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有些不好意思,那陈吉发每次给她做东西,总是不收她的银钱,先前说的帮忙想办法,定有重谢的话,他也没当个事,倒是让熊小姐有些不知该如何回报他好了。
熙和总是打趣,说是姑爷要是有他这般本事就好了,她也总是笑笑便过去了。她听父亲说,陈吉发似乎刚刚议了亲,是乡下的士绅庶女,先娶来做良妾,等入京考了进士才会决定是不是抬为正妻。这般人家端的是商贾本性,逐利而无礼,就连婚姻大事也能待价而沽,熊小姐其实是很看不上的。
陈吉发的文章,他给经文做的批注,熊小姐是非常清楚的,陈吉发的产业,他的巧手,熊小姐也是见识过的。这么样一个人物,迟早一天是要飞黄腾达的。但对于陈吉发的家庭环境,对他未娶妻先纳妾的做法,熊小姐是极不赞同的。
熊夫子这辈子就韵芝娘亲一个女人,熊韵芝从小生活在没有姨娘的后院中,自己又像半个女主人,因此她期待的未来生活,便是没有妾室的。但她也知道自己年少时家中变故,无人教养,又抛头露面操持产业,时至今日,已经许不了好人家,因此这方面的心思便淡了许多。
每日忙碌,只为了照顾好爹爹和兄长,也为了自己谋一份丰厚的嫁妆,将来,找个可靠的男人养儿育女、相伴一生,便心满意足。
林呈这人虽然没什么地位,也算不上多有才华,但他性情谨慎,长身玉立,熊韵芝觉得与他一辈子厮守,中间没有其他女人,倒也是不错的。
林呈不嫌弃熊小姐年纪大,也不在意她为了家里的产业抛头露面,林家也不是书香门第,没那么多繁文缛节需要遵守,在她看来,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人家。
丫鬟熙和平日里与陈吉发联系多,似乎对陈吉发产生了不少崇拜和好感,但小丫头的心思哪能作数?
小姐实际上已经同林呈暗示过几次,若是有意,可以上门提亲。林管事当然不是榆木,与熊小姐成亲对于他这个庶子来说完全是高攀了,而且,熊小姐贤惠能干,打理的布庄生意越来越好,日后肯定也能有个好的生活。
不过,他始终还有些顾虑的地方。一来熊小姐总归是抛头露面多了,难免有人嚼舌头;二来他这算是娶了个高门,往后各种交际应酬,少不得让人说是吃软饭。
林呈是个谨慎内敛的性子,平日里这些顾虑并不表现出来,因此熊小姐总觉得他还不错,但他迟迟不肯上门提亲,实际上熊夫子对他也有些意见的。
不过,前段时间他家里为他相看了几户,都比熊家小姐差了许多,无论是样貌、家世还是能力,都远远不如。林呈最终定下心来,准备下个月择吉日上门。
专心读书的陈吉发,并不知道书院外面发生的这些事情。
王家如约给陈吉发派了个机灵的童子来做伴读,这孩子叫王绍康,小名石头,是王家三房的小儿子,今年十岁,算起来,是王宝珠的堂弟,平日里性子活泼,机敏聪慧。
刚来时,这孩子对陈吉发还有些抵触生分。但陈吉发一来不让他伺候做什么杂事,只让他帮忙整理书本笔墨,每日除了自己读书,也教这孩子认字写字,晚上做完事,还把前世的数理化知识拿出来给他补习。这么混了十几天,这孩子对陈吉发越来越佩服,渐渐的,便“大哥”前“大哥”后的喊上了,比旁的书童更加亲昵一些。
这样过了几日,便赶上休沐。
陈吉发书院外的产业多,事情杂,休沐的时候,便急慌慌到处赶场,了解情况,核对账目,回答匠人和农夫积累下来的技术难题。
为了赶路方便,陈吉发花了五十多两银子,通过赵坤兴的关系和王黑皮的镖局,弄了一匹健马,平时就放在镖局里伺候着,他休沐时,便由徐成洛骑来给他。
徐成洛见大哥弄了马,自己也顺道花钱弄了一匹,等放课的时候,他便牵着两匹马等在书院门口。
陈吉发嘱咐石头拎着书本课业先回陈家,自己就与徐成洛趁着天还没黑,赶去江夏。
“云生那小子已经去了武当山,前段时间寄信回来,日子过得还不错。”路上,徐成洛给陈吉发汇报这几日的事情,也说些好友的趣事,“王屋村那边按你的要求收了不少棉花地,现在是二少爷王绍年管着,也联系了你之前说的那家布庄,签了合同,卖出了钱,王老爷很高兴。”
陈吉发听着徐成洛的话,脑子里琢磨着下一步该做的事情。
碍于身份和起家的资本,他如今发展太慢,而天下局势变化太快。
就在这个月,后金攻克旅顺,大明在敌后的最后一个据点被拔除,东江镇对后金的战略牵制作用将彻底丧失,明帝国也将失去最后一个干涉朝鲜的军事据点,从此之后,后金将对明帝国进入战略主动期。
农民军方面,历史资料记载,今年冬天,农民军将突破官兵合围,进入河南。从此天下大乱之势不可逆转。再往后,湖广也将迎来一系列战事,不可避免受到流贼土匪的滋扰,留给陈吉发和平发展的时间不多了。
“回头你同王黑皮商议,把镖局的人手增加一些。每个老手要带五个新手,就从附近的村湾和流民哨点招募。你那些老兄弟里,愿意干的也可以酌情收些。”
“哥哥招这多人做甚?”徐成洛很是吃惊,“武人吃用花销很大,按这个规模,每月就要二百两银钱。”
陈吉发盘算了下黄记米粮店和两个湾子各种产业的分红,每月二百两银子基本就抽干了他所有的利润。但迫在眉睫的危机让他别无选择。
毕竟,史书只记载了今年冬天农民军入河南,下信阳,威胁湖广,具体的细节却淹没在了历史之中,对于江夏的陈吉发而言,任何一支迷路的数百人的小部队都是巨大的威胁,这些在历史记录上基本不会出现的小股流贼,此时对他来说却是不得不倾注全部家当认真对待的大敌。
“就先这么办吧。你先抓操练,十月底之前,要把架子先带出来。”
陈吉发简单交待着事情,他目前不过是个秀才,搞这么个镖局,还要依托亨通镖局的牌子,规模还不能太大,到处束手束脚。
两人聊着,突然听见前面荒野里有些响动。
“什么声音?”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从江夏通往乡间的路上没有多少人,孤鸦野树,甚是凄凉。骤然间听见前方声响,断断续续,如同鬼魅。
徐成洛打了个哆嗦。
“不……不至于吧,这日头还没落山呢……”
“无端瞎想什么?听着像是呼救,许是有人遭难。走,看看去。”
陈吉发心下琢磨,自改流入哨实施之后,江夏一地治安明显好转,那些乞丐流民都入了哨点,平日里有哨长管束帮持,有了饭吃,有了地方收容,便不再出来偷摸拐骗。是以,陈吉发已经许久没有遇到偷窃的小乞丐,也许久没有撞到流民在路上抢夺了。
如今遇到,似有蹊跷。
打马上前,绕过前方密林,便看见两位女子被七八个形似流民的壮汉围着,正欲欺辱。那声音正是两位女子惊叫所致。另一旁,还有位年老的车夫,被人踩在地上,哭泣求饶。
陈吉发和徐成洛刚一露头,立刻便被那贼人发现,他们似乎只是劫色,见来了两位骑马的男人,便打了个呼哨,迅速撤走,竟然连出手的想法都没有。
陈吉发有些意外,微眯着眼睛观察四周,而徐成洛遇到这种场面,却是兴奋不已,持着哨棍便骑马去追,那群贼人两条腿跑不过,被他撵上两个,打翻在地,另外的人则跑入林中,四散跑了。
被打的两个人口中骂骂咧咧同徐成洛说着什么,陈吉发离得远,没听清,他转眸去看畏畏缩缩爬起来的车夫和那两位女子,然后心跳便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不会吧,这么巧……
两位女子也看到了陈吉发,年纪小那个原本还焦急哭泣,此时破涕为笑,冲他招手。
“陈公子!真的是您,还好有您在!”
是熊韵芝小姐身边的丫鬟熙和,那另一位女子,自然就是熊韵芝小姐了。她此时心绪复杂,见陈吉发走过来,有些惊慌羞涩,急忙拢了拢被贼人扯得有些凌乱的外套。
此时,从熊小姐与丫鬟熙和的角度看来,陈吉发骑着高头大马,手握哨棍,背靠夕阳,就如同戏文中的孤胆战神,披着金色的光芒,出现在她们眼前。
“陈公子……”
陈吉发跳下马,点点头,看了眼熊小姐被扯烂的外套,露出白皙的脖颈和肩头,从马上取下披风,为她遮上。那小丫鬟倒是还好,只浑身脏兮兮的,起身后叽叽喳喳就说起遇袭的事情来。
“奴陪小姐去收谈收棉花的事情,结果没成想被这群贼人钻了空子。他们那么凶,奴都以为要死了。还好遇到陈公子……这群贼人真是大胆,光天化日就敢行凶……”
陈吉发听着他说,看熊小姐垂着脑袋似乎有些不自在,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只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去扶起那个颤颤巍巍的老车夫。
他们的牛车就在附近,可轮子被人卸了。
正在这时,陈吉发瞧见另一个方向上,也来了两个人,一个骑在马背上,挎着腰刀,另一个牵着马,似是仆人。
“前面那贼人,快住手!”
那人见陈吉发扶着老人,又看到陈吉发身后的两位女子,也不问情况,竟然直接抽出腰刀,策马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