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绝路。
解九心里十分清楚。
十几年来,解九不习惯使用地图,所有能记住的东西,都用自己的脑子记住。
他不信任任何的媒介,不该别人知道的东西,连写都不要写下来。
他闭着眼睛,脑海里是虹口宪兵总部及附近的地理,所有的房间、通道、小门、巷道。
宪兵总部的全貌,开始在他的脑子里不停的延伸。
所有的细节并不是一个一个闪现,而是几乎同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就好像他同时走在这座戒备森严大楼的十几个地方。
可无论他怎么走,也走不出这里。
没有路了,跑不掉的。
“现在,只能期望五爷能把东西带出去。”他捂住腹部不断汨汨流血的伤口,对着黑背老六苦笑着说道。
他的对面,是一个方形大脸面容严肃的男人。
他就是黑背老六,在九门向来特立独行。
一个孤独的刀客,九门唯一一个打手出身的人,身手着实不凡。
他的肩膀上有一个黑色手印,因得外号“黑背老六”。
要不是他挡住了那群日本兵,解九恐怕十条命都没了。
黑背老六将大刀放在胸口,脸色淡然,似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二爷会有办法的。”
“是吗,但愿如此。”解九晃了晃因失血过多有些轻飘飘的脑袋。
“不过我们,是没办法喽。”解九想起了家中美妻幼子,感叹一句。
好在,咱也是跟日本人干上一仗的烈士了。
楼下的脚步声开始多了起来,想必是日本兵增援了。
黑背老六站了起来,他没有后代,对于生死比其他人看得更轻。
本身也是一个刀口舔血的刀客,能死在与日本人的战斗中,甚至杀掉了不少日本人。
那些老兄弟们,谁不会在每年清明多给他浇上几壶好酒夸他一句死得其所。
那不就够了吗。
他看了一眼解九,严肃的脸上忽然笑了起来:“没想到,我是跟你死在一起。”
“总之,也不算太差。”
“我听说日本人手段狠毒,可不能留在他们手里,让我先走一步吧。”解九意识有些模糊了。
黑背老六收起了笑容,深深看了解九一眼。
“兄弟,走好。”
刀光闪过,解九无力地倒了下去,一摊鲜血从背后渗了出来。
“来世,我再还你这一刀。”
说完,黑背老六一脚踹开大门。
“日本孙子,你爷爷来了!”
一声怒吼,如平地惊雷。
何老鬼何其后悔,他的任务本来已经完成了,赏钱也拿到手了,剩下的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按照他那敬小慎微的性子,早就回东北老家炕上搂着婆姨睡觉了。
但作为关东军“考古”研究项目的长期合作伙伴,滨田耕作那一伙日本“考古”的精英又全军覆没了。
他还是深深参与到这件事当中,今天还被军部邀请来明为看戏,暗为掌眼。
他拒绝不得,自家那不省心的侄子和几个76号的队长副处长们天天寻花问柳,沉迷在上海的花花世界之中,根本不想回东北。
而且来得还是二月红,倒斗界谁人不知北派和南派恩怨已久,王不见王。
若是二月红跟他探讨一些下斗的经验技术,他还可能感兴趣参与参与。
唱戏,那就敬谢不敏了。他还是喜欢东北二人转。
于是趁着许多人去看戏,他一人便溜达到了花园中。
不巧,跟着汪曼春逛内院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入侵的踪迹。
这些踪迹不像是特务和锄奸队,更像是他们土夫子的手法。
联想到在外面唱戏的二月红,他猜到了一个局。
毕竟,张大佛爷和二月红,可都是九门中人。
他当时便多了一嘴,告知了与自己同行的汪处长。
相比于自己这个外人,汪家人,可是日本人真正的贴己人,走在外面,那都是和太君一个待遇。
而汪曼春是南京政府在华东神秘事项的负责人,也是汪家在上海的势力代表。
论地位,丝毫不逊于76号主任李立行,在日本人那也有三分薄面。
她可是为数不多真正知道那件明器真正作用的人。
一听有土夫子来了,那还了得,直接最高警戒,拉了一个营的人包围了宪兵总部。
何老鬼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句话,居然引发了整个宪兵总部大战。
先是总部大楼爆发枪战,明器被劫,然后前厅戏台倒塌。
所有人乱作一团。
要知道今天来宪兵总部的,是南京汪政权和华东日本在上海的高官显贵。
这里一乱,整个上海乃至华东都要乱。
哪怕内心后悔的不行,但他表面依旧一幅云淡风轻的表情,配上他那套粗布麻衣,倒真有了一幅世外高人的姿态。
日本人将他带到了三楼,显然这里刚刚爆发了一场大战。
墙壁上都是弹孔和爆炸痕迹。
他一路走来,已经看见了十几个日本兵的尸体,更多的被担架抬了出去。
要么缺胳膊瘸腿,要么开膛剖肚,眼看也是活不成的。
都是刀伤。
三楼黑烟滚滚,墙壁都被打烂了。
几个日本兵正在从残垣旁边拉出几具尸体,以及一把断刀。
前几具尸体依稀可以辨认出是日本卫兵和警察。
但最后一具尸体在爆炸的中心,此刻已经衣衫褴褛、皮开肉绽了。
但是其致命伤,却是心口的一处刺穿伤。
尸体肩膀上,一个黑色的手印非常显目。
何老鬼看到这个标记,倒吸一口凉气,眼角狂抽不止。
黑背老六,那可是道上响当当的好汉啊。
居然死在了这里。
“这人是谁!”上海宪兵总部少将玉田育二脸色铁青,死死地盯着何老鬼。
“太君.我我我我不认识他”何老鬼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他可不敢说认识,这事情连76号都知道是一团烂账,跑的没影了,就留他在这里承受日本人的怒火。
他心中已经把汪曼春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了。
“不认识?”玉田育二眼睛一横,杀气毕露,拔出腰间的日本刀架在了何老鬼脖子上。
何老鬼一哆嗦,露出了一个更加难看的笑容。
“太君,我我我我我为皇国立过功,我为皇国流.过血啊!”
玉田育二点了点头,猛然砍向了地上的尸体。
咔嚓。
骨肉分离。
然后玉田育二将刀插在那颗脑袋上,举起来放在了何老鬼面前。
“现在,认识了吧。”
话音刚落,边上的士兵立刻将三八大盖举起对准了何老鬼。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面对十几把明晃晃的刺刀。
看着那颗怒目圆瞪的头颅。
何老鬼再也无法维持云淡风轻的表情。
“哗啦”一下瘫倒在地上,豆大的汗珠从脸上落下。
“应应是老九门的黑背老六”他哆哆嗦嗦低着头说道。
“是谁?”
玉田育二随手将脑袋甩到地上,用何老鬼当抹布擦干了刀身上的血迹。
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中文。
老九门。
什么是老九门,居然不是军统或者特科?
这又是什么新冒出来的组织?
“是是长沙一个的组织。”何老鬼艰难地道。
他不想把这伙人联系在盗墓贼身上,不然他身上的嫌疑就甩不清了。
“对了,他们的首领是长沙薛岳的手下。”他模棱两可,故意往军方上面靠。
“纳尼!”玉田育二眼珠子要瞪出来。
长沙薛岳。
这个屡次三番挫败帝国进攻的“长沙之虎”。
难不成组织了一个别于军统和中统的间谍组织?
“将军!”
这时候一个日本兵冲过来报告:“发现了两名入侵者,一名死亡,一名还活着。”
“把活的那个带上来!”玉田育二怒喝道。
作为宪兵总部的防卫负责人,他简直怒火中烧,恨不得把这群海军马鹿、高官财阀都给干掉。
要不是他们要在这里放什么文物,邀请一大群人过来看戏,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关键,这些人过分到直接封闭了内院,连他这个少将都进不去。
岂有此理。
不多时,满脸鲜血几乎快要昏迷的狗五被带了上来。
“窃贼!”玉田育二一拳打在了狗五的肚子上。
身后的日本士兵也对准他的小腿关节就是一脚,一下摔倒在地上。
“你到底是谁?”
“军统?中统?!”玉田冷声道。
“你爷爷祖宗!”狗五满嘴鲜血的啐了一口。
要不是他自杀不成,他也不会落在日本人手里。
他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人,但要他当汉奸,那是绝无可能!
“报告,南门的守卫也被人杀死了!”这时候另一个卫兵也冲了上来。
玉田脸色更冷了,握紧长刀的手指泛白。
“现场发现军统和锄奸队的标志!”
“并且.巡逻队说附近查封了一台共党的电台。”卫兵看了看玉田铁青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
“一个又一个,共党,军统,锄奸队,还有一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杂种。”
“把宪兵司令部当成是什么了,公共厕所吗!”玉田简直要气疯了。
自从那件东西放在了宪兵总部之后,这里不仅被陆军征用当成是会馆和戏院,还成为了一处战场。
他恶狠狠地看向了狗五,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拿出南部十字造就准备给他开几个洞。
“诶,不能对我们的客人这么粗鲁。”
海军大佐田村幸三拉住了玉田的手,阻止了他的施暴。
他彬彬有礼地用着独特口音的中文说道:“这位先生,中国有句古话。”
“叫作,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的同伙已经抛弃你了,你在他们眼里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而我们大日本帝国不一样,我们不会抛弃每一个真心追随我们的人,无论是华人,还是南洋人,还是朝鲜人。”
“所以,把一切都交代清楚,我会让你活下去,并且获得一辈子也花不完的财富!”
在田村幸三看来,没有谁是不能被收买的,无非是代价多少。
像愚蠢的陆军马鹿只知道用暴力,只会把心向日本的潜在支持者推向对立面。
在他看来,当前的中国根本无力保存这一件瑰宝,落在日本手里,总好过被欧美白畜夺了去。
毕竟白皮可不懂中华的文化,给他们只会暴殄天物。
而日本,则能获得其中财富,带领东亚的所有黄种人,站上世界之巅。
这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没有理由要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