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吉发吓了个激灵。
两辈子为人,他都没同人正经打过架,可如今面对的,却是个骑马而来,手持大刀的成年男子!
他下意识的抄起哨棍去挡那把来势汹汹的刀,只听见“铛”一声巨响,陈吉发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哨棍几乎就要脱手,虎口处已经震得失去了直觉,整个人重心不稳,连连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坐在地。
“陈公子小心!”
熊小姐与熙和几乎是同时喊了起来,这呼唤声惊到了来人,那人似乎正要开口说什么,不想斜刺里突然杀出另一骑,哨棍呼啸而来,他还没来得及回身拿刀迎战,便被一棍敲到后脑,从马背上跌了下去。
“啐,鸟贼人,玩这种腌臜戏码,还敢害我家哥哥!”
正是满脸怒气的徐成洛,舍了那两个贼人,跑来救护了。他挑那人下马还不解气,又提棍朝着还站在原地的仆人冲了过去,对面是个没骨气的,立刻跪倒,嘴里絮絮叨叨,什么都说了。
陈吉发甩了甩生疼的双手,龇牙咧嘴的听清了原委。
这事情,竟然说起来与陈吉发还有些关系。
原来,那日郑二少见了熊韵芝小姐,便念念不忘,又打听到了熊小姐的事情,感觉不能像对付王宝珠那样直接欺辱,便计上心头,想了个馊点子。
他利用巡检衙门的便利,从北面的江边搜罗了几个刚刚逃难来的流民,告诉他们,只要帮他办成事,便可在本地落户,还有田种。这本是陈吉发主张的引流入哨的政策,却被郑二少用来忽悠外地流民卖命。这几人不知深浅,又在郑二少的威逼之下,便同意了。
于是,便有先前熊小姐遇袭一事。
本来,这郑二少准备等那群流民好好侮辱熊小姐一番,也不真的对她做什么,只扯坏她衣服,败坏她名节,他再从天而降,救了熊小姐。这样一来,熊小姐的名节便系于他郑某人,他再去上门纳妾,也就顺理成章。
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陈吉发,坏了他的好事!
陈吉发弄清楚原委,问明白了这郑二少的来历,这才知道,原来,王宝珠急着同自己结亲,还有躲着郑二少的意图在里面,心绪顿时又更加烦闷了。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
他是穿越者,带着系统,是来改天换命,大杀四方的,可真的来到这个时代,融入这个世界的生活,却发现,其实大多数情况下,围绕他的仍旧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仍旧是家长里短男欢女爱。
是了,无论哪个时代,终究是由一个个人构成的,无论什么历史,总归是这些人的悲欢离合写就的。
没有人能生活在真空之中,人类的政治、军事、经济行为,归根到底,不过都是这些家长里短、悲欢离合的总集。所谓王侯将相的故事,所谓改朝换代的使命,也不过是更多的悲欢离合,更加激烈绚烂些罢了。
陈吉发收了思绪,走到仍旧昏迷的郑二少面前,狠狠踢了他一脚。
死贼人,鱼肉乡里的纨绔,给你爷爷出难题!
郑举人是江夏的大户,世居郑店镇,是附近数十个村湾的实际话事人,势力不是陈吉发这种刚出茅庐的穷秀才能比拟的。
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与郑举人之间的矛盾定然已经不能调解,无论他陈吉发是低头装无事,还是高调处置郑二少,这件事对于郑举人都必然无法揭过,他只会想着办法害了今天的几位当事人,将这个污点彻底抹去。
因此,这件事势必引起两方的争斗,这对于急于积攒实力的陈吉发而言,却是是个难题。
不过,有挑战,就必然伴随着机遇。
陈吉发拉过徐成洛,嘱咐几句,让他将昏迷的郑二少捆了,扔在马背上带走。那几个流民,陈吉发给他们每人十枚铜钱,让他们先去苏家湾候着。
“你们须知,犯了事落在老子手里,便要乖乖听话。若是不听,跑去了别处,断没有好下场的。不信的可以找旁的流民打听下如今江夏县地面上谁管着你们,赵天河赵捕头,是老子的亲娘舅!你们懂了吗?”
那几个流民忙不迭的点头,陈吉发也不管他们是否真的会去苏家湾,马鞭一挥让他们滚蛋,然后拉着那位老车夫,先把损毁的马车简单的修了下,让车子能勉强动起来,再请熊小姐主仆二人上车,护送着先回江夏城。
熊小姐自裹上陈吉发的披风,原本惴惴的心绪便渐渐安宁下来。
她面上是个随和温顺的性子,但骨子理性淡泊,做事坚持,鲜少有惊慌失措的时候。而今天,遇到这些贼人光天化日之下轻薄,确实是方寸大乱,失了进退。那个时候,她只觉得羞愤难当,若不是还顾念熙和,她恨不得当场找个石头撞死。
后来,她眼看着陈吉发与他的同伴从夕阳的金光中杀出来,解救了她,又听见他审讯来人,得知这是有歹人觊觎她,设的圈套,又心中叹息。
出来抛头露面果然是有报应的,不知回去该如何向父亲交代,又如何面对林呈?
女子最重是名节,发生了今天的事情,无论如何说,都是她名节有亏。往后不知该被街坊邻居如何嚼舌头,说不定还会连累父亲和兄长在其他人面前抬不起头。林呈也不知是何态度,若是嫌弃,那先前达成的默契怕是也要泡汤,她便真成了个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想着想着,熊小姐悲从中来,涕泪涟涟。
陈吉发守在牛车旁,心中琢磨着下一步如何利用郑二少做文章,眼睛不自觉就向熊韵芝的方向看。
说起来,他与熊小姐互动多次,先前甚至一度有了些许好感。如今他定下了王家妹妹,却因缘际会之下,救了熊小姐,还见到了她面纱下的真容。
那张淡雅如兰温柔似水的脸庞,的确是满足了陈吉发对古典美人的想象。美人如玉,温婉娴静,红着眼,垂着泪,让陈吉发忍不住想上去关怀一二。
“小姐莫要伤心。”陈吉发努力组织语言,他实在没有处理类似事情的经验,“这件事错不在您,您且好好休息,小生会处理好那个纨绔登徒子的。”
熊小姐只是哭,没有与他说回话。熙和到底年纪小,想的也少,她关切摇着小姐的臂膀,见小姐没有答复的**,便替小姐先谢了恩情。
“陈公子大恩,奴婢先替小姐谢过。如今时日迁延,还得尽快送小姐回家才是。”
陈吉发连忙点头,加快了赶车的速度。
熊小姐受了惊吓,情绪激动,裹着斗篷坐在车上哭了许久,临近入城的时候才平复下来,止住了泪水。她素来是个有主见的姑娘,现在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将方才的那些思虑都做出了决断。
陈吉发不清楚女孩的想法,他赶着牛车,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便听见熊小姐总算开口同他说话。
“公子可否送奴家去芝兰布庄?”
“自然可以。”在熊小姐面前,陈吉发有些拘谨,他慌不迭掉转车头,向布庄去。
“哥哥送小姐回去,这两个人渣小弟送去衙门?”
“送去坤兴那里。”陈吉发想了想说道,“莫要让旁人知道何人何事,等我送了小姐过去与你们汇合商议。”
徐成洛点头带着人走了,陈吉发转头,对着熊小姐解释道:“小姐声誉重要,但那登徒子是郑店郑家的二少爷,那些个流民也需要妥善处置,给小生些时间,定不让小姐无辜背负污名。”
熊韵芝脑子里有些嗡嗡的,看着陈吉发神色复杂。
她不太确定陈吉发是出于维护夫子的名誉,还是单纯的想要维护她,但这种被人遮风挡雨的感觉太好了,是从小追随父亲落魄,独立支撑后院柴米油盐的熊小姐从未感受到的温暖。
如果是那个谨慎的林呈……
熊小姐没有往后想,马上就要见到林呈了,她不该胡乱猜测,只对着陈吉发道:
“多谢陈公子一路护送,回去定会禀明父兄,登门道谢。”
熊韵芝主动开口同陈吉发说话,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陈吉发心中稍稍松快了些。
他到这个时代一年多,大体也明白了许多行事逻辑,就好比这女子,若是名节有亏,好些个想不开的就自尽了。他不愿意熊小姐也如此自轻,因此一直想着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现在看到熊小姐哭了一路,发泄完看着正常了许多,不免放心不少。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熊小姐千万别往心里去,这事情不是您的错,后面的事交给在下罢。”
一路再无他言,到了布庄门口,两人道别,陈吉发又开口嘱咐道:“小姐一定要多保重,一定要记住这不是您的错,万事有我,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熊韵芝心中暖烘烘的,但毕竟是外男,她也不好正面回答这句明显有些过了尺度的话。倒是熙和丫头心直口快,喳喳叫着道:“陈公子您真好,您放心,奴会好好照顾小姐的,有什么事就找您帮忙!”
陈吉发还要与两位兄弟谋划如何善后,并对付郑举人的事情,拱手之后,便骑着马离开了。
熊小姐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心中暗叹。熙和摇了摇她的臂膀。
“小姐,陈公子为人真不错,谦谦君子,莫过如此。”
“嗯,所以往后别去麻烦他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这辈子算是毁了,不能连累他。”
熙和没想到熊小姐说出这样的话,有些低落,小姐拍拍她的发顶,宠溺道:“别丧气,不管未来如何,日子还得过。人家都这么帮忙了,咱们自己也要勇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