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玉道:“泥泞大雨用马赶路,马匹会废掉。”
“那就让它废掉!”周彻道:“马匹虽然宝贵,但胜利更难得,诸将听令!”
“在!”
“紫镇东领所部万人,在西北十五里外的丘陵结营,拦截西北之军。”
“张伯玉,你领平难军弓兵四千、步卒五千,转向东南,拦截来军。”
“至于北军,骑兵三营交给我,司马震部划至王骥麾下;王骥领司马震所部七千骑、皇甫超逸所部五千北军步兵,向东北出击。”
“三路分兵,西北、东南不必求胜,守住即可。”
“东北这一路共有一万二千人,且个个精锐,一但开战,先用北军步卒正面稳住阵脚,再以骑兵强袭,务必求胜!”
“得胜之后,王骥即刻率部先往南支援张伯玉,若依旧得胜,则再往西北支援紫镇东。”
“丁斐、齐角二人,率部随我去定阳城!”
“可都听清了?”
众人抱拳:“喏!”
周彻点头,又道:“再拟两道命令,一道往南送到西河褚飞手里,告诉他,立刻率部北上。”
“另一道送往东边晋阳,告诉董然甄武,留一万人守城,其余全数入定阳,民夫也要带上,将沿途之地占据、清理干净。”
“莫说是一个呼延贺兰几路西原王兵,便是西原女帝来了,我也要和她碰上一碰!”
诸将动身前,王骥、张伯玉等人试图和周彻换换。
进攻定阳,最是紧要,但其实风险也更大一些。
定阳城虽弱,但毕竟是腹地,事有万一,撤起来是最慢的。
“哪有我不敢去,便让你们去的道理?”周彻发笑摇头。
张伯玉默然,他了解周彻的脾气。
王骥则道:“殿下千金之躯,事关重大。”
“好了,将军的心意我领了,此事不必再提!”周彻摆手。
不是他喜欢冒险,而是最关键的地方……一定要自己上!
是的,哪怕是君主,也不例外,尤以开国创业的君主为最。
最明显的例子便是官渡之战,曹操是自己上的,在局势危如累卵、后背敌军已至时,依旧往前死干到底,所以他赢了。
袁绍把最重要的地方交给了张郃、高览,然后他吐血回老家了。
不是说谁不可靠,曹操手下不乏可靠的将领,但最为可靠的,永远是自己!
因为将领也好,亲人也罢,他们或许能为自己死去,但却难以替自己衡量、做出轻重选择。
这和上了赌桌是一个道理的,梭哈的那一下,钱一定得是自己押上去的。
周彻动了,带着五千北军、两千河东骑士,直奔那个钓他的鱼饵去了!
北军的忠诚毋庸置疑,另外两千家在河东的骑士,他们对周彻更是感恩戴德。
这样一支部队,在经历连胜的荣誉和士气后,忠心和敢战,是丝毫不需要怀疑的。
因此,哪怕雨水连绵、泥泞难行,全军上下没有一人有怨言。
他们披着蓑衣冒雨,前方的皇子殿下不也一样吗!?
不久,周彻抵达河前。
因大水缘故,河面宽阔了许多,但原本几近干涸的河水深度,还谈不上没人。
周彻亲自打马下水尝试,而后果断下令:“立即行动,不要拖延!”
雨还在下,倘若水势再变大,那就真的不好说了。
——最先和汉军接触的,是呼延豹。
当他得到消息,说有汉军推到自己这个方向,并借地势安营时,他一下愣住了。
难道周彻调转矛头对准自己?
那我不上去不就是了……
“有多少人?”
“尚不清楚!”
“抵近查看!”说完,呼延豹又叮嘱:“多派哨探……天黑之前,给我摸清楚!”
“是!”
天将黑时,他的哨探回来:看营盘规模和旗帜,应在万人左右。
“万人!?”呼延豹一时惊异,而后又有些惊喜:“莫非周彻分兵了?”
本是出击之军,却被迫坐中分兵对抗,那就是主动尽失啊!
接下来,只要自家不断添兵,吃下这头困虎,那就是时间问题。
“比起我家王子,周彻终究是差了一手!”呼延豹大笑一声。
“将军!”
又一则消息送来:探子发现一路汉骑人用四匹马,冒雨渡河,往西狂奔而去。
呼延豹立时收住笑意,并反应过来:“他还敢突袭定阳城!?”
不用说,去的这般急切和果断,一定是奔着韩问渠去的。
“立即安排人手,给定阳城方向传令,就说周彻派人奔他们来了。”
“此外,再差人去神池,告知王子此事!”
“是!”
——此刻,定阳城下,一路奔波的韩问渠终于到了。
定阳的叛军将领名为江令。
其人是定阳大族江氏出身,身高八尺五寸,孔武有力,曾被韩问渠调在身边做过一段时间兵曹,而后安排回定阳任武吏之首。
并州大案时,江氏赫然在列,藏粮诸罪为定阳郡之首。
韩问渠造反时,他第一个跳了出来,斩杀郡中抵抗的官吏,并封了城门、还暗中策应异族突袭了城外守军,使定阳营入城不得,被迫南走。
“恩师!王上!”
初见面时,江令亲迎出城。
身材高大的江令几乎一揖到地,颤声道:“您一路受惊了!”
韩问渠确实是受惊了。
从羊头山被破后,周彻火速推进,偌大太原像纸糊的一般被击穿。
而后舍弃爱女和‘都城’遁走。
这边刚走不到两天,身后便有噩耗传来:爱女被杀,而且还是放在油锅里油炸死的!
随之而来的,还有周彻在晋阳大开杀戒的消息:屠叛军、异族数以十万计!
紧接着,这头猛虎便冲自己追了过来。
韩问渠起先还有车坐,后来自己也怕跑的慢了,便将老躯挪到马背上。
一路冒雨狂奔,脸都跑白了。
韩问渠一把搭住自己这个故吏的手,心安了不少,眼眶也红了:“多亏有你!多亏有你啊!”
“如今到了这定阳,还要靠你撑住局势!”
“为您效劳,职责所在!”江令立马道。
韩问渠正点头,却看见他背后的城墙,登时脸一抽:“怎地连城门都没有!?”
莫说是城门,其实正面一大块直接被掏空了。
要想把门安上去,还需将两边的墙给修好。
看得出来,接口处有修建的痕迹,因为下雨才被迫停下。
“晋王不要担心。”
宇文汗鲁发话了,道:“俺们这有数万人,身后还有人接应,便是堂堂正正而战,也不惧他周彻。更何况,还有后手未出呢!”
“是的,是的。”江令点头,他看了一眼韩问渠背后乌压压一片人群,露出难色:“只是城中安不下这许多人。”
“只挑精锐入城。”宇文汗鲁道。
“全数调走,若是人散了呢?”韩问渠沉思片刻,道:“我要安坐定阳,离不得两位力助。依我的意思,你们二位一位随我入城,另一位在外节制诸军,可否?”
“就交给我吧!”
出乎意料的,江令竟然主动将这个苦活包揽下来,道:“我在此处人手更多,不说上阵厮杀何等勇猛,遏制诸军还是能办到的。”
“其余诸事,还是要多多仰赖宇文将军了!”
他向宇文汗鲁作了一揖。
这是一个精明的人。
他心知自己绝无退路可言,退缩逃避没有任何意义。
对抗大夏,依附西原,是将来的生存之道。
面对在西原内部地位颇高的宇文汗鲁,他做出了极明智的抉择。
事实上,这般举措,也确实最利于城内外的安定。
宇文汗鲁也是一喜,当即以手抵胸的还礼:“江公之为,我不会忘记!”
随后,几人对安排谁入城又讨论了一番。
如乌延王这样的敌人,势力不小,在杂胡中影响最大,丢在外面泥地里怎么也不合适。
可要是带到城中去……
“彼辈忠心需疑。”韩问渠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
在周彻赢下张梓之战前,这些杂胡在自己的利益和背靠西原的威势驱使下,指哪打哪。
等到周彻吃掉张梓,一脚踏碎羊头山时,这些杂胡立马鸟兽散。
而如今呢?
太原失,自己茫茫如丧家之犬,他们更是不卖自己面子。
若是路上没有西原人镇着场子,这些该死的杂胡搞不好会拿了自己去向周彻赎罪!
“将乌延王这样的人放在外面不可行。”
思索一番后,江令摇头,道:“一则,毕竟是杂胡中的顶级贵人,让他们居于城外,必使其心生不满。”
“二则,他们这样的人在城外,上下互通,万一心思生变,反而不好扼制。”
“最好的法子,是将贵人迎大部进城,再让他们安排人轮流在外控制部众。”
“如此,既能安抚人心,又能防止生变。”
“甚好!”呼延汗鲁点头。
他身后那些西原管理层,看着江令微微点头。
此人不但孔武有力,而且颇有谋略和决断之能,可为定阳之依仗。
最重要的是,他对西原足够忠心!
经议,‘请’乌延王等人入内居住,但需严格控制其人口。
连贵族和武士在内,像乌延这样的大族,人口也不能超过三百五。
其实,呼延汗鲁认为是可以多一些的,但韩问渠防心更重。
由江令亲自去安排。
乌延王年纪很大了,须发皆呈苍白色。
他的身材颇为高大,但因年龄之故,背有些弯了,手指像是树根,扶在腰间玉带上。
那玉带是他当年往雒京时,汉家天子所赐,极为珍贵。
会面之后,江令直言来意:“请您安排人在外值守,再选三百五十人入城居住。”
闻言,乌延王眉一皱:“只三百五十人?”
“见谅!”江令叹气,道:“城中实在住不下许多人。”
“阁下这话莫非拿我们当傻子!”
乌延王背后立时有人不忿,道:“你们这么大的城,只能容纳几百几千人?我们一路冒死护送你们晋王,连个歇脚之地都不给吗?”
眼看着身后众人要闹了起来,乌延王立即出面阻止:“情况特殊,且听安排吧。”
乌延王上道,江令亦展露笑意,并道歉:“局势混乱,还需诸位出力稳住外面军士。等过了这个关口,一定补偿诸位!”
乌延王点头,道:“将军且去,我安排好后便过来。”
“好。”
江令一走,乌延高层立马嚷了起来。
“都不要作声!”
乌延王面色严肃,道:“眼下在此,我们对外情了解颇少,不能轻举妄动。但西原人已是完全下场,若是异动,或会被他们杀鸡儆猴!”
见众人沉默,乌延王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的心思,我又何尝不是这般想呢?”
“但你们须知道,此处之众,多取罪于大夏……即便是我乌延,若没有屠各之为,不也和大夏结了大仇吗?”
“如今若能依附西原,击退那位六皇子,他们还能分到并州的土地,难道还有比这对他们更有利的事情么?”
众人闻言,也都沉默。
一路走来,他们知道这些杂胡现在的心思。
乌延王择了三百五十人,便往城内去了。
江令则带着人在城外布置帐篷。
“将军,还来得及慢慢立帐吗?”随从问道,面露忧惧色。
“怎么,你们生惧了?”
江令还没回答,身后一声嗤笑,是宇文汗鲁来了。
江令连忙道:“宇文将军怎来此?”
“蒙江公收留,怎好干看着你忙碌?”宇文汗鲁大手一摆。
显然,这只是场面话,他的目的是来安抚人心。
“我便告诉你们吧。”
“在周彻身边,我宇文、呼延、折兰三大王族骑兵已至,将其围在中央。”
“便是他周彻胆大包天,还敢缓缓往这城下挪,也不是几天时间便能做到的。”
“我们有的是时间整营备战,等他来了,我等依城固守在前,又有铁骑在后,他焉能不败?!”
莫说是下面的人,便是江令闻得此言,也是心中大定。
不过,他从头到尾都比较平静。
他摘下挂在腰间的那颗铜锤,对宇文汗鲁道:“我这颗铜锤,专侯周彻来!”
“早闻江兄之勇冠绝定阳,拭目以待!”宇文汗鲁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