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吉发带着银子来苏家湾,是来发钱的。
先前,苏家湾的农产品运到了江夏码头,除了徐成洛带回的那些零售草席草鞋的铜钱,其余大量的粮食肉类,都是交给了黄江海的粮行。
攒了半年,刨去开支,账上竟然剩下了一千五百多两银子。按照后世公司的做法,这笔钱计提一半的资本公积进行再投资,剩下的一半列入分红。
如今,苏家湾入合作社的佃农、自耕农共计一百三十五户,七百余人,地主富户二十多户,地一千五百多亩,又从临近的湾子里拉了两百多人来做工。按照土地和劳力占股的比例换算,最大的地主苏秀才能得银一百多两,工分最高的张驴子一家,能分银子五两。平均下来,富户每家能有三五十两银子进账,穷人每户少的一、二两,多的四、五两。
这都是在平常的工资薪酬和经营收益之外,额外结算的净利,对每位“股东”来说,都算是一笔大钱。
陈吉发敲锣打鼓,搞了个盛大的分钱仪式,就放在苏家湾口上的大陆边,白花花的银子摆在大车上,请人吹拉弹唱一上午,到日上中天的时候,远近十里八乡看热闹的都来了,还有各种瓜果点心伺候。
合作社的乡亲们喜气洋洋的在聚在祠堂前的告示牌前,上面贴着各家各户的分红明细,他们虽看不懂,却有好心的识字童子帮他们念。听到自己名字和钱数的老乡都乐开了花,许多佃农,怕是这辈子头回能整锭整锭往家拿银子。
外面正热闹的时候,陈吉发在祠堂里面,召集合作社的骨干们开会。
如今,他与苏秀才身份相同,又有县尊大人这层关系,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不过,陈吉发不是个张扬的人,依然请苏秀才主持,用的是尊老的名义。
苏秀才平日就不怎么管事,如今更是乐得清闲,宣布了会议开始,便一切交给陈吉发。
如今来参会的,除了苏家二房、三房作为地主代表,剩下便都是劳作积极的自耕农、佃农。
尤其是张驴子,原本是村里最穷的佃户,如今,因着踏实肯干,带领的小组总是得先进,已经在村里有相当分量,不少自耕农都托关系打听他家闺女,想要结亲。
今天开会,往日的佃农同地主老爷们都坐在祠堂里,脸上甚是有光,看向陈吉发的眼神,也都是无比崇拜。
陈吉发先是让账房简单向合作社的骨干们报告了上半年的账目和分红的明细,然后开始布置下半年的工作。
“再过一个半月,又到秋收。然今年不比往昔,苏家湾人人富庶,纳税不再是问题。”
陈吉发说到这里,在场人人都会心笑起来,这一年多,湾子里的变化肉眼可见,乡亲们的好处也肉眼可见。
“乡亲们都想着过更好的生活,也的确可以通过勤劳,过上更好的生活。但,当下世道却并不太平,苏家湾独自富庶,最终引来的是旁人觊觎。去年底梁湖的王家水匪,今年,听说郑店镇的那位举人也注意到了咱们。这些,都提醒着咱们,日子过好了,要居安思危,要学会进取。”
陈吉发语重心长,似是同乡亲们聊天,也是在逼迫他们,继续跟着自己扩大产业。
中国传统农业社会,小富即安心态十分严重,富裕了,有了银子,很多人便不再肯勤劳拼搏。比方说,当年同张驴子竞争劳动先进的几个佃户,如今大多数已经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再挣多的工分,想着早些下班享受去了,只有两三个人仍不知足,做了小组长。
所以,陈吉发必须将这乱世的道理给他们讲清楚,这些财富,若是不发奋努力,不加紧扩张,早晚有一日会是别人的。
“承蒙县尊厚爱,将郑店镇下辖二十四村湾全部交给陈某打理,要年底前完成一万两的税银征收任务。咱们去年都经历过,这可不是什么容易完成的事情,但,若是咱们合作社上上下下同心协力,像去年那样,带着二十四村湾的父老乡亲们一起努力,我想,完成任务肯定没有问题,像咱们这样,明年再赚笔大钱,也是没有问题的。这样一来,咱们合作社便在远近村湾打响了名气,咱们便可以扩大发展,可以拉更多的人入伙,有了更多的人,咱们的财富就更有保障,与人打交道,也会更有底气。”
“陈先生,您说吧,要怎么干,我们跟您干!”
“对,我们都跟着您!”
“是呀,陈先生尽管指挥,咱们有的是力气!”
张驴子第一个跳出来表态,接着是李牤子、何赖子、邱拐子,都是些苦哈哈的佃农,再不想过苦日子了,听到陈吉发的话,自然是要积极响应。
“吉发,要怎么干你说,苏家湾能做事的后生,只要愿意的,都可以给你帮忙。”
苏秀才代表地主们表态,他们大多土地根基都在苏家湾,以土地入股后,收入更是有了保障,对合作社扩张的意图没有佃户们强烈,但仍然希望后代们能跟着陈吉发学本事,长见识,将来有出息。
“诸位相亲爱护,陈某铭记于心。苏九叔,你们呢?有什么想法?”
苏九是自耕农的代表,与苏茂才算是平辈,族中排第九。传到他这一辈的时候,分支已经没落了,只能守着家中几亩薄田。他们土里刨食,自力更生,振兴家乡守土有责十分热情,但对于出去卖力,热情不高。
“家里事情多,前段又搭了棚子养了几窝兔子,劳力又实在少,这要再抽人去别的湾子做事,怕是忙不过来……”
“是呀,陈先生,先前帮王屋村还好说,毕竟临近,好些人家都沾亲带故的,可到郑店那边,忙完了怕不是要住下,耽误家里的事情呀。”
陈吉发笑而不语,张驴子听不下去了,过去他是穷佃户的时候,这帮人瞧他不起,如今他跟着合作社干起来了,自然瞧这帮人不起。现在听见他们顶撞陈先生,自然更是恼恨。
“你们这群懒散货,也就只能在家养兔子。明明先生的地里工分挣不完,你们宁可回家养兔子也不去挣工分钱。家里是有个什么好宝贝?一天到晚赖在家里,无非不是钱挣饱了在家玩牌玩女人?!”
“嘿,张驴子给你脸了是吧,这般说话?!”
“好了好了!”
陈吉发连忙叫停,合作社这三拨人,原本就不对付,就因为能一起赚钱才捏合起来的,陈吉发没指望他们能消除阶级仇恨团团圆圆,但也不能因为意气之争坏了大事。
“大家坐在这里是为了求财,不是为了置气,都消停两句。苏九叔说的也有些道理,自耕农家中有的地没入股,挣完工分还要回家打理自己的事情,人手不足可以理解。张组长话虽然糙了点,也是为了大家好,勤劳才能致富嘛,才过上一年好日子,咱们也不能忘了本。大家和和气气商量事情,能多出力气的就多出力气,回头得到的回报也肯定更大,实在有困难的,同我说明情况,回头分红的时候拿少了,咱们也能算的清楚。”
陈吉发顿了顿,扫一眼祠堂内众人脸色,继续开口道:“郑店镇下辖的村湾,我没打算再按照苏家湾的模式复刻。苏家湾的合作社,往后将成为合作总社,各村湾的合作社,将成为分社。总社统管各村湾经营事务,各分社要听总社的调遣,经营什么,如何经营,何人去经营,都由总社统一调配。总社的代表三年一任,初期定十五人,五人由合作社的大股东推举,五人由各分社推荐后,再由总社投票决定,五人由合作社重要岗位负责人兼任。各分社按照总社的人员构成组织,但分社选出的代表,要经过总社表决同意,才能行使权力。我知道大家一时半会听不太清,但没有关系,稍后我会写成条陈,给大家回去仔细研究。苏九叔,张组长,你们这些不识字的,这次我会安排人细细解释给你们听,往后,我准备在湾子里开个教识字的夜校,你们这些当代表的,可都得学识字,往后管的人多了,不识字可不行,合作社的文件都看不懂,是没法给乡亲们解释清楚的。”
张驴子闻言红着脸摸了摸后脑勺。
“我这把年纪,学不了吧……陈先生看,能不能送我家二妮去学?她从小就机灵,读书肯定成。”
苏九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他都快五十岁了,学啥呀?家里有人会认字不就行了?于是赶紧帮腔。
“是呀,我让家儿子云来学行不?”
“随你们。”陈吉发也不恼,毕竟时代限制,身份限制,他手下的人才非常有限,“不过,我可说清楚了,你们不管送儿子还是女儿,第一,男女同校,我没那么多老师,女孩送我这里来,往后便要当男孩子养,要抛头露面。第二,不能耽误你们的代表工作,不能我说的你们不懂,还要带孩子来开会。”
“那自然不能。”
“俺家闺女本就要招婿,抛头露面不怕。”
“是呀,陈先生讲的好,我们都能听明白。清楚得很。”
“好,讲了总社和分社的事情,咱们再来谈谈社里的几块工作。第一,农林牧渔的生产,由农会统筹,这方面,我想请张组长负责。第二,手作工坊的副业,由商会统筹,咱们这块儿的生意不大,负责人现空着,事情请苏九叔辛苦下,先干着,后面有了产业,有了合适的人选再换您。第三,运输周转,物资调配,归属车会,这块我想交给王屋村的王绍棠,也就是我未来的妹夫负责,算是拉他们入伙。第四,护镖护院,维持治安,归属镖会,请苏云生苏少爷负责。当然,苏少爷如今出门学艺,暂时由徐成洛代理。第五,内务结算,财力人力调拨,归属总柜,大掌柜就劳烦苏二叔挂个名,具体事情由几位账房先生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