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意，凭岚意 第120章 欧阳裕

萧子毅被师爷领着入了府衙大门，进门后，两侧各站了三排手持武器的衙役，有些身上腿上还带着伤，伤处粗糙绑了纱布，白色的纱布被染了血，与红色的官服混合在一起，一瞬有些分不出哪里是衣服哪里是伤处。

衙役一瘸一拐的举着砍出豁口的刀刃对准一脸冷淡气场却凌人的萧子毅，萧子毅每踏出一步，他们就紧随一步，生怕一个不留神此人便会兽性大发，突然攻击在场的人。

萧子毅余光瞥见远处密密麻麻蹲坐着衣着朴素，明显是普通百姓打扮的人群，也各个神情紧张的盯着萧子毅，他们面前围着手持棍棒的仆役，讲这群行状狼狈的人护在身后。

没想到这县老爷连自家府门的杂役都使唤上了，看来确实情势紧迫。

萧子毅想着，脚步却没停，一路被人用利刃指着走到了府衙大堂，见到了上泽的县老爷。

按说大理寺卿官阶要比一个县太爷高上不知多少级，若是放在平常，这县太爷怕是早就诚惶诚恐迎上来，可此人却垂着首坐于案前，一手撑着案板，一手撑在腿上，看姿态，似乎也是受了严重的伤，此刻不过是强弩之末，勉力撑着。

案上放着惊堂木，被县令用撑在桌上的手死死抓着，他缓缓抬起头，一双充血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萧子毅，像一只护仔的凶兽般，虽然势弱，却丝毫没有屈服的意思。

那人用力吞咽了口口水，尽量放平气息，开口的声音却是沙哑的：“你就是……大理寺卿，萧子毅？”

县令头戴的乌纱帽上也有深深浅浅被利器划破的痕迹，抬头的时候，摇摇晃晃，似是下一秒就要掉下来。这县令看起来正值壮年，下巴留着一缕山羊胡，虽然此刻看着凌乱，但从那胡须的光泽上看得出他平日里有细心打理，和萧子毅印象中的文人大致差不多。

“正是。”萧子毅回视着他投来的虎视眈眈的眼神：“这里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县令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堪称失礼的回了句：“大人怕不是眼上有疾，进城的时候看不见？”他话语中满含怨气，但萧子毅很清楚，这怨气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

而是他背后的朝廷。

也能理解，任何一个负责的县令，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管理的州县被军匪屠戮而无动于衷。但萧子毅不是来跟他吵架的，对他出言不敬自是没有任何表示，依旧表情冷淡：“你若是想解决问题，最好干脆把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告知与本官，而非在这里浪费时间做这些口舌之争。”

这话自然引起旁人的不满，围在萧子毅周围的人听闻都蹙着眉头，但碍于此人身份，又不敢真的拿他怎么样。

“大人话说的真是轻巧。”师爷倒是个有性格的，完全不惧萧子毅的身份，不满的回怼了一句。但话也至此，毕竟县令还未开口反驳。

萧子毅自然没理会师爷，依旧平静的仰头看着坐于上首的县令，等着他的回答。

县令抿着嘴沉默了下来，垂着眼眸看着自己下摆处被切出的豁口，里面的裤子也一并遭了殃，小腿也被刀刃割伤，隐隐往外渗着血。

他轻轻叹了口气，闭了闭发红的眼，在抬起双眼时，眼中戾气已尽数褪去，眼中恢复一片清明。

他重新整理了言辞，正欲给萧子毅道歉，萧子毅却抬手：“客套话不必多说，直奔主题便是。”

县令话语梗在喉头，面色浮上些许尴尬，而后费力的拱手略施一礼：“下官欧阳裕，乃是上泽的县令，于此处任职已三十载，前二十年上泽太平无忧，天平地城，虽说算不上富庶，可贵在安乐。可自从……自从温鸿这厮上任后，这边守军的风气就变了。”

欧阳裕犹豫片刻，又试探的看了眼萧子毅后，咬牙继续道：“甄将军镇守时，别说敌军频频来犯，就连七零八落的山野匪盗都未曾见过，如今敌军的军匪该杀的杀，该强的强，事情都办的差不多了，那群守军才姗姗来迟，在把敌军撵走，也不知这群人守护的究竟是百姓，还是别的什么！”

他明显话里有话，却捏着拳头不肯明说，萧子毅会意，他没有足够的证据。

萧子毅没有接话，而是突然转了个身背对着欧阳裕，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我的朋友还在外面。”

欧阳裕一愣，而后茫然的看向身边的师爷，师爷微微点头，他挥手让师爷把人领进来，想趁着这个间隙在与萧子毅谈论些什么，可萧子毅却不肯回身，而是静静站在原地等着，似是要等他的那位朋友进来后，在继续往下谈。

欧阳裕不解，试探问道：“敢问大人的朋友是……”

他其实是想问他这位朋友是否也是朝中在职的官员，毕竟这种事若是让一个普通人知晓，是违背朝纲的。谁知萧子毅却面带浅淡笑意的回头说道：“是内人。”

等顾岚之从容不迫的站至萧子毅身侧的时候，欧阳裕的表情堪称石化，他满脑子都是萧子毅的那句“内人”，可上下反复打量面前之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女子。

一贯被固有思想框固住的欧阳裕脑中有根不知名的弦突然绷断，他看看萧子毅，又看看顾岚之，突然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面色古怪，欲言又止好几次，终究还是按捺住心中澎湃纷乱的思绪，选择了沉默。

萧子毅低声把方才欧阳裕与他说的重复了一遍，顾岚之听后微微点头，看向欧阳裕：“敢问大人可知他们驻扎营地的位置？”

“这……”欧阳裕看了看顾岚之，又看了看萧子毅。

萧子毅知道他纠结什么：“无妨，你若知道坦言便是。”

欧阳裕做了好一番思想斗争后，给师爷使了个眼色，师爷会意，把大堂内所有人都支了出去，而后关上门。欧阳裕摇摇晃晃站起身，脸色明显不佳，却依旧勉强撑着桌子直起身：“两位请跟我来。”

顾岚之看出欧阳裕不妥，询问道：“大人可是受了伤，是否先找个郎中给你看看。”

欧阳裕苦笑：“能来看的都看过了，无妨，都是些皮外伤，就是我一个文弱书生，经不住这么折腾，看着狼狈罢了。”

“当真？”

欧阳裕被顾岚之这般关心，心中的介怀渐渐疏解，他转过身郑重道：“多谢这位公子关心，真的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