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流水昭昭月 第284章 夺宫（下）

司马煦点头道：“好，好！真好！”

他从没想到过自己也有穷途末路之日，一时不禁万念俱灰。

双膝一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燕文帝道：“事到如今，你还有话说么？”

司马煦以剑撑地，忽然仰天大笑数声，看向燕文帝，大声道：“你的命为什么这么好，老天爷为什么这么眷顾着你？我与你同一个爹娘所生，只不过比你晚生了几年，可为什么你事事都要排在我前面呢？你哪点能比得上我？文韬武略，我哪点不比你强？我十五岁便跟着父亲打江山，这大燕的天下，我付出了我半生的心血，为什么最后，却是你坐上皇帝之位呢？”

他望向漆黑的夜空，怒喝道：“父皇，你在哪里？你当日对儿臣的许诺呢？你曾说要将这天下交到我的手里，可是最后又为什么要反悔了呢？”

燕文帝淡淡道：“二弟这是又要老生常谈，提及旧事么？”

司马煦凄然一笑，老生常谈？

他毕生为之争为之抢的东西，在胜者的嘴里变成了一句老生常谈。

但又奈何？自古成王败寇，如今鱼肉刀俎，他又有何资格能去更改这一切？

司马煦盯着天空，两行泪慢慢滑落脸颊，他低声道：“父皇，父亲——你害得儿子好惨啊！”

司马继业在旁边冷冷道：“汉王说得好没道理！你既知少于我父皇，自然也该明白长幼有序。且古来长兄如父，可是在你心里，有没有真正尊重过我父皇呢？”

武皇后亦道：“君子不与命争，本宫心中便当汉王亦是个君子，你为何总是想与天斗，去抢夺本不属于你的一切呢？”

司马煦转过头去，仔细打量着他母子二人，半晌方点头道：“皇嫂说得极是。成功则运也，不成功则命也，我这一生，争来争去，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想来这都是命！”

转向燕文帝道：“皇兄，我一直觉得你什么都不如我，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妻子和儿子却比我的强。”

武皇后虽为一介女流，却在背后运筹帷幄，与他争斗了十几载，硬是支撑着他的太子皇兄坐稳了那个位置。而她的儿子，司马继业——小小年纪便显出非同一般的睿智，简直就是天生的帝王。

司马煦想起自己的世子司马勇，与司马继业相比，确实是天渊之别，从小只知吃喝玩乐，文不成武不就，仗着些小聪明却一事无成。

蓦地又想到，现在还来做这个比较有什么意思？

他的大计不成，面临的就是杀头之罪，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要死了，司马勇岂能活下去，他再差再不好，也是他的骨血。

还有世子妃徐氏，也已身怀六甲，恐怕那肚中孩子未得见天日，便也会随着他一同下到黄泉。

突然心中悲伤，忍不住扔掉手中长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皇兄，臣弟自知死罪，不敢求皇兄赦免，愿以死谢罪，只求皇兄能饶了汉王府其他的人！”

燕文帝对待兄弟子侄一向宽厚，此时司马煦跪在他跟前哀求，不免心中有些动容，但又对他今晚所作所为大为恼怒，道：“二弟，为兄知道你素有野心，却也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心狠，竟能做出弑君夺位、杀嫂杀侄的恶行来。父皇若还在世，岂不对你的行径寒心么？”

燕文帝对着司马煦没有再自称朕，只是兄弟之称。

司马煦连连叩首，道：“大哥，我少年便莽撞，仗着些匹夫之勇好高骛远，更倚着父亲宠爱，生出些痴心妄想出来，想取代大哥，这许多年来做出许多错事，终是弟弟糊涂，现在已明白过来，望大哥给我一个机会，饶恕弟弟吧。”

燕文帝被他勾起旧事，不禁叹息一声，道：“不错，父皇昔年却是有意想换你做太子，可是你呢，竟是等不及了上蹿下跳，以至父皇慢慢对你失去了信心。本以为父皇立了继业为皇太孙以后，你就能收起你的野心，安心做个亲王，谁知你竟是孤注一掷，变本加厉起来。落得今日这般下场，可不是常言所说的自作孽不可活么？”

说着连声咳嗽了几下，他身体本就不好，此时情绪激动，不免又引起旧疾。

司马煦闻言哭道：“兄弟这些年犯下大错，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开口求饶，只是你我本是一母同胞，想当年哥哥也是从小看着弟弟长大，我至今还记得在哥哥背上，哥哥背着我嬉戏玩耍。弟弟愚蠢，竟然把兄长的友爱抛掷脑后，辜负父亲母亲兄长的教导了！爹爹，娘亲，孩儿对不起你们啊！”

说到最后竟然捶首顿足，嚎啕大哭。

燕文帝亦想起小时候的情景，心中不免唏嘘，又连着咳嗽起来。

武皇后上前一步，关切地道：“皇上身体不适，今日又过度劳累了些，还是早些歇息吧。现在反贼俱已擒获，定罪的事情陛下就不用过多操心，龙体要紧。”

燕文帝身体疲惫，也深感无力应对，便点点头。

司马煦一时脸色灰白，他何尝不知武海燕此时所想？

燕文帝会不会要他的命他不敢肯定，但他敢肯定，武海燕肯定会要了他的命，不止他，连带着整个汉王府，估计都会片瓦不留。

他最终，还是落在了这个女人的手里。

他嘴唇哆嗦着，手足也微微发抖。

抬眼竟看到江离，不禁恨由心头起，破口大骂道：“江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使这两面三刀的手段来骗本王！你爹江隐那个老东西，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阴毒之人！江离，你那不要脸的爹爹江隐——”

蓦地一枚石子破空而至，精准地射入司马煦的口中！

司马煦登时门牙被打落几颗，满嘴鲜血直流，痛得捂住嘴巴唔唔直叫。

慕辰一挥手，捉影与几个锦衣卫侍卫上前去绑住了司马煦，并用破布塞住了他的嘴巴。

江离看向慕辰，冲他点了下头，这枚石子是他所发。

二人对视一眼，旋即移开目光，彼此心照不宣。

司马煦挣扎不得，被锦衣卫困得结结实实。他不甘心地看着江离，满眼喷火，使劲地挣扎着，从鼻中发出嗯嗯之声。

慕辰淡淡地道：“汉王还是省省力气吧。”

燕文帝此时看到司马煦满脸满嘴的鲜血，一时有些心软，正要开口，武皇后则近前来搀扶住他，道：“陛下，夜深露重，极易引起旧日疾患，臣妾还是先陪陛下回宫休息，别的都暂且放一放吧。”

转过身来又道：“来人，将反贼司马煦押至天牢，严加看管。”

慕辰挥手，立即便有数十名锦衣卫人员上来，推搡着司马煦离开了此地。

燕文帝武皇后便欲先行回宫休息，却听得远处有女子声音高呼道：“陛下救我！”

举目望去，只见王嫣然与司马皓押着一宫装妇人远远地立着，她头发散乱，形容憔悴，正是潇湘苑的萧贵妃。

武皇后轻轻叹了口气，摆摆手，王嫣然与司马皓便带着萧妃走了过来。

萧妃满脸泪痕，目光哀哀，武皇后示意王嫣然放了萧妃。

那萧妃一时得了自由，立时便扑到燕文帝脚前，道：“陛下饶了臣妾吧！臣妾并不想害陛下，只是听信了汉王的鬼话，中了他的设计而己！幸而老天庇护没有铸成大错，陛下恕罪！”

燕文帝厌恶地后退一步，躲开了萧妃拉扯他衣襟的手，道：“你这恶毒妇人，竟然与外人勾结，意图陷害太子，罪大恶极。如果不是天佑继业，他岂不是被你所害？”

武皇后亦摇头道：“萧妃太也单纯，你怎知汉王好心，能助你儿登上皇位？他自己正觊觎龙椅，数十年来与陛下明争暗斗，岂能轻易便放弃多年的野心，来为你儿铺路搭桥？”

萧妃只一个劲的伏地哀哭，道：“臣妾知错了，求皇上皇后饶了臣妾吧。”

武皇后转向燕文帝道：“陛下，萧妃要如何处理呢？”

燕文帝道：“萧氏勾结外男，意图谋害朕与太子，凌迟亦不为过，念及二皇子生母，赐白绫自我了结了吧。”

说罢转身而去。

萧妃顿时大惊，叫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呀!求你看在二皇子的份上饶了臣妾一命吧。”

起身便要去追燕文帝。

武皇后摆摆手，身后的明嬷嬷立时带着一众年长宫女拦住了她的去路，不由分说，扯住胳膊便将她带了下去。

武皇后遂跟上燕文帝的脚步，扶着他往寝宫而去。

司马皓看看王嫣然，两人也忙跟在武海燕后面。

此时潇湘苑外只留下了江离与慕辰。

江离开口道：“多谢方才出手。”

慕辰：“我不是为你。不用谢。”

江离轻哼一声，道：“知你是为她。不过我跟着受益了。还是要谢。”

慕辰不语，转身欲走。

“且慢！”江离出言道。

慕辰驻足。

江离沉默半晌，终于道：“当日在江甬时你已查到我父亲与叶——与林夫人之事，为何一直隐瞒不告诉我——或者叶昭？”

慕辰看着他却不说话。

江离冷笑道：“你不用否认，在江甬时候你就喜欢上她了。当日你若告知她隐情，你二人岂不是早就结成连理了？何需兜兜转转，让她与我历经这一番情劫？”

慕辰淡淡道：“首辅认为我是多嘴之人？亦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

江离垂下眼眸，过了好一会儿，方道：“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大都督光明磊落，自不是那种卑鄙之徒。”

慕辰却道：“慕某没有首辅大人说得那般高洁，该做小人的时候也会做。不过，对叶昭，我却从来不会、不愿、亦不敢使小聪明。”

江离似有所触，笑容有些牵强，道：“是啊，还是你看得明白。是我自作聪明，总想把她拴在我身边，以为那样，她便永远不会离开我。”

不禁仰天长叹，喃喃道：“造化弄人，奈何奈何！”

慕辰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后，复又回首道：“有句话你说错了，我喜欢她的时候，她在京城，年方五岁。”

江离瞬间石化。

慕辰扬长而去。

“原来从一开始，你就不属于我。”

江离嘴角慢慢浮现一丝苦笑，继而开始大笑起来。

笑声在夜色里有些凄凉。

接下来几日，锦衣卫终日出没京城各处，朝堂风云变幻，不时传出各种消息，文武百官无不心惊胆颤。

汉王司马煦私建兵器制造局，豢养私兵，意图谋逆篡位，证据确凿，着褫夺亲王封号，满门抄斩。

徐大海助纣为虐，大逆不道，诛三族。

其余依附汉王那些相关人员，罪责严重都斩立决，其余视情节轻重或抄家，或流放罢官，或贬为平民永无录用。

萧妃与汉王勾结，谋害太子，赐死，二皇子交由皇后亲自教导。而萧氏满门，抄斩。

赵王自汉王伏法那日，便脱去亲王服饰，一身布衣走到皇宫，跪在燕皇燕后跟前，负荆请罪，痛哭流涕，为自己以前的无知向燕文帝武皇后忏悔。

燕文帝倒没有过多责备于他，武皇后则赞他深明大义，关键时候知道悬崖勒马。但随即沉下脸来，指责他知情不报，有包庇之嫌。

赵王也不辩解，只是连连磕头，额头都磕出血来，只请皇兄皇嫂恕罪。

武皇后这才说出对他的处罚：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五年内不得踏出赵王府一步。

赵王这才如释重负，高声接旨。

这个结果比他预想的好上太多。他心里清楚，他这个大嫂可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这般待他，想来燕文帝私下有跟她商量并求过情，不然凭他对武皇后的了解，他纵然落不到汉王的下场，怕结局也不会太好，贬为平民都不错了。

赵王自此以后谢绝一切门客，王府大门再没有敞开过，自家世子及王妃内眷，皆收敛了以往秉性，小心行事做人，更不再参与任何与武皇后不利之事，赵王一脉最后倒也绵延长存。

武海燕雷厉风行，几日内，肃清宫内宫外汉王余党，该杀的杀，该驱逐的驱逐，午门外每日处死的人不计其数，大大震慑了那些对她还有些心存不敬之人，一时朝堂上对这个女人敬畏之心大起，再也不敢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