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韵芝想起了那个恐惧的下午,当陈吉发将她送回布庄时,林管事看她的那般眼神,已经明白了赵氏话里话外的意思。
但她没有做声,她心中,只盼着陈吉发早日回来。
赵氏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又开口道:
“老身知道你在等吉发回来。可即便他回来,刚才的话,老身还是要同他讲清楚的。他是你的夫君,也是老身的儿子,还是苏家湾上上下下几千号人仰仗的公子。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太过放松,把这些事情,都忘掉了?”
熊韵芝心中刺痛,如被一把利剑刺穿。
是呀,怀孕这段时间,陈吉发对她太好、太照顾了,让她难得的享受了一段最轻松、最悠闲的贵妇人生活,让她有些忘乎所以了。
“奴知道错在哪里了……”
赵氏冷着脸起身,熊韵芝手中的丝帕已经拧成一团,脸色苍白。
“好了,在房中好好思过,等吉发回来定夺。”
赵氏从熊韵芝房间出来,看见门口的丫鬟熙和,拿竹杖狠狠抽了她一下,将后背打出了血痕。
熙和跪在地上,不躲不闪,咬牙含泪受了。
“平日就骄纵没个正形,惹出这般祸事来!还不快进去去伺候你家小姐!日夜守着,精细些,吉发回来前,切莫再出别的事情!”
熙和连忙磕头应是。
她是真的后悔了,从小到大,她一直被熊韵芝当个妹妹养着,虽然是个丫鬟,却也的确骄纵的很。
这次教训,怕是会让她沉稳许多吧。
此时,陈吉发正在与叶祥龙商议建造兵器厂的事情。
新的兵器厂,将使用矿山上那种蒸汽机的改良型。整体效能虽然不高,而且故障率也很高,但只要比畜力和水力强就行,陈吉发看中的主要是它不挑地形,可以远离河流。
兵器厂选址在梁湖与大冶中间的丘陵地带,人迹罕至。找了个结实的岩洞,在原本的基础上进行拓宽,填充钢筋水泥支撑,然后将兵器厂建在里面。
这里最大的好处就是利于守卫,整个空间只有三个出口,能走人走车的主出入口,避险用的紧急出口,以及上方采光通风用的天井。
如今设计已经完成,陈吉发将设计图交给叶祥龙,讨论后续施工和设备安装的细节,才谈到一半,便看见郑红绫匆匆跑来,站在不远处挤眉弄眼。
陈吉发走过去,压低声音。
“什么事?”
“你家里出事情了。”
郑红绫的眼神一言难尽。陈吉发狐疑道:“家里?我家里能出什么事?”
“男人和女人的事。”郑红绫拍了拍陈吉发的肩膀,“虽然说吧,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呢,你这件事吧,还是挺伤人的。”
“少卖关子!”陈吉发皱起眉头,“我这里正在谈事。”
“别谈了,马给你备好了,回去一趟吧。再不回去你媳妇和孩子可能就要没了。”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陈吉发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形象了,猛地抓住郑红绫肩膀,盯着她的眼睛。
“那个吧,简单说,你爹出门碰到了你老婆正在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于是抓了包,如今你娘让你老婆孩子关在房里禁闭,等你回去发落。”
“怎么可能?!爹这是发什么疯?!我将苏家湾的事情都交给韵芝,她肯定各色人等都要会呀,什么叫与男人眉来眼去?!”
“哟,你这人真有趣。”郑红绫咧嘴笑道,“走吧,这边让铁柱帮你盯着。”
陈吉发心如乱麻,眉头紧锁。匆匆同叶祥龙告别,然后带着郑红绫和护卫队急忙往苏家湾赶。
陈友富身边的那群狐朋狗友老泼皮,这几日已经将那天茶馆的事情传的有鼻子有眼,到处嚼舌头。
说是陈家儿媳与外男私相授受,内容是如何劲爆如何编,最后甚至传言是小姐和两个丫鬟一起服侍那个男的,场面那叫一个**。
不久之后,就连熊文灼到提学衙门上值,都有同僚在背后议论纷纷。
他开始不明就里,大家都躲着他议论,等抓了个嬉笑连连的,对方却不敢说,直到两人动了手,才破口大骂。
“姓熊的,你家那妹妹就是个淫妇,她勾搭说书人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你这人也是个没家教的,还敢同爷爷动手!你等着,老子偏要到处说,你家女眷都是没脸没皮的**!”
熊文灼气急,闷着一口气回到家,将情况同父亲说了,熊广源才知道竟然有这种事情。
“韵芝真的私会外男了?”
“谁知道?那陈吉发三天两头不在,还将偌大的产业给妹妹管,难免有些心术不正的嚼舌头。”
“可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再说,传的不是陈家的下人,也不是合作社里的男人,是说书人,外男。”
“这就不清楚了。要不,儿子让媳妇去问问?”
熊广源想了想,披上外套。
“算了,老夫自去一趟。吉发怎么能任由谣言乱传?他如今是进士,天子门生。闹出这般事情,将来如何收场?”
熊夫子出门的时候,另外一方面,陈吉发的母亲赵氏也给捕头赵天河送了消息,听说陈家出事,赵天河叫来赵坤兴,让他带几个人去把那个说书人找来,再查查这件事到底是谁在县里传的最凶。
赵坤兴这几天其实也听到了些风声,私下里也过问了一些,如今见父亲决定插手这件事,便报告道:
“那说书的叫李良人,原本是北方流落下来的流民,后来在街边写字为生,茶馆老板见他眉目周正,于是请了他去说书。他还挺有才华,说了几次,客人都很捧场。结果呢,前几日吉发那个合作社改选,要新招聘许多雇员,尤其是苏家湾的学堂,给先生开薪资开到每月四两银子,年节还有补贴,比说书强多了,名声还好。那书生去应聘,如今聘上了,已经到学堂去报道了。”
“真的假的?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
赵天河有些不可思议,如果这是真的,那这件事就更是难得解释了。陈家少夫人会了个外男,结果没几天这男人竟然进了苏家湾的学堂教书。
“千真万确,只是这里面有没有熊氏的授意还不得而知。那毕竟是吉发的产业,儿子也不好贸然拿人来问。”
赵天河皱起眉头,又问:“到处传言的又是谁?”
“主要就是从那个茶馆里传出来的,儿子追问了几个茶客,源头大抵就是经常围着姨父的几个老光棍。不过这件事姨父说他亲眼看见了,想必那几个人也是看见了,难得说他们讲的就不对。”
赵天河在屋子里踱步,拿起赵氏的信又看了两眼,觉得这件事很麻烦,要保护侄子的名声,唯有让熊氏和那个李姓书生把事兜了。
“你赶紧带几个机灵的小伙子混到苏家湾去探听李良人的情况,看住他别让人跑了。为父去见你小姨。她现在还想着妇人之仁,这不妥当。吉发身体健康,孙子没了还能再生,可名声坏了,将来没了前途,整个家族好不容易积攒的地位财富就没了。”
“是,儿子这就去做。”
赵坤兴从父亲房里出来,找了几个快手乔装打扮,就往苏家湾去,心中,却不由得就想起了他的老婆李氏,也就是他的心上人糖糖。
糖糖与他是青梅竹马,可惜结婚三年,还没有子嗣。他不想为难糖糖,也并不觉得无后是个大事,但外人都说无后为大,无后也是七出之律,在这个事上他始终没胆子同父亲交流,但随着时间日久,父亲迟早会就这件事对糖糖发难。
往日他想着能拖一天算一天,可如今遇到陈吉发家里的这件事,他又想着,不知自己这位厉害的表弟如何处置?
陈吉发从大冶赶回来,本来一天的路程,快马加鞭,只大半日就到了。
抵达陈家大宅的时候,正是下午时分,熊广源和赵天河都到了府上,正与陈友富和赵氏说话。
四个老人之前已经磋商了一轮,陈友富咬死了这个儿媳不检点,必须休弃,否则就要沉塘。
熊广源为了女儿着想,答应接回女儿,但不肯认这份罪名,认为还要调查清楚。
赵天河与赵氏默不作声,私下里,赵天河觉得应该将熊氏与李良人沉塘,把罪名都扣在熊家身上,与他们切割干净,但他没想到熊广源能为了个出嫁的女儿亲自来,很多话就不好当面说出口。
赵氏却担心儿子,毕竟这个妾是他当时非要闹着要娶回来的,他们如何考虑,最后还是要看儿子的意见。
陈吉发到家,小厮连忙将他迎入正堂。他向四位长辈行礼,陈友富正待说话,他先开口道:
“几位长辈先稍后,孩儿先去看看韵芝。”
陈友富顿时就发火了,拍案而起。
“混账!那淫妇如此对你,还去看做甚?!”
熊广源皱起眉头,张口欲辨,却看陈吉发对父亲长揖到地,铿锵说道:
“爹,不管你认还是不认,她都是儿娶回来的妻,拜过天地高堂,许诺过生同衾、死同穴,怎能轻易弃她?孩儿得去问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友富有些生气,却不知怒从何来,但人精赵天河不一样,他瞬间找到了症结所在,淡然开口道:
“吉发去问她,若她说是被冤枉的,你要替她翻案不成?”
赵氏有些意外,惊讶问道:“大哥?”
陈吉发自然知道赵天河的意思,如今此事已经闹大,无论熊韵芝做没做过,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陈吉发是进士,是这个时代的社会精英,道德的楷模,不能有任何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