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第118章 细说苦衷（1）

深秋的晨风凉意森森，一刮一扫中，树上的黄叶纷纷坠落，像坠楼的美人。

这是马晓琼第3次去大阳市面见龙震。头两次都是在夏天，车子在满树的知了声中一驶而过，像白帝城两岸的猿声，把她的心带飞起来。

第1次，她像羞答答的玫瑰，不过那羞答答是短暂的，她已没有了静悄悄地开的资本；第2次，她成了鲜红的合欢花，火焰一般，把大阳市的体温提高了几度。

这一次，她想让自己在龙震面前是一株萱草，把过去统统遗忘。但她知道不可能，她的一个个纠结正被车轱辘缠裹着，向着大阳市一圈一圈地快速旋转。

自从龙震和桃园失约，他没再联系她，她也没再联系他。他当然是自感惭愧；而她呢，有一种被利用的羞辱和愤怒。但她不能发泄，就算两个老板不交代，她也明白。

昨晚上，她发信息给他，说今天去看他。他只回了一句：

欢迎之至。上午九点半人民公园门口见，我很怀旧。

字里行间对她还是欢迎的。不愿在手机上多说一句话，自有它的逻辑。隔空对话适合初恋期，见面时的羞涩和紧张全被屏幕隔开了；不必因一个眼神而心如鹿撞，致使言不及义；对话时的遣词用字可以周密思考，回复的速度可快可慢，可自由掌控。

但到了闹翻的关节或是心有千千结的时候，屏幕像荒诞剧结束后的幕布，映着剧场里明晃晃的灯，目送观众离场，一切唏嘘都留在了幕后。观众想再见到演员，只有走到幕后。

此际的马晓琼和龙震，都感到那种谢幕后的苍白无力，他俩都明白，只有走到幕后面对面，才能看清对方的眼角眉梢。

公园里都是长青植物，葱茏依旧，蓊郁如昨。马晓琼却觉得自己的心已历经一秋一冬，眼前的景象像是过了一载重来的。

“你女儿得病为啥瞒着我？”碰面后，这是马晓琼的第二句话。

“你听谁说的？”龙震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他无论如何想不到马晓琼会知晓这个信息。

马晓琼把刘中义在三里岗工商所办理营业执照时碰到龙震表哥的事说了出来。“你表哥说你为了女儿的病拼命地跑业务，是吗？”

问完，马晓琼看着龙震的脸和眼睛。龙震迅速低下头去，几乎把直直的身材带弯了。月余不见，他憔悴多了。第一次在桃园见到他，他灿烂如三月的春光，而此刻的他简直是树上的寒蝉。

马晓琼拉了龙震的手往公园里走，说：“都说出来吧，说出来心里好受些，我很想知道，也愿意听。”

龙震感激地说了声谢谢。说：“我女儿6岁时能背百十首唐诗，这方面或许遗传了我的基因，我非常爱她，离婚时我是坚持要女儿的……我现在才知道，一个人再坚强也干不过命运无常。”龙震长喟一声，抬头看天，好像天空能给他答案似的。

“你女儿的病严重吗？我对白血病知之甚少。”

“我女儿得的是急性髓细胞性白血病，是严重的那类。医生说，后期可能要骨髓移植，具体情况看病情。我已做过检查，和女儿的骨髓匹配，我已做好准备。”

“这个病好像一定要化疗？”

“不一定，听医生说，慢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就不需要化疗。但我女儿这个一定要。诊断后马上进行了化疗，第二次化疗刚过去一周。她奶奶在医院守着她，我前妻也去看过几次。”

“听说治疗白血病很耗钱，有的要花上百万，是吗？”马晓琼不停追问。

“是这样。放化疗治疗需要50万上下，我女儿已化疗了两次，加上先期的检查等各项费用，花了20多万了。如果还要进行骨髓移植，加上一些抗排异的药物，花个上百万是很正常的。骨髓移植如果用我的，得20万，如果用骨髓库的，得30万。

这个病最怕的是并发症，如果各方面都不顺利，花两三百万的都有，还不一定治得好。”

“我冒昧地问一句：这么多费用，你有这么多钱吗？”马晓琼停下了脚步，看着龙震。

龙震也看着她，眼神里有一种坦然的勇气：“晓琼，我对不起你。我利用了你，你听我慢慢解释好吗——

在我给你们的桃园报完价后的第3天，我女儿的鼻子莫名的出血，一开始她以为是心火什么的，没当回事，第二天第三天又出血。到医院一检查，我和女儿都如五雷轰顶，是白血病，而且是急性的，不好治又耗钱的那种。

不怕你笑话，我手上只有3万多块钱，还是离婚后挣的。和前妻离婚，因为房子和车子都给我了，存款基本上给她了。房子是首付的，我还得还贷。

检查后，我问医生，我女儿的病治好的话得多少钱？医生说，先准备80万吧，不一定用得完，但得预防并发症。

我当时就懵了，上哪儿弄那么多钱？第一次到医院花了十多万，前妻拿出5万，我借了5万。一个月以后还要进行第二次化疗，到哪儿找钱？

正着急呢，我一个朋友曹中术联系我，问我是不是对二里庄的桃园整体包园，报价两块五一斤？我说，你咋知道的？他说是他一个亲戚牵线认识二里庄桃园老板的。

曹中术是在赤马市罐头厂跑业务的，我和他认识多年了，经常联系。他给你们桃园的报价可能比我低，你们老板舍弃了他。他不知怎么猜到你们桃园选择的是我，打电话和我商讨，玩个双簧，共同压低你们的桃价，这样一来，我和他都可以多赚回扣。

我和他给罐头厂跑业务，在签单价比批发市场低的情况下，1吨回扣100块，也就是说，你们桃园的600吨，即使都给我，我也只能赚6万。但如果和曹中术联合玩双簧，我俩各分300吨，我给厂里的报价和实际收购你们的价格相差3毛，这个差价的利润是归我的。

这样一算，300吨，一斤赚3毛，就是18万。我很心动，因为这时候我太需要钱了！但我想到你们老板对我这样信任，预定合同都没签。再说，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要那样做，对你们老板是背信弃义；对你是利用，我很犹豫。

曹中术不停地给我做思想工作。说，咱们的报价比郑州的一级批发市场的高，二里庄桃园就是跟郑州那边合作，也卖不了高价。老板能接受咱的价格，就说明他们也是考量过的。至于手段不手段嘛，商场如战场，只要不违法，胜者为王。

跟你说实话，我犹豫了3天才下决定。在亲情和道德面前，我只能选择亲情。晓琼，你能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