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把他们拉开!”
邹小天根本不相信老头只在菜中放了盐,喝令众伙计把上来抢夺汤碗的孙二娘三人控制住,捞出鱼骨,一口将碗中不多的鱼羹吞进了肚里。
温暖,炎炎熨帖,振奋精神。
幸福,甜蜜温吞,甘之若饴。
满足,饱食足饮,生机昂扬。
这是邹小天吃下鱼羹后,最直观的感受。
细滑如牛奶般爽舌,香甜像乳汁般醇厚,美味的鱼羹如同有生命一般,一路欢快的从舌尖翻滚到肠胃,碰撞开身体里最空虚、最无助的围挡,滋润着他那颗孤独且高傲的心。
喝下这口鱼羹,邹小天竟然感觉到了身心的升华。
“这......这......这鱼羹还有吗?”
邹小天手握空盆,呆立半晌,最后只说出一句毫无逻辑性可言的傻话来。
“哈哈哈,没啦没啦!都喝光啦!”老头上前拍了拍邹小天的肩膀,“怎么样,到底是谁赢了?”
“是你......酒楼的股份......都归你了......”
从鱼羹的美味中回味过来,邹小天黯然低头,随即又猛地抬头,看着老头不甘地说道:“不对!你这汤里绝不可能只放了盐!一道如此简单的炖鱼汤,怎么可能会做得这样美味?!这样**?!一定放了让人上瘾,产生幻觉的东西!”
“怎么,你觉得只有放的调料多、烹饪方法怪、制作步骤繁,这样做出来的菜才好吃吗?”
“难道不是?”
“哼,误入歧途!求之其本,经旬必得,求之其末,劳而无功。”
老头冷笑一声,旁若无人的在厨房里来回踱步:“这世间有三类生灵,常常作为人类的食物。活在水中的味道腥,以肉为食的味道臊,吃草为生的味道膻,要想把它们变成美味佳肴,确实要使用一些辅助之法进行调和。而下厨者调味,中厨者调水,上厨者调火。三者虽只有一字之差,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可同日而语矣。”
“有道理!那请问老先生,这调味倒是能够理解,可这调水调火又是什么意思?”
邹小天听了老头的话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对后者越发恭敬起来。
后厨众人听到这么高深的厨艺理论也受益匪浅,全都静候一旁沉思不语。
“凡味之本,水最为始。所以调和味道的根本,首先在于用水。”
老头似乎对邹小天的态度很满意,点点头继续解释道:“天下之水,根据出处不同,可分为井水、河水、海水、雨水、山间水、无根水等诸多品类。会调水者,知晓各水品性,或酿酒,或蒸煮,或浸泡,或饮茶,或腌制,凡此所有,根据食材和水质的相性不同,融汇互补,去芜存真,得其精华。”
“我的天!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听了老头的话,邹小天突然感觉自己对烹饪的理解进入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欢喜得拍手大笑,随即拱手鞠躬,对老人行了一个弟子礼:“敢问老师,那这调火又当如何理解?”
“哼哼,调火最难,对现在的你来说,如海底捞针、煎水作冰,还是不知道为好,以免小子你有心无力,空耗精神。”
老头突然冷笑一声,止住了说下去的兴头。
“不不不,弟子虽然鲁钝,却是诚心请教,请老师慈悲!请老师慈悲!”
天生痴迷烹饪的邹小天已经对眼前的老头佩服得五体投地,见后者不想再教,立马跪下磕头恳求。
“嘿,也罢,你且记好了!”
青衫老者似乎被邹小天打动,嘿笑一声说道:“化畜为人,火当首功,烹饪变化,尤为关键。利用火来消除食物中的腥、臊、膻味,即是平常所说的火候把握,是作为厨者的基本素质。善调火者,必须会控制火的强弱,了解火的属性,运用火的形态,精微掌握,细妙体会,蒸煮烧烤,调和深浅,长焖短炙,疾徐沸变,必以其胜,无失其理,运掉自如,得心应手。”
“当水火之功运用到极限处,非言语可描述,唯意会而传神,如天地阴阳交合般顺畅,同人间四季变化般自然。无须借用其他任何外力外物,便可令食材的烹调久而不弊,熟而不烂,甘而不哝,酸而不酷,咸而不减,辛而不烈,淡而不薄,肥而不腻,此,即为至味也。”
“妙!精妙!绝妙至极!”
听到这样的奇妙之谈,邹小天大喜过望,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弟子邹小天愿服侍老师左右,只求学得这水火调和之法、至味烹饪之理!”
“咦?怎么,你不想要你的天仙阁和酒厂了吗?那可是你耗费心神培养出来的摇钱树啊!”
“不要不要!统统不要!这些都是过眼云烟!镜花水月!”
“哦?那你在现实世界的妻子和一双儿女呢?”青衫老者弯腰看着邹小天笑道,“他们难道也是梦幻泡影不成?”
听见这话,邹小天的脑海中响过一声巨雷,把他震惊得从地上跳起。
“你......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来历?!”
感觉到后厨众人和周围环境已经变得扭曲模糊,邹小天一脸恐惧地看着面前的老头,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
“呵呵呵,我就是我啊,你不认得了吗?”
老头微微一笑,随即整个人开始变化。
“小天!是你吗?这一年多来,你都去哪儿了?”
一个面善的女人双手紧扣,看向邹小天的眼睛里满是悲伤。
“江静?江静!我一直都在,我没有走,我......”
邹小天看清楚女人模样,神情激动,刚要上前抓住妻子的手腕,女人却化为一阵烟雾消失不见。
他失去平衡,顿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爸爸,你不是答应周末陪我去踢球的吗?怎么又骗人?”
正当邹小天懊恼沮丧的时候,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小男孩抱着足球出现在身前,气鼓鼓地看着他。
“小团!小团!儿子,你真想死爸爸了!”
邹小天抬头看清男孩模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一把将儿子抱住。
“哎呀,你弄疼我了!快放开!”
听见儿子的声音突然变了,邹小天赶紧松手退开。
“玲玲?怎么,你看见爸爸不高兴吗?”
邹小天看着眼前这个快有自己高的女孩,心中惊喜。
“这有什么高兴的?反正你们都喜欢小团,不喜欢我。”
女孩双手插兜嚼着口香糖,一副拽拽的样子:“既然大家都看不顺眼,两不相见也挺好。”
说完,女孩翻了下白眼,转身走进了虚空。
“玲玲!等等!等等啊......你听爸爸说句话......呜呜呜——”
见自己还没来得及阻止,女儿已经消失不见,邹小天气得坐倒在地,嚎啕大哭。
哭了好一会儿,他突然从地上跳起,望着虚空大喊大叫:“你出来!出来!老家伙,我不管你是人是鬼,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你都给老子滚出来!”
“怎么样,还想跟着我去学烹饪之法吗?”
老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邹小天猛的回身,见他双手环抱,正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
“我不学了!快送我回去!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邹小天扑向老头,拼命想抓住后者。可他无论如何奔跑,总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挡在二人之间。
“想回去?我可没那个本事。你自己碰上了‘因’,想要改变‘果’的话,只有靠自己。”
“靠自己?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靠自己啊?!难道还不够努力吗?!”
“嘿嘿,方向不对,做的越多,错的越多,如缘木求鱼,似磨瓦成镜。”
老人往身旁一指,虚空中立马出现了一个窗口模样的东西播放着黑白色的视频:“邹小天,你天生六亲缘浅,父亲孤僻癫狂,母亲粗鲁躁虐,从小失去至亲关爱,因此做事偏激执拗。虽然你后来通过自身努力,确实赢得了一些幸福时光,可如今,福缘已尽,该是命尽身消之时了。”
“命尽身消?什么意思?你要杀了我吗?”
邹小天看着那窗口不断播放着自己前半生的喜怒哀乐,眼中露出复杂又不甘的神色。
“在现实世界里,你已经死了。”
老头右手轻挥,窗口突然放出了那天在博物馆的经历。
视频中,邹小天见自己正和导游小姐斗嘴,这时三名环保人士来捣乱,爱管闲事的他出手阻拦,结果在混乱中被人捅死。
“不、不不,这不是真的!你这视频是伪造的!老子现在活得好好的!根本没死!绝不可能!”
邹小天不相信窗口放的内容,一边胡乱抓起东西往空中砸去,一边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都是命。上天的安排,任何人都要接受。”
青衫老者冷冷看了一眼发狂的邹小天,逐渐消失不见。
邹小天立马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传来。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双脚竟然变成了柔和的光辉,正一点一点地消散在虚空中。
“我草!这......这算什么意思?”
说话间,光辉没过小腿,到了大腿的位置,邹小天立刻明白自己恐怕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妈的,老天爷就可以随便定人生死吗?要我生就得生,要我死就得死?!”
转眼间,光辉上升到了腰部。
“去你妈的贼老天!你记住,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人叫邹小天,到死都不服你!你可以灭了老子的**,可永远灭不了这颗抗争的心!”
眼看吞噬自己的光辉越升越高,怒不可遏的邹小天伸出双手中指,冲着天空做了个极具侮辱性的动作。
“你真不信命?”
就在邹小天只剩下一颗脑袋的时候,老头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
“命由己造,信它个逑,至少,老子争取过。”
眼见自己生命垂危,消逝只在顷刻,邹小天反而淡定下来,慢慢闭上了双眼。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带种!老夫没有看错!很好很好!”
随着老头狂笑的声音响起,邹小天的身体立马恢复原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