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夜话 第三五六章 探春疑心送画出府

黛玉的担心并不多余，事实上，三姑娘探春正躺在床上为这幅画的事儿而辗转反侧。

今晚是侍书值夜，她的床铺与探春仅数步之遥，姑娘的一举一动尽在自己的眼。侍书好奇道：“姑娘睡不着？”

探春翻了个身，半侧着望向侍书道：“今儿在缀锦楼，你发现林姑娘可有何异常没有？”

侍书披了个单衣盘腿坐在矮榻上：“要说异常……林姑娘倒是没有，倒是晚上院里巡夜的妈妈多了一倍，姑娘不知道，”侍书压低了声音，“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常会赌局，今日竟忙的不得了，领着三四个娘在滴翠亭和沁芳亭一带转。我方才去怡红院给宝二爷送玛瑙盘，途径水廊的时候看个正着，周瑞家的见了我还遮遮掩掩，躲到了滴翠亭里。”

探春半撑起身，忙道：“刚才你怎么没说？”

“嗨，还不是我去了怡红院，见宝二爷那里正闹腾，咱们送去的盘直直被小爷给砸碎了事，我一时害怕，连这个也忘记了。”

探春并不以为意，自己的亲哥哥什么脾气秉性她最清楚，探春此刻关心的是侍书前面的话：“这个周姐姐和林大娘可不是一路人，什么露脸的好事是定要冲在前面的，可是一到苦活累活，十匹马也未必追的上她的影。她又会灌**汤，二太太对她是言听计从，连咱们家许多辛秘之事，我们这些少爷小姐不知道，周瑞家的却清清楚楚。她此刻出现在滴翠亭绝非偶然，定是太太嘱咐了什么。”

侍书忽的想起前两日怡红院里的传闻，慌道：“姑娘忘记了？怡红院里前两日闹了贼，有人半夜翻墙，将二爷吓了个半死，太太大发雷霆，吩咐各上夜人仔细搜查，又叫查二门外邻园墙上夜的小厮，园内灯笼火把，直闹了一夜。至五更天才消停半会儿，怕这次不是又要来了一遭吧？”

探春哼笑：“怡红院里人来人往，能有什么贼胆大包天，不过是二哥哥听了外面清客的谣传，说老爷要回京述职，他一时害怕，想了这么个法儿糊弄太太呢要真是有贼进了院，二太太就是再不待见我这个庶出，也断不会落人口实，将人手都安排在怡红院和潇湘馆两侧，而扔下我们秋爽斋不管。”

侍书一拍巴掌，醒悟道：“可不就像姑娘说的要是巡查院，怎么也该往暖香坞和藕香榭安插些人手，莫非……”侍书忙住了口，她一个丫头，妄自揣测二太太的心思也要不得。

探春微微颔首，“瞧着情形，二太太是盯上了潇湘馆。只是林姐姐那样聪慧，二太太的手段可不高明，叫人知道该怎么非议咱们贾家？叫林表哥知道，又该是另外一场风波。”

外面骤然起了狂风，秋爽斋的窗户被刮得呜咽作响，侍书忙汲着鞋下床去插窗栓：“姑娘用不着担心这个，你是全心全意替太太着想，她却未必领情，像上次姨娘的兄弟没了，姑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撑了下去，得罪了姨娘，就为了叫二太太知道，生恩不如养恩，谁知道大太太奚落姑娘的时候，二太太没事人似的。”

侍书提起这个就气，琏二爷的新娘还没娶进来，老太太叫姑娘和大*奶，宝姑娘联手理家，三姑娘明着暗着帮衬着二太太跟前的人，可隔着一层肚皮，这心就怎么也捂不热。

探春神情恹恹，“太太如何对我是在其次，我只担心她惹恼了林家，给咱们带来祸端。”二太太行事说话少有算计，周瑞家的倒是计谋不断，却样样都只为自己谋利。

侍书将信将疑，“姑娘说的可夸大了吧，林家再怎样都与咱们连着亲戚，林姑娘可是老太太亲外孙，就冲这个，林家就要给二太太几分面。”

“可谁又给林家面？”探春反问道，“你只看着吧，今夜风平浪静也就罢了，一旦闹出家丑，林表哥就是拼了命也会出宫上门理论。”

探春隐隐揣测到今晚太太的做法是察觉到了什么，她也一样，表哥送林姑娘那幅画应该是有特殊的蕴涵意义，只是外人不知道。或者说，林姐姐一开始的时候也没弄明白，是惜春的那句话惊醒了梦人。然而自己听起四妹妹的话来再简单不过，能有什么隐晦意思？

探春就像个钻进了迷宫的行者，一心想要找到出路，却苦于没有指引，直到二更天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次日一早，周瑞家的打着呵欠往王夫人的上房去，心里直骂二太太多事。暴风骤雨了一夜，她们这些人眼睛都要望穿了，也没见潇湘馆里溜出半个人影。亏得二太太信誓旦旦的说林姑娘一定会耍小手段。

跟班的一个婆巴结道：“周家妹，咱们这个时候回的是不是尚早？园门才开，二太太可是吩咐了，叫咱们守到天亮”

周瑞家的狠狠的往婆的脸上啐了一口，骂道：“这还不是天亮？你当二太太是什么人，有这个闲工夫等咱们，老太太那儿用早饭，若是迟了一刻钟，你们几个可吃罪得起？”

婆讪讪的住了嘴，心却对周瑞家的话甚是鄙夷。

恰她们几人刚出了院门，一个小小的身影就从北门挤了进来，小厨房的柳妈妈正从角门接手新鲜的菜蔬，一见来人，未语先笑：“这不是表少爷身边的小五？今日怎么早就来接表少爷？”

小五罩着件宽肥的夏衫，粗麻布，又透气又凉快，正是他这样年纪的少年喜欢的款式。小五见了柳妈妈也不打怵，朗声问道：“柳妈妈早。”

柳妈妈没儿，只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儿，看的眼珠似的，见小五这样机灵懂事，心里别提多喜欢了，忙叫住他：“妈妈这里有热腾腾的栗糕，你吃了再去学堂”

栗糕是给贾宝玉准备的，在大厨房记账，食材却进了小厨房，柳妈习惯多做些预备着送人当人情。

小五心里还惦记着大事儿，如何肯多耽搁，撇下句道谢的话就从小院里的角门里蹿了出去。

柳妈在背后一边笑骂道：“这小，倒是个忠心的，”一边扑打着身上的浮灰。

再说小五人小身法灵活，没多时就跑到了紫菱洲，小拳头刚要往上噼里啪啦一顿敲，就见门开了一个小缝，晴雯正探头探脑，一把将小五拉进了院。

“怎么这样的迟？路上有人见着了？”晴雯急切的问道。

“晴雯姐姐放心，园门一开我就进来了，只在小厨房碰见了柳妈。”小五往晴雯身后瞄，“兰少爷的人都没醒？”

晴雯努努嘴，指向了窗口：“兰少爷正在书斋里做早课呢，那些本该伺候的人一个个正犯迷糊，困觉呢”

二人一前一后进上了缀锦楼，荣泽端着一碗芝麻糊喝的香甜，一见是小五，荣泽眼睛立即弯成了月牙形：“晴雯，给小五一碗吃”

小五并不客气，端着热气腾腾的芝麻糊狠狠的灌了一口。晴雯嗔道：“恶鬼投胎不成，学里不是已经预备了吃的？”

小五舌头烫的发麻，却还是禁不住美食的诱惑，待听了晴雯的话，皱着脸苦笑道：“我只是少爷的小厮，书院可不管我们的伙食，碧蝶姐姐带的东西都是小糕点小饼，天又热，还没等晌午呢，就已经快馊了。学府里的伙食又好，又不好钱，我只恨自己没天分读书，若不然也跟着少爷拼一拼往书院里奔了。”

晴雯笑道：“瞧瞧，瞧瞧，感情我们小五读书不为别的，就为吃上这几顿的白食”

对于小五的尴尬，荣泽适时的扯着帕擦了擦小嘴，“我们去给姐姐请安。”

晴雯掏出怀里的银表链，说道：“今儿照往常快了些，只怕园没几个人。”晴雯细细的嘱咐小五：“等会儿要是见了什么人问话，你就说书院里备考，先生召表少爷早去温书。”

小五一边答应着，一边按住腰间缠着的牛皮纸。

晴雯俯身抱起了荣泽，叫了跟车的妈妈提着包袱往潇湘馆去。果然如晴雯所说，整个大观园里只扫院的婆，灰扑扑的往两侧的小径上扫落。晴雯几个是一溜小跑到了潇湘馆，黛玉等人早就在此静候，见小五忙问：“东西带来了？”

小五重重点点头，往门板后一站，撩起宽袍开始拆解腰间缠好的牛皮纸。

黛玉细心的摸了摸暗黄无光的纸张，果然没有汗液，对小五的童言先信服了几分。

“姑娘万幸，”小五笑道：“昨儿下了一场暴雨，地气不是那么湿热，我就算将这画轴围上几十层也未必叫人看出端倪。”

说到做到，小五还真将白莲图缠了几道重新扎回到腰间。雪白的腰带往上一挂，谁还能看出里面的毛病？

黛玉松了口气，千叮咛万嘱咐道：“稍后见了韩管事，切记要亲手将画轴给他。叫韩管事去寻世，只说这是咱们家大爷的真迹，剩下的多一句都不要讲。”

小五肃然点头，对黛玉的话只有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