,杜鹃,希望你们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