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杯子没有来得及放下,在他脚前摔得粉碎。
兀烈嘴唇上满是血迹,眼睛凸出:“汉军?!”
靺鞨国主,在其身前,堆积着成片尸体。
有武士从尸体后方走了出来,手里抱着成摞的文书。
靺鞨国主随手抓起一份,仰着头去看,肥脸上堆满了笑容。
他们这一族很是粗鲁——看发型便知,但他是个识字的,因此格外自豪。
“我们虽然来得晚,但好处没落下。”
部下不解,问道:“咱们抢东西全凭手段,要这些纸张做甚?”
“你懂个屁!”靺鞨国主瞪了他一眼,骂道:“这叫凭证,不管日后并州是西原还是韩公的,咱们拿着这东西,就先占着理了。”
他从腰上摘下印,给文书骑缝盖上。
效率极高。
等他将最后一摞放下时,消息来了:汉军杀到!
靺鞨国主手里还拿着印,听到这话,登时笑容僵住:“到…到哪了?”
“先军已到城外!”
砰!
有抱着文书的贵族一把将东西丢在地上,面色煞白:“怎…怎么办?这些东西还给汉人…能不能把事情揭过去?”
靺鞨国主望着手里的印,吞了吞口水:“别慌,先别慌,我们背后有西原人。”
“西原人还没来呢!”那名贵人失声道:“我们还有大批族人在外头,那是我们的根基,要是汉人对他们下手…”
“不会的,汉人虽然手狠,但还是颇守规矩的。”靺鞨国主手有些哆嗦,将那方印甩了出去:“我这就去晋王宫,商议对策。”
贵人拉住了靺鞨国主的衣服:“也要去见汉人,留个退路便是!”
靺鞨国主看了一眼堆成小山般的汉人尸体:“你觉得还有用吗?”
“总要试试…”贵人如是道。
靺鞨国主目光一扫,发现周围众人都在点头。
便道:“你敢去吗?”
“我这就动身!”那人不敢耽误,转身就走。
抢杀开始后,各族争先恐后的对城内进行了清洗。
他们先前有多兴奋,此刻便有多恐慌。
或许是顾及韩氏面子,正门并无动静,反在城侧,一个接一个吊篮放下。
仗还没开始打,就上路求饶了……起初行动的人还有点不好意思。
等人坐在吊篮里左右一看:豁!大家都一样。
“咳!”
室韦族的使者咳嗽一声,道:“我们以前和汉人还是有些交情的,动手之前,先和他们谈谈,尽量劝其退去。”
“我族也这么看!”靺鞨贵人点头。
“同往!”
“汉人历来知礼,想来是会给个面子的。”
……韩颖手段够狠,但她还是低估了这帮人对大夏的恐惧。
即便手染无数汉民献血,他们依旧没有放弃低头退出的打算。
韩颖寝宫中。
“——报!”
“汉军带孝而至!”
哗!
帷幔掀开,韩颖眼睛眯起:“你说什么?”
“所来汉军,皆臂上挂白,军旗裹素,戴孝立于城前!”
韩颖裹住衣裙,急去父亲寝宫,却被告知韩问渠还在休息。
“混账!给我滚开!”
韩颖意识到不对。
自战以来,无论何时都能见到父亲。
如今兵临城下,又将天亮,韩问渠如何会用这样的借口推托?
韩颖意识到情况不对,挥退守卫,闯入当中。
寝宫中,韩问渠那些‘妃子’尚在。
但他自己,早已无踪。
“父王!”
望着空荡荡的大殿,韩颖一声尖叫。
她意识到了,自己被抛弃了。
或者说,城内所有人,都被韩问渠所抛弃、用来阻挡周彻的脚步!
“公主。”
这时,一名韩问渠的忠仆呈上一封文书:“这是大王留给您的。”
“朝廷大罪,也不乏杀父留女的常例。”
“西原军在,而我不倒,颖儿对周彻而言便有价值。”
“我听人言,周彻虽有英雄之器,然世间无完人,此人所短在于女子。”
“我女国色,焉能不得其心?”
“若城可守,你则守之。”
“若城不可守,但可以身请降,不需顾虑为父。”
看完信,韩颖一声冷笑:“父女分尽!”
韩问渠走了,依靠西原人的庇护存身。
而自己活命的希望唯两点:在周彻手中支撑下来、获得周彻的原谅。
不到万不得已,韩颖不会将性命交付在对方手中。
比之王颉,周彻凶名更甚。
武力再了得,终是一勇之夫;而权柄通天的人,杀人杀得早已麻木了!
“公主!”
韩颖的人在门外,道:“那些人催着要见您和大王。”
韩颖思索片刻,先将王大郎叫来,吩咐道:“你带几个人去城墙,发现有乘坐吊篮回城的,立即射杀。”
“是!”
听闻周彻来了,王大郎也心惊胆战。
自己虽曾经抵抗过叛军,可后来出卖了王颉……
安排好了这些,韩颖才去见了靺鞨国主等人。
韩颖没有给众人发问的机会,先声夺人,笑道:“周彻已经到了城外,各位不会在这时候动服软的念头吧?”
众人下意识心惊,一时没能答上。
她走近两步,贴到兀烈身前:“大夏的狠手,诸位历来是清楚的。从随我父亲动手那一刻开始,你们便没有了退路。”
“要么击退周彻,日后瓜分并州,子孙永享富裕之地。”
“要么败军或投降,国中贵族全被杀,换一遍血。”
兀烈点头:“我们很清楚,定随公主共进退。”
“那就好。”韩颖又行至铁弗部王子面前:“羊头山破,国主已经遭了周彻毒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替王子报仇。”
铁弗部王子一脸愤色:“恨不能亲斩周彻,血此大仇!”
韩颖至靺鞨国主面前,道:“听说国主发了一笔不小的财,甘心吐出去吗?”
贱人!
靺鞨国主在内心将韩颖骂了千万遍。
要不是这个贱人把自己拖下水,自己未必会失去投降的机会。
虽派人出城了,但他知道那希望是相当之渺茫的,便咧嘴笑道:“到嘴的好处,哪有吐出去的道理,公主就放心吧。”
“既如此,我便放心了。”韩颖颔首,笑道:“方才我收到一些消息,说是城内有人遣使外出,欲向周彻屈膝。”
“想来要么是谣言,要么是城中其他宵小。”
“我已下令,但有人再靠近城墙,即刻射杀之!”
“诸位,可有异议?”
几个异族之主,都是心头一沉:这个女人,虽然年轻且放荡,但确实颇有手段!
如今,在周彻求饶的希望无限接近于零。
而一旦背离了韩氏,等同于和西原结仇,那就真的无容身之处了……
“全凭公主做主!”几人咬着牙道。
“那就吩咐各部,立即上城。无论周彻何等凶猛,只需拦他两日——”韩颖冷笑一声:“便可叫他折戟城下!”
出城之人,并未见到周彻本人。
贾道去办事了。
此事周彻便交给甄武去办了。
甄武现在虽是地道武人,但毕竟商人家族出身,忽悠人的手段还是有一些的。
“土地的事你们就不要想了。”
“并州本就是我汉家之地,岂是你们能觊觎的!?”
甄武眼一瞪,吓得众人唯唯诺诺。
靺鞨族的人站了出来:“好教将军知道,我等卑贱之人,自是不敢贪图汉家的土地和人民。此前所为,都是受西原和韩贼逼迫,不能自主。”
“正因为此,我家殿下才给你们机会。”甄武大袖一挥:“回去告诉你家主人,献了城池,捉了韩氏叛贼,准你们安然退回。”
“是!”
众人不敢耽误,试图借着天还没亮赶回。
甄武也去见周彻。
“殿下,都照您的意思办的。”甄武忍不住冷笑:“这帮狗东西,到了这步,还指望着我们会放过他们呢。”
“这群狗东西从来没长进过,根本不敢和我们交锋!破城必然!”
张也站了出来,手在铁甲上一捶:“殿下,请让我当第一阵吧!”
其余诸将,无论步、骑,都站了出来:“愿当一阵!”
周彻目光微眯:“各部绕城,封死四面六门。”
“待我将令一下,骑兵下马,随步卒一同攀城。”
“喏!”
那些使者,走到城下,没有等来吊篮,等来的只有一阵乱箭!
一人中箭未死,还试图奔回。
韩颖到了,玉手一指,亲自下令:“能杀此人者,赏银百两!”
嗖!
有壮者弯弓,将其一箭毙杀。
韩颖现场拿出白银来,赏赐其人,以振军心。
“——报!”
“朝廷大军四面展开,已将晋阳城团团围住!”
韩颖蹙眉:“没有围三漏一?”
便是她,也知围三攻一是攻城常用的手段。
兀烈面色一紧:“紧围四面,是告诉我们,他不怕我们死战,也不打算给我们活路。”
“也告诉他的部队,必须力撼破城,以强绝的武力碾碎我们!”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无不悚然。
再向城下看去,但见汉军无不雄壮。
铁甲冷冷烁烁,捉利刃、挂铜锤,满面肃杀。
清晨天光未起,阵阵寒意摧城而来,叫人胆战心惊!
哗啦!
随着汉军军旗一挥。
城下整齐的骑兵全数下马!
“骑兵下马!”
靺鞨国主捏紧了刀柄,猛地吞了一口唾沫。
汉军、这个世上绝对霸主之军,一上来就要搏命!
正军之后,金旗招展,一骑踏出。
黑甲金披,腰悬九歌。
此人自军中缓出,气势如移山,缓缓往前压来。
其人所至,军士无不直腰挺背,战意更盛。
这是他们的皇子,更是带着他们一路横扫、连胜、与军民同苦的同袍!
周彻手抚剑柄,张口一吐:“亮刃!”
铿!!!
全军抽刀,寒芒闪的城上叛军异族心一缩。
周彻的剑也拔了出来。
他指着晋阳城中。
道:
“在这座城中,他们屠尽了我们的族民,将我汉人的国格和尊严践成了碎泥。”
“他们挥刀屠戮,纵抢奸淫,无恶不作,是对天下所有汉人的藐视。”
“他们敢如此作恶,是因为他们看不起数百年来征战边关的汉人先烈,更看不起今日捉刀而来的你我。”
“既如此、今至此,我有一言问诸位:汉风尚在,汉威可失否?!”
诸军气壮,吼声几乎要崩碎城墙:“汉威岂可失!”
“说得好,汉威岂可失?又岂可失于你我之手。”
周彻左手压在臂上白布上,悲声道:“他们屠的是我的子民,更是我的亲人。”
“今带孝持剑来此,是为复仇。”
“君子复仇,不可惜身。”
“全军自我以下,不可有一人活着后撤!”
“鼓声一响,只准前进!”
军士振臂挥刀,大声呼杀。
传令兵环城而奔,通报周彻之言。
军中骑兵最先下马,而后是各部屯将、曲侯、司马、校尉……
依次下马,列入军中。
待鼓声响时、待前队覆时,这些军官也得攀城!
城内的异族,常年与汉人边军打交道,知道汉人的铁拳捶在身上有多痛。
但汉人的形象,历来是善战而且奸猾的。
他们往往凭借甲胄之坚,哪怕只有数十百骑,也敢在异族头上耀武扬威,砍了就走。
以强欺弱,有几个强会摆出搏命的架势?
还是一位战功赫赫的皇子,一开战就在下面搏命!
守城部队成分相当复杂,看到这个架势,人心已松动起来。
——嗖嗖!
汉军的鼓还没敲响,汉军离的还远,紧张的守军已经将箭射出。
箭矢稀稀拉拉的落地,多数落空了。
只有极少数飞了过来,钉在立在阵前的汉军身上。
这个距离,哪里射的透汉军坚固的甲胄?
脆响声中,箭矢落地。
有许多临时征兆的叛军和心理素质不行的异族,吓得撇了弓就跑,大叫道:
“汉军会神法,箭射不入!”
噗噗!
兀烈带伤挥刀,砍下数颗人头,以压住军心。
“都别乱!”
韩颖纵然心理素质超凡,但毕竟是女子,而且初经战阵,此刻还是心跳的厉害:“晋阳城中箭矢充足,任由他来,叫他们全死在这城下!”
她这话倒是不假。
作为并州州城,晋阳的战资储备是非常充足的。
韩问渠造反后,晋阳更没正经打过仗,除了支援羊头山的,消耗几乎等于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