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已深。
漆黑无光的夜幕彻底吞噬了孤山。
在混沌的影响下,任何火光都十分微弱,整个孤山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在燃烧和混乱的废墟之中,浓厚的迷雾不断扩散,带着毒素和瘟疫的雾气足以让一个健康的成年人短时间内重病甚至死亡。
孤山,已经被攻破了。
哪怕再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眼前的一切,并不会是虚假的。
从坚守堡垒,到退守城墙。
从退守城墙,到守卫内城。
防线,就在无穷无尽的暗潮之下,一步一步,慢慢后退。
黑暗不可阻挡。
但还是要去阻挡,兰克斯挥动他的剑。
他的惯用手左手已经被一头邪龙咬断,仅存的右手肌肉已经变得僵硬,无法恢复,没有恢复的时间。
这对他的战斗技艺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过去他可以让剑尖随意指向他想要的任何方向,可以肆意旋转,切割,戳刺,劈砍。
而现在,他却像是个笨拙的伐木工,他挥起剑来像是在砍木头。
肌肉僵硬,手腕紧锁,手指强硬地束缚住了武器,变作了一种囚牢。
初学者们喜欢全力握剑,每次挥剑都竭尽全力,也不管是否需要周转,偏重进攻而非防守。
就像是现在的兰克斯。
他久经战阵,现在却如此拙劣,毕竟他的惯用手左手已经断了,只能继续全力挥剑。
他的头发都被血和汗一次次打湿,他已经遍体鳞伤。
好在他仍然在战斗。
他放倒一只人形的魔怪,他像是砍柴那样笨拙地把它砍碎了,然后腿部发力,旋转腰部,动力剑旋转一圈。
幽暗的剑光在剑身上顽强地跳跃着,一个试图从背后偷袭他的东西为此被切成了两半,兰克斯也倒在了地上。
他失去了平衡,他面朝下地倒在了肮脏污浊的血海里。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他不愿意再起来。
但他还是再一次站了起来,整张脸上面都是血,他的盔甲也是。
涂装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血液到处都是,干涸的、新鲜的、半干未干的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是一片血红。
他跌跌撞撞地在血海中走了几步,举目四望,没看见半点能被称作战友的存在。
战场已经不再是一开始的模样了。
几个小时以前,他们还能组织起攻势、阵线、反推,甚至还能挖掘战壕,布置陷阱,抵挡一波又一波的魔怪之潮。
但现在,举目望去,只剩下尸体,以及更多的怪物。
那长着一百只眼睛的,那有着三颗脑袋的,正在朝他前后左右的包围过来。
“来吧,狗杂碎们!”他轻蔑地笑着。
战死沙场,是每一位战士最后的归宿,高尚的灵魂自此安眠。
虽然眼皮都要马上闭上,他还不能休息。
他不忍心睡去。
这里故事或许无人见证,这里的坚守或许毫无意义。
但当他离去时,能笑着面对自己的亲人。
“这一次,我守卫了我们的家园。”
但是一个东西撞碎了黑暗,那是一具巨大魔尸的半截身体。
随之而来两道蓝色的电光打碎了冲到了他面前所有魔怪。
“士兵,是否还能战斗?”
一个比他更加高大,穿着耀金铠甲的战士走到了他的面前,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长官,我还能战斗。”兰克斯忍着全身酸胀的肌肉站起来说着。
他认识他,是他带领他们训练战阵配合与操纵爆弹枪,是救世者之中与他们接触最多的人。
王侠。
兰克斯记着这个名字。
“嗯,那就好。”王侠点了点头,那身耀金战甲已经被染成猩红色。
“我是王侠,那你知道哪里还有幸存的战士吗。”
“我是我们小队中,最后存活的人。”一团血中咧开一块森寒的白,兰克斯咧嘴一笑。
王侠看了那个尸体堆,以及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
“孤山城破了。”他坦诚道。
“我知道,长官,这一刻迟早会来的!!”兰克斯低声道,同时发出嗤嗤的笑声。
“我只是庆幸,在这一天来临之际,我是死在战斗路上。”
“而不是床榻之间。”
“你是个战士。”
王侠拍了拍他的肩膀,几个小时以前他们彼此之间还只是略微熟悉,现在却已经是最后的同伴了。
兰克斯没有回答,只是弯下腰,开始在尸体堆中一顿翻找。
他的那把剑就这样奇迹般地被他拖了出来,残肢断臂漱漱而落,而他的巨剑则从中诞生。
他又笑了起来,并冲着一团迷雾般的黑暗大吼,炸雷般的声音震得黑色迷雾不断翻涌。
“还有活人吗!!”
回应他的是魔怪此起彼伏的嘶吼声,以及一声怒吼。
王侠哑然失笑:“好办法。”
于是他便提着链锯剑冲了进去,兰克斯紧随其后,露出雪白的牙齿,一言不发,心潮似血。
战斗没有结束,孤山还未陷落!
科林无疑是幸运的,作为最外线堡垒的守卫,他活了下来。
期间遇到了不知多少黑暗生物,但他都幸运地逃过了。
一路上,浓厚的迷雾让他简直看不见自己的手,而一些魔怪还在这片废墟巡逻。
他只能顺着战斗的响声,慢慢地摸着向前走去。
幸运的是,方向没错。
不幸的是,那个方向是孤山。
说明战局在不断在向孤山内部延伸。
当他历尽万难看到了孤山那巍峨的城墙之时,固若金汤的防线已经被攻破了。
三道城墙崩塌,无数英勇的战士死亡。
战斗蔓延到了内城。
他顺着无数的尸体不断往前,到处都是尸体,人类的,精灵的,强兽人的,哈拉德人的,魔怪的。
鲜血淹没了脚踝,刺激的瘟疫毒气弥漫在城里。
他拿着一块简易的麻布捂住口鼻,虽然这不足以彻底屏蔽毒素和瘟疫,但也能够让他多活一段时间。
但他没有任何办法,手中拿着一把与他个子完全不符的巨大枪械,是他从一个大个子身上捡到的。
那个大个子与好几个同伴死在了一群魔怪中间,整个身体被横向剖开,眼睛也被挖了出来,但他同样杀光了上百只巨大魔怪。
要知道一只魔怪,就能团灭了他们堡垒。
但,即使是这样强大的阿斯塔特,也是会成片成片死亡的吗。
那,人类还有希望吗。
科林不免产生了悲观的情绪。
毕竟连维拉,都是会死的。
就在科林这么漫无边际的思考着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阴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救了他好几次生命的敏锐直觉让他矮身躲过攻击,狼狈地在地上一滚,手中的爆弹枪便发射出去。
那个巨大的魔怪上半身直接炸开,但巨大的后座力也震地科林虎口崩血。
他还没有松一口气,被爆弹吸引过来的魔怪就顺着声响包围了过来。
这些令人憎恶的怪物,嘴角残留着鲜血和碎肉,显然刚刚在尸堆中饱餐一顿。
“怪.物.”
科林喉咙发出蛇吐信般斯哈斯哈的声音,瘟疫的毒气已经伤害了他的嗓子,但他没有后退。
而是冷眼看着这些毁灭了他家园的怪物,心里却不免想着。
我喜欢十这个数字。
再杀一个,凑够十个。
就在这时,一只巨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直接将他扔到了后面。
“瞧我看见了什么啊,一个落单的防卫兵!”一个兴奋的声音响起,震地他耳膜发疼。
“放下他吧,兰克斯,他也是个人类。”
科林喘息着抬头看去,是五个浑身浴血的高大战士,全身或许不能用浴血这个词来形容,因为他们看上去根本就是个从血液里出生的怪物。
而他们面对真正的怪物,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为首最为高壮之人先是冲进了黑暗,砍碎一只恶魔,然后心无旁骛地转动手腕,仍然灵活地杀死了另一只。
科林竟然感到一阵羡慕,我若是他们这样的身躯,也应当不会疲累。
粗野,狂放,一群魔怪就这样看见了他。
有些东西从天上直冲而下,而王侠看也没看。
他只是把链锯剑随意地一挥,就这样把它们统统砍碎。
二阶基因锁 禁军血统,让他的武艺已经达到了巅峰。
再加上这身来自于楚轩的半成品耀金动力铠甲,他放在一些弱队之中,也足以胜任队长一职。
要知道,这只是他第一个正式的世界。
地面涌动,一群长蛇般的东西蜿蜒着直起身来,就要抓住王侠尚未收回剑的这个时间咬断他的咽喉。
兰克斯看见了这一幕,手中爆弹枪抢先一步,直接将它们打成碎肉。
“好枪法!”王侠大笑着。
轰轰轰。
一支大队的强兽人军队正在向这里奔跑过来。
王侠转身,奔向正在涌过来的强兽人小队,正如强兽们也奔向他。
王侠是个纯粹的战士,他擅长工兵,擅长布雷,擅长侦查,这所有的技艺,都是为了更好的战斗以及胜利。
他是纯粹的意志以及战斗技艺的化身,拥有一种令同为军人程啸羡慕的专注度,以及对小规模战场卓越的洞察力。
“你们两个,从左侧高墙处架设火力线!”他敏锐地洞察了整个战场的局势,并且立刻根据地形完成了阵线的布设。
“剩下三个,直接冲阵。”
三个阿斯塔特快速冲了上去,爆弹枪和链锯剑不断收割一个个敌人。
科林只是慢了一秒钟,他也扛起对他来说十分吃力的爆弹枪,冲到了高墙处,与两个阿斯塔特一起架设了火力线。
“跟上!跟上!”
他们跟在王侠后面,一路冲,一路杀,不断将强兽人的阵线反复冲烂。
但强兽人比魔怪更难对付,他们有理智,懂战术,盾牌和长枪、强弓和弩箭的组合对他们造成了一点麻烦。
但一个禁军和四个阿斯塔特的组合,摧毁这一队千人的强兽人,并不太过困难。
哪怕强兽人都被混沌改造过。
他们更需要担心,是持久战之后,被更多的魔君包围陷入死地。
尸堆之中,兰克斯拄着剑大口喘息。
“还行吗?”王侠擦干了头盔上的血液。
“我觉得你需要募集新兵了,长官。”兰克斯开着玩笑。
他的胸口被强兽人恶毒的武器挖开,黑色的鲜血止不住的流下,两颗心脏其中一颗已经破碎了。
王侠将背包中最后一支强效急救针剂拿出,扎在了兰克斯胸口。
配合阿斯塔特的强韧躯体,还是能让他继续作战。
他本想鼓励几句,但那些虚话到嘴边也只剩下一句话。
“继续前进。”
阿斯塔特新兵优诺喘着粗气,从如同房屋一样高的尸堆之中爬了出来。
尸堆不光有着他的同僚,更多的是敌人,强兽人,活死人,还有两只巨大的魔怪和数不清的交叠在一起的奇形怪状的魔军。
不过没事,反正现在都是恶臭的尸体。
他从另一个同僚的尸体手中拔出了那把垂涎已久的爆弹枪,咧着嘴仔细查看了下,但马上挂下嘴角。
已经彻底损坏了,真可惜,早知道在还能用的时候试试看了。
他望向孤山城墙方向,那边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刚才,如同潮水一般的魔军就是从那边涌入。
孤山最后成建制的防卫力量在莱戈拉斯指挥官和格蕾丝女王的身先士卒下,全部牺牲在了豁口之前。
原本看似高不可攀的城墙已经塌陷。
就如同坚不可摧的孤山只是用了一个晚上就陷落了。
能够收复大陆的雄心壮志,在这一战中被打地粉碎。
甚至保全最后的火种,也彻底熄灭了。
现在,还有大量的魔军正在孤山之中倾泻着他们的暴虐。
老人,孩子,女人,精灵,矮人,人类,全部被从房间之中、地窖之中、树洞之中拖出来,残忍的杀掉、吃掉。
冲天的火光正在城内肆孽,六十年的家园在熊熊烈火和残忍尖哮中哭泣不止、摇摇欲坠。
他内心并没有多少灰心丧气,毕竟他也是刚从深渊之中刚爬出来没有几天。
现在,也只是回到了深渊之中。
优诺感到一缕鲜血正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抬起手擦了擦,但鲜血更加汹涌了。
这不是正常现象,被赐予了这具躯体之后,些许小伤口只需要几个呼吸就能愈合。
思来想去,只能归结眼前这些怪物身上的刀刃和爪牙上,都布满了毒素。
优诺冷淡的低下了头,染血的手甲已经崩解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金属碎片。
据说是矮人工艺的板甲,在敌人面前,也没有比普通人身上的甲胄坚固多少。
就在他迷茫着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
“士兵,没死吧!”一个声音在他后方响起。
一个面容坚毅的高大男人,居然比他还要高出一截。
他身后跟着四个受伤严重的阿斯塔特战士,以及一个矮小的人类。
优诺认识最前面的男人,他是救世者中的一员。
“现在没死。”
“可能.马上就要死了吧.”优诺学着那些同僚的语气,说了个冷笑话。
“那就好。”那个男人板着脸:“我是王侠,现在孤山的防卫由我接手。”
“孤山,还有防卫吗?”优诺十分不解。
明明已经失败了,那些魔怪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活人。
再怎么样的挣扎都是无济于事,虽然他基因中仍充满了斗志,但十几年来的经历让他深刻明白了这个道理。
如果让命运这件事发生,那么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
“孤山还没陷落,只要还有一个人存在,就不会陷落。”王侠沉声道。
“明白了。”基因种子中的至高法则让他无法反抗救世者的命令。
不过优诺看着王侠,问出了一个问题:“预言,是假的吗?”
王侠沉默良久,才慢慢说道:“可能从没有预言。”
“从来只是邪神的谎言。”
“是吗。”优诺迷茫地道。
孤山,已经被攻破了。
王侠也不知道坚守孤山还有什么意义,但是尼奥斯最后那句话让他找到了目标。
他很弱,他知道队伍陷入了危机,张杰和娜儿生死不知,詹岚和朱雯不知所踪。
齐腾一没有消息,零点也失踪了。
整个孤山,就只剩下了自己。
既然这是楚轩大校的命令,那就坚持到底。
王侠带着从死人堆中拉起了三个阿斯塔特新兵,看向了一片狼藉的战场。
原本从主神空间带来的二十个阿斯塔特,已经全军覆没了。
新转化的阿斯塔特孤山战团,也只剩下了不到三位数,被冲散到各个角落坚守着。
虽然他们同样给敌人造成了超过一百倍的伤害。
为了攻破孤山,魔多所付出的代价,是强兽人兵团全灭,邪龙兵团全灭,腐烂巨人和食人妖军团全灭,邪教徒和魔怪伤亡殆尽。
从战损比上,孤山无疑是这场战争的胜者。
魔多将近百年来积攒的军力,倾尽一空。
也只消耗完了两千阿斯塔特军团。
但从结果来看,索伦赢了。
他损失完了成建制的军团,但在拥有一整座大陆作为支援力量的魔多大军面前,也只是杯水车薪。
仍还有数之不尽的混沌势力从大陆各个角落涌过来。
孤山失败了,当城墙被攻破,阿斯塔特的战阵被打穿那一刻,孤山就注定失败了,剩下的防卫军和平民根本挡不住魔军。
而且这满地的堆积如山的尸体,用不了多久,又将诞生一个又一个恐怖的魔怪。
王侠带着几个阿斯塔特继续往前,没有精神力扫描和心灵链接这种方便技能的他,只能靠着在军队之中获得的经验进行穿插迂回。
他必须要尽快收拢所有的残兵败将,并且在孤山之中,开战游击战术。
维持自身的存在,并且拖延魔军对孤山的完全占领。
他路过城墙那个巨大的豁口,他看到了被切掉四肢、割掉眼皮、拔掉舌头挂在墙上死不瞑目的莱戈拉斯。
看到了被剥掉一层人皮,用长枪从后面捅到前面穿出的鲜血女王格蕾丝。
看到了只剩下一颗脑袋的金雳。
被制作成人肉板凳,被挂在支架上烧烤的防卫兵们,这让他不忍地侧过了眼睛。
悲伤和怒火在不断燃烧,不断积压。
此刻的他,真的对这座城市有了一种认同感。
苦难,绝望,与不得不进行的抗争。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或许在那些高高在上的邪神看来,这里的一切斗争与死亡,只是取悦了祂们的戏剧。
但唯有鲜血证明,斗争存在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跨越了豁口。
孤山之外的堡垒和战壕,因为城墙跨塌地太过突然,必然有一部分战士还在外面各自作战。
他看了城墙边那个足以能与城墙齐平的巨大冰雕。
那是北冰队的队长冈尼尔,他被蛊惑与魔多大军来了一个里应外合,打破了城墙,用十几只冰枪扎穿了金雳。
在最后的时候他恢复了理智,绝望之下他几乎发疯了,用最后的力量冰封了自己。
这最后一点理智,也可能是邪神为了欣赏他那绝望的样子而刻意制造的“意外”。
他随手切碎了两只自尸体之中诞生的新生魔怪。
这时候城墙外,传来了爆弹枪特有的枪声。
“贴墙走,三前两后,科林你走中间。”
“幸存者比想象中更多,我们需要加快速度。”王侠冷静地说着。
被血战磨砺的如铁似钢的内心没有什么波动,这让他能够十分理智地作出决策。
“我们必须团结一切有生力量,哪怕是一个霍比特人也行。”他接着说道。
“我们在冲锋的时候,他就可以在后面开火了。”
科林挠了挠下巴:“我也会开枪,而且自从十几年前最后一个霍比特人死去,孤山已经没有那些会种田的小矮子了。”
“这是比喻,科林。”王侠耐心解释道。
“然后呢,找到那个霍比特人之后呢?”优诺问。
“至少,他可以杀死一只魔怪。”王侠眯起眼睛。
前方,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
天上,窃窃私语的讥笑,不断密集。
祂们都注视着这一小小的城池。
欣赏着最顽强的抗争,以及最绝望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