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一派,古时候分阴阳,定乾坤。
白天做的是帮人处理算八字,选阴宅,寻龙脉,锁尸棺,晚上则是观山点星,做盗墓的行当。
到他父亲这一代,算是资质最差,道行最浅。
他则更弱,只学得父亲一点皮毛。
不过他凭借着几手家传,已是长沙城里最有名的算命先生,精通风水和命理,名列长沙九门老八。
但他有三不看,外国人不看,纹麒麟的人不看,还有奇事诡闻不看。
逻辑很简单,外国人看不懂,也不归中国的神神佛佛管。
奇事诡闻不看,是因为这种事情多有巨大的阴谋,容易招惹是非。
纹麒麟的人不看,则是祖上的规矩,据说不知道几代前的祖宗遭遇了奇事之后,定下的铁规。
齐家这一派规矩众多,据说窥得太多天机,所以要锁口避世。
其中很多有趣的事情,到了齐八这一代,已经变成床头故事了。
他父亲临死的时候,迷迷糊糊,和他说了一些晦涩难懂的话语。
具体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太清,但只有一句话,他印象深刻。
他(指的是齐铁嘴)三十三岁命有一大劫,牵连着他身边所有至亲至爱,甚至关系前后数代人的命运。
需要找一个位于入海江边的杨姓大仙相助,方能得道求脱,命不定死。
齐铁嘴认为父亲临死脑子已经糊涂了,但孝顺的他还是去了找了不少的江海交汇地,拜访了不少当地有名有姓的走马仙和算命先生。
但所遇所求,哪有什么大仙,都是一些江湖骗子,才学还不如自己。
所以渐渐的,他也息了这个心思。
直到前几日张大佛爷找到老九门中人,邀他们完成这个任务之时。
齐铁嘴才猛然想起来,今年,他已经三十三了。
命定之死,就在今年。
从长沙到上海几日,他都惶惶不安。
齐家有家训,只算他人,不算自己。
算命者,不能算自己的命,会有大因果。
但这次事情实在太大了,大到连生死都不能自主,齐铁嘴辗转难眠,半夜起来,对着列祖列宗磕了个头。
第一次,也估计是最后一次,给自己算了个命。
看着那筊杯呈现的结果,齐铁嘴久久无言。
十死无生。
真正的十死无生。
他不信邪,换了铜钱法,还是一样结果。
他绝望之下,还测了同为九门的二爷、五爷、八爷、九爷和陈皮都测算一次。
结果都是一样,十死无生。
齐铁嘴只能无奈收起了筊杯和铜钱。
祖师爷说过,这种卦象,天命难违,普通神仙都救不了。
除非是玉皇大帝亲自下凡,不然肯定死。
而且是连累家人朋友那种,遗祸无穷的死法。
锵!
如同惊雷一般的锣声响起。
他收回纷乱的思绪,台上的二爷已经开始唱戏。
“妾乃,西楚霸王帐下虞姬是也。生长深闺,幼娴书剑。”
二月红的旦角唱得极好,哪怕此时心事重重,但一颦一笑,演出了虞姬的风情万种。
“自从随定大王,东征西战,艰难辛苦,不知何日,方得太平。”
“适才闻得大王,又要出兵灭汉,群臣累谏不听,只恐寡不敌众,必败于刘邦之手。”
“思想起来,哎,好不愁虑人也。”
“好!!!”台下观众欢呼起来。
东征西战,艰难辛苦,不知何日,方得太平。
齐铁嘴想到九门历经多少艰险,方才成就煊赫,但可能今日一过。
繁华如浮云消散,或许无边劫难,还在等着自己等人。
——也罢,盗墓掘坟,终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齐铁嘴暗暗叹息一声,为了安定大家的心,他并没有把昨晚的占卜结果告诉大家。
他看了一眼怀表,想着五爷他们现在估计潜入了进去,只等待这边吸引了注意力,他们就能得手。
至于狗五、黑背老六和解九能不能得手,他却是毫不担心。
他们任意一人,都不知道下过了多少恐怖的大斗。
三人一道,怕是秦始皇陵都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这宪兵总部,虽然轻重火力俱全,但几人又不是要和日本人进行正面火并。
而且附近地形复杂,只要能逃出去,天高皇帝远,还怕日本人不成!
啪啦啪啦啪啦!
齐铁嘴刚这么宽慰自己的时候,就听到后院大楼开始响起了南部十四造特有的枪声。
“怎么回事!”齐铁嘴脸色一白,豆大的汗珠就滚了下来。
明明不是说好自己这边吸引注意力再动手的吗,难不成狗五他们被发现了?!
——我这张乌鸦嘴啊!
台上的二月红也是骤然一顿,他也听到了后院的枪声,眼见台下的观众好像也被影响了,开始骚乱了。
顿时朝着角落的陈皮使了一个眼色。
陈皮也是心狠手黑,二话不说直接直接将藏在盔甲中的炸药点燃,往戏台下一扔。
轰——
剧烈的爆炸直接将戏台震塌,轰然向西倒下,直接将最前排的几个达官显贵压在了木头架子下。
一时间,尖叫声、痛哭声、呼救声一浪高过一浪,上百号人乱做一堂,四处乱窜,直接将门口的日本卫兵都冲散了。
而里面的守卫听到外面的爆炸声,纷纷冲了出来,以为是宪兵总部被袭击了。
“我就说戏台朝西不吉利吧!”
齐铁嘴大声吼一句,然后擦了擦头上的猴急汗,在混乱中找到了陈皮。
却见他也在着急地一头乱转,连忙喊住了他:“还不快走?!”
陈皮一把甩开齐铁嘴,脸色铁青地道:“二爷,二爷不见了!”
“什么?!”齐铁嘴瞪大了眼睛,按照计划,他们不是在前台吸引注意力就行了吗。
难道,齐铁嘴看向了宪兵总部的最里侧大楼。
二爷是去里面支援狗五他们了吗!
陈皮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凶相毕露、亟欲噬人,像极了一个活生生的恶鬼。
一抬眼看到陈皮那番表情,齐铁嘴的腿软了一下,差点摔倒。
本来到了嘴边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要去找二爷!”陈皮掏出手中的菠萝刀,立马朝着人堆里面冲了过去。
齐铁嘴还想拉住他,但九门之中,就属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担,一手抓了个空,只能待在原地一头乱麻。
完了,完了,一切全乱了。
这下,真是要十死无生了!——
林楠笙皱着眉头躲在侧门,他本是跟着明台进入了后院,还在小心翼翼地探查,没想到里面却响起了一阵枪声。
是哪路兄弟?
中统?
特科?
还是锄奸队?
总不至于是王站长的安排吧?
但眼看着许多卫兵都冲了进来,朝着里面围过去。
林楠笙也在犹豫着,他此次行动没有得到上海站站长的同意,万一闯进去反而打乱了那些兄弟的布置就不好了。
但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前方闪过,他马上跟了上去。
那个身影消失在墙角,林楠笙心中一紧,匆忙两步刚拐过弯,一把勃朗宁就顶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林楠笙,我就知道是你。”眼前的明家小少爷明台,没了往日浪荡轻佻的样子。
林楠笙背后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将两只手举过肩膀:“明台,我只是想来——”
“别说那么多,这里可不是我家。”明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静,直接把他拉了过来。
一队日本人从门口再次赶了进去。
里面的枪声越来越响。
“中统的?军统的?”明天低声地看着他,手中的枪还顶在他的腰上。
“还是延安的?”
林楠笙看到这套熟悉的动作,思考了半秒钟,还是老实交代了:“军统上海站——”
“别说那么多,你刚来的吗?”明台看着这个怎么也不像是特务的同行。
年轻,稚嫩,冒失。
林楠笙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有些尴尬:“现在这里已经被日本人包围了,我们要不抓紧走吧。”
“不!”
明台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自家大哥给自己票的真正用意。
“风浪越大,鱼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