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将尽 十一卷十二章：花瓣里的蜜

神仙在的地方，就是登仙路。

“你说你不是神仙？”史力皱眉：

“谁是？”

“谁都可以是。”死士卯神秘一笑。

史力还是决定，独自前往登仙路。因为“登仙散”的线索一定在那里，他们需要这个甲等情报，来换取想要的情报。

当然，史力也有一丝侥幸——如果真的有能治好伤病“神仙”，那么……

这个念头他连对自己都不敢说，但不可否认，这念头的确存在。

登仙路在西街医馆，因为有死士卯的引领，史力进去时没有受到阻拦。

医馆很大，说是医馆，倒不如说是医庄更为合适，后院聚集了足足有数百人。

“我们到那里去。”死士卯朝院子那头一指，那里搭了个高台，似乎即将进行什么表演。

史力点点头，紧跟其后。

“我美么？”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很动人，像花瓣里的蜜。

史力循声抬头，看见了一个女人。

女人扎着麻花辫，头发有一些枯，似乎有些营养不良。黄脸颊上有两团红，那是常年日晒导致的高原红，她穿着碎花袄子，手掌上有不少冻疮和老茧，这是个常年干活的农家女。

可史力却没来得及看这些。

因为这个女人没穿裤子。

她坐在一张大桌子上，这桌子是吃席用的，会转的那种，看见史力和卯走过来了，她快速扭动，忙不迭把自己转了过来。

她天真无邪的笑着：

“问你呢，我美么？”

她就这么门户大开的坐着，一切都一览无遗。

问完这句话之后，她把门开得更大，像在打招呼。

“是招娣啊，”死士卯爽朗的打声招呼，随后俯下身子，认真观察欣赏后，才点头道：

“是很美呢，非常非常漂亮。”

被称作“招娣”的女人歪头：

“有多漂亮？”

死士卯笑道：

“比昨天漂亮一点，明天会更漂亮。”

招娣眼睛一亮：

“谢谢你，张道长。”

死士卯拍拍她肩膀，叮嘱道：

“要努力啊，一旦干涸，可是会枯萎的。”

招娣用力点头：

“张道长提醒得对！”

招娣开始忙碌。

轻拢慢捻抹复挑，银瓶乍破水浆迸。

桌上出现反光，光线流淌闪动，看着有些刺眼。

怪不得她的声音像花瓣里的蜜。

招娣终于满意了，她甩甩手，随后对史力道：

“新来的朋友，我美么？”

门扉又开。

史力沉默许久后，才道：

“天气凉，会结冰，你会很冷。”

招娣皱起眉头：

“你这是……说我不美么？”

史力叹了口气：

“很美。”

招娣这才心满意足，她得意洋洋：

“果然很美吧？才不像爹娘说的，是脏东西，是赔钱货，嘻嘻……”

招娣转到了另一边去，对路过的其他人展示自己，时不时会收到赞扬：

“很美啊，招娣。”“好漂亮啊。”“我可以一直看么？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这时，她就会笑，两团高原红把她的眼睛挤成一条缝，幸福的光辉就从缝里钻出来。

我一定是疯了。史力揉揉眉头，事实上从看见招娣的第一眼他就傻了，直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不，你没有疯，事实就是你看见的那样，”死士卯似乎能看清史力的心事，他拍拍史力肩膀，压低声音：

“招娣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刚出生被她爹丢进粪缸，却没淹死，后来又被她娘送到义塔（弃婴塔），她那时已很大，早会爬了，没给烧死，反倒自己爬回了家……他爹娘以为她有神仙保佑，不敢丢她了，就这么养了下来。”

“那她现在怎么会？”史力忍不住问道。

“她十四岁的时候，就被嫁给了一个痨病鬼，谁知道嫁过去第二天，一觉醒来，痨病鬼就死在她枕边，婆家说她克死了自己的好儿子，非但把她绑了，还叫来她爹娘，让她家退彩礼赔钱……婆家娘家一直吵，她就光着身子哭，吵到最厉害的时候，她娘从炉子里捡起一把烧红的炉勾冲上来，分开招娣，用力一戳，像在捅煤灰。”

史力头皮一紧，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招娣的身子，会像花苞一样裹黏在一起！他脸上肌肉一跳：

“好狠毒的丈母娘……”

“不是丈母娘，是亲娘。”死士卯纠正道。

“什么！哪有人对自己亲生女儿这么狠？她……她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不退彩礼——他娘一边搅炉勾，一边大骂‘赔钱货’、‘脏东西’、‘贱胚’……婆家人全吓傻了，哪里还敢提别的？拿了张席子把招娣一卷，丢给她爹娘，‘赶紧带走别死我这’，然后就打发他们回家了……”

在外面都这么残忍，回到家关上门时，恐怕就连“丧心病狂”都会改变意思，成为一个褒义词……

史力实在不愿往下想，赶紧道：

“然后呢？”

“一个月之后，招娣能下床了，她不再说话了，只一直干活，倒能比得上一个男人，人人都说她傻了，但傻得好。她干活卖力，彩礼又没退，她爹娘有闲有钱，抓了几剂中药后，就忙着造孩子，哦不，是造儿子……”

招娣，招弟。史力内心十分不屑，对那对素未谋面的愚夫愚妇充满了鄙夷和厌恶。

“他们做那事时，招娣就躲起来看他们，一边看一边傻笑，她爹提起裤子，出来打她，她也不跑，就在那儿一个劲儿的拍手：‘娘也有脏东西，爹碰了脏东西，我们都是脏东西’……”

史力长叹一声，随后听死士卯继续道：

“后来他娘怀了，郎中说是男孩儿，她娘天天挺着大肚子在村里到处逛，见到人就说‘还好我烫了她，去了晦气，要不然哪里来的这么大福分？’说完就指指田里的招娣，招娣就会直起腰，冲着他们挥手，还会在肚子那里比划：‘有福！有福！’”

史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人的愚昧和疯狂远超出他的想象。

“他娘生产的时候难产了，流了好多的血，接生婆叫她去打开水的工夫，孩子却生下来了。果然是个男孩，他爹高兴坏了，给了接生婆好大一笔钱，还送出了门外……为了怕她娘乱动，接生婆把她娘捆在了床板上，‘好紧哦，勒死我了，先放了我’，她娘半死不活的叫着。她本来一直笑，听见这个话，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不动了……”

她也曾经这样叫过，很多很多次。史力知道招娣想起了什么。

“然后她捡起刚刚烧火的炉勾，做了和当年一模一样的事情，她娘死了。然后她抱起放在旁边、小猫似蜷缩的弟弟，看向了刚刚打来的开水……他爹回来后疯了，那时她已经跑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脱光裤子才跑。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会说话，会思考，甚至能把之前的所有事都告诉我们，和正常人没两样……唯独一点，她绝不穿裤子，而且会狂热的向别人展示，以得到称赞。”

听完之后，史力觉得自己好像去到了另一个地方，看着周围的一切，深刻的疏离感油然而生，他久久地沉浸在那个悲惨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良久后，他走到了招娣面前，认真的说道：

“你很美。你不脏。”

“啊！谢谢你，”招娣笑着点头，随后问道：

“新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史力。”

“史大哥你好，我爹姓王，我叫招娣，很高兴认识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