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这种心思,师徒三人驶过大道,出了内城,然而外郭熟悉的旧景却丝毫未逊。
“夫子……”子路望着曾带着师兄弟们来畅饮的那处酒肆旗帜,回头问道:“真的不通知子贡、子有他们么?”
“不必了……”孔丘轻声应了一句,随后将目光偏向了那株老槐树。
往常清晨鸡鸣响起时,他会带着弟子们去大槐树下设坛讲学,而国人们会在旁围观,少数人带着进学的心思,多数人只是看看热闹。
“仲尼又来了。”他们会笑呵呵地打趣。“今天要讲礼还是说仁?”
孔子只是笑笑不说话,继续自己的说教。当十几年如一日后,那些曾经看不起孔丘身份,鄙夷他能耐的人都成了父辈,他们却无不恭敬地将子弟送到孔子的门外,献上束脩,然后吩咐自家后生道:
“跟夫子好好学!”
少正卯虽然讲学,却只收大夫之家和上士的子弟,但孔丘却有教无类。其实向他求问的大夫子弟只是少数,反倒是那些穷困潦倒的黎庶眼睛雪亮,认认真真地旁听,不久后也努力劳动,凑齐了束脩登门求学。
冉雍,颜回等人,就是其中佼佼者。
他的弟子里,多数人出身贫寒,有的是耕地的农人,有的是商贾小贩,有的是居于陋巷的无业游民,有的是快意恩仇的轻侠恶少年。无论身份高低,无论家世显赫,进了他们门下,都是平等的弟子!
教儿子什么,他就会教弟子们什么,他们相当于孔子的半子。是他的继业者。
然而这次远行,孔丘只打算带上子路、颜回二人,其余弟子统统都没通知。
他们有他们的事业。许多人求学不是为了追求礼乐和仁义的真谛,而是谋求出仕。孔丘喜欢成人之美。不愿成人之恶,何苦逼迫弟子们在师长和主君间做出抉择呢?
带着这种心思,孔丘最后到了外郭东门。
外郭大门早已开启,在验证传符后,马车缓缓驶出,守门的有司似乎认识孔丘,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滴冰冷的水滴落到了颜回未戴冠的发髻上。落到了子路握剑的手上,也落到了孔丘微微仰起的面孔上。
“我之所以要走,是因为吾道不行,只能乘桴浮于海。我第一次离开鲁国是这样,推辞了齐侯食田也是这样,如今再度离开鲁城亦是如此。但我不会怨恨赵将军个人,汝等也休要归怨于在幕府里出仕的众弟子!”
说罢,孔子再度蹬车,让颜回继续驱车离开。
众弟子纷纷再度稽首挽留,唯独曾无罪受刑而致身残,为人谦和的漆雕开因为腿疾无法跪下,在原宪的搀扶下,他突然大声呼吁道:“既然夫子不愿留,那吾等跟着走便是了!”
……
一语惊醒梦中人,弟子们顿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纷纷出言附和。
孔子一时间欣慰却又无奈,“汝等皆有才干,在幕府能找到好的差事,可跟着我,却要抛弃妻子,背井离乡……”
他知道的,他再清楚不过了,前方没有平坦的道路,没有富贵的生活,唯有大野苍茫。
“何苦如此,汝等会后悔的……”
“不,绝不!”曾点在雨丝中鼓起了瑟,迈步走向前来,他还有年幼的儿子,还有在南武城生活的家人。
“夫子是形,弟子是影,我愿追随夫子,至于后悔?求仁得仁,又有何怨!?”
一向贫贱却看不起富贵者的原宪也大声说道:“没错,既然鲁国容不下一张安静的案几,天地之大,难道处处都是为富不仁的国度么?要走,吾等一起走就是了!”
“子若和子思(原宪的字,不是孔子的孙辈子思),还有子皙说的没错,夫子在哪,吾等的课堂就在哪,礼乐的希望就在哪!”公良孺愤而起之,快步跟上孔丘的马车。
“我去!”
“我也同去!”
守卫城门的武卒军吏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原本看似来挽留送别的一群孔丘弟子,却一个个要一起远行了?他们衣着单薄,未带行囊,有的人甚至是没穿鞋履就跑出来的,在这雨天里也能上路?真是疯了!
没错,是疯了,孔门弟子陷入了一种受迫害幻想症的疯狂之中,他们簇拥着孔子,推车的推车,清道的清道,三人行顿时变成了师生集体出游。
这些弟子们啊……孔子唯有在车上对他们重重一拜。
他不说话了,否则,恐怕会哽咽失声的……
公良孺,漆雕开,原宪等人乐呵呵地簇拥在马车周围,与子路说笑起来,做出抉择后,他们头顶仿佛云消雾散,但随即,他们又冷冷地看向了脚步有些犹豫的子贡、公西华、宰予、樊须等人。
“汝等是要追随夫子而去,还是留在这里,做赵无恤的鹰犬?”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