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后世的女性,一旦成为网络焦点,遭遇“荡妇羞辱”,无论她采取维权手段还是忍气吞声,都最终会承受巨大的社会成本。
更何况是在人民更愚昧、社会包容性更差的明朝。
陈吉发作为社会精英,最正确的做法是远离这些“话题女性”,及时与熊韵芝切割,避免她所承担的社会成本波及自身。
他非常清楚舅舅是站在这个时代的价值观上劝他,为了他好,但,从内心上讲,他并不赞同这种做法。
“谢舅舅提醒,然,大丈夫立世,明本心,求正道,是应有之义。上敬亲恩,是为孝,下护妻子,是为慈,皆为正道。孩儿既不能因亲恩忽视妻子,也不能因妻子罔顾亲恩,无论如何,韵芝的话,孩儿要听。”
说完,陈吉发再次对长辈作揖,往院子里去了。
赵天河朝赵氏眨眨眼,捋着胡子笑了笑,陈友富却十分生气,嘴里连连咒骂“不知好歹!”
唯独熊广源,望着学生的背影,心情复杂。
陈吉发步履急,郑红绫见他出来,蹦蹦跳跳在后面跟着。
“哟,看不出来,你这男人还挺深情。”
“哪里的话,自己娶回来的老婆,怎能由人瞎说?”
“哎,俺爹和兄长有你一半懂道理就好了。看来,男人也不都是坏东西。难怪那些话本子里小姐们都喜欢找书生,读过书果然明理些。”
“现在才知道?也不算晚,明日给你加文化课。”
“啊?别,去哄你老婆吧。”
陈吉发到时,卫鸿雁守在门口,见了主家来,先是一愣,才想着连忙闪开。
进了房间,扑面热气袭来,炭火烧的很旺。
熙和正跪在地上烧炭,两只眼睛哭得红肿,可怜兮兮的样子与平日里飞扬跋扈断然不同。
熊韵芝坐在床上,温暖的室内,也裹着皮裘。
她目光有些呆滞,见着陈吉发进来,才有了些神采。
熙和先起身行礼,然后就是不停的自责。
“姑爷,是奴婢对不住您和小姐……”
“没事的,你先下去吧。”
熙和抹着眼泪离开,关上了门,将房间留给陈吉发与熊韵芝。
陈吉发正要开口,熊韵芝突然起身过来,跪在他面前,伏下身来。
“妾辜负了相公重托,贪玩误事,已无颜再见。若相公怜悯,妾愿自回娘家,此生居佛堂抄经,不再相见。”
陈吉发不知熊韵芝的这番话是经过多少心理建设,多少辗转反侧之后,才下定决心对他开口的,听着格外让人心酸。
他挪开凳子,轻柔的跪坐在熊韵芝面前,扶起她,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依然璨若星辰,面容依然皎洁如月。
陈吉发喜欢这样娴静如画的女子,并不认为她做错了什么。
在他穿越之前的那个时代,每个人都有追求美好和喜欢事物的权利,女孩子追明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能够理解熊韵芝给那位说书人打赏,也知道她并非背弃自己,于是用肯定的语气问道:
“你什么也没做过对吗?”
只刹那间,原本脸色沉静的熊韵芝,便泪如雨下。
她扑在丈夫怀里哭,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赵天河能想到的,在赵氏与熊韵芝谈话后,这位聪明的小妻子,也都想到了。
她的相公是那样的优秀,她不能成为拖累。
但陈吉发显然不赞同这样的价值观。
他轻轻抚摸着熊韵芝的背,如呢喃般低语道:
“韵芝是个好姑娘,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你放心,虽然流言可畏,但我们不是孤军奋战。你知道,我建立女会,就是做这件事的。你刚刚任了会长,因为怀孕,还没来得及履新,怎么能就因为这件事被击倒?若是你都倒了,往后我又该如何做女会的工作?那不是被人看成了笑话?所以,这一仗,不是陈家的名声问题,也不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而是合作社的理念,同传统礼教之间的战争,是女性保护者与造谣攻击者之间的战争,无论谁站在我们的对立面,请你一定一定,要坚定的站在我的身边,陪我打好这场仗,直至完全的战胜他们!”
熊韵芝望着陈吉发眼中的温柔和鼓励,所有所有的委屈和心酸全都化为眼泪,奔涌而出。她从未有如此失态的哭过,也未有如此的感动过。
良久,她擦了擦眼泪,对陈吉发认真说道:
“他们说的那些,妾都没有做过。妾愿意陪着相公,无论千夫所指,无论粉身碎骨,妾与相公一道,绝不退缩!”
“很好,走,咱们去见见几位长辈。”
“嗯!”
陈吉发牵着熊韵芝的手,回到了大厅,几个老人都在,赵坤兴也来了,还带了个年轻俊俏的书生来,正是学堂新招募的先生,李良人,此时正五花大绑堵了嘴巴扔在门外,被两个快手押着。
陈友富见了熊韵芝就要骂,赵氏拽了他一把。
“儿子回来了,你少说两句,让他来定。”
老头气鼓鼓的坐在上首,陈吉发给诸位行礼,然后先表明态度。
“孩儿方才已与韵芝核对过,韵芝说外面的流言蜚语都是假的,她没有私会外男。这件事既然是谣言,那么,便不能由我陈家人承担后果,孩儿准备彻查此事,让造谣的人承担后果。”
这番话说出来,场上几人神色各异。陈友富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赵氏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赵天河掸了掸袍子上的浮灰,没有做声,熊广源自然是开心的,赵坤兴立在一旁,眼色犹疑,不知在想些什么。
“哪有像你这样混账的?你这是被这狐狸精迷住了呀!列祖列宗在上,子孙不肖呀!”
陈友富竟然气的哭了起来,陈吉发咬紧牙关,这个时候,背个不孝的骂名,也没有办法了。
“舅舅,您那里可查出什么线索了?”
“啊?哦。”正在掸灰的赵天河正起身子,抬了抬眼皮,“坤兴,查到啥了?”
赵坤兴上前拱手,同赵天河之间似乎用眼神交流了几个回合,最终咬了咬牙,朗声道:
“那书生承认上楼答谢,只在门口与少夫人说话,他并未看见少夫人面容,也不认识少夫人。来合作社当值,是苏家湾学堂安排的,他录取的名册是半个月前就已经定下的,那时候,少夫人还未去过茶馆。”
赵天河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他显然不是要赵坤兴汇报这个。
不过,赵坤兴低着头不看他。
“他们说你就信?两个人当然要为自己开脱!”
陈友富还在纠结这些事,熊广源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陈吉发,又对熊韵芝道:
“韵芝,你想明白了吗?”
“女儿不孝,给诸位长辈添麻烦了。但女儿自认没有做错什么事情,还请诸位长辈明鉴。”
“你知为父不是问的这个。”熊广源看了眼陈友富,又看了看赵天河,“熊家的女儿不能有污点,熊家的家教也不能有污点,不光是吉发,还有你哥,他们的前途命运,都系于你身。”
熊韵芝梗了片刻,她抬眼看陈吉发,后者目光中都是鼓励与温柔,于是,她落落大方上前道:
“女儿知道,所以,女儿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爹爹知道了。”熊广源于是起身,对陈友富夫妇和赵天河拱手道,“还请看在老夫面上,予小女一个澄清的机会。”
“你的面子能有我家儿子的身份值钱?”陈友富不愧是商人出身,市侩气十足,竟然这么不顾脸面的叫了出来。熊广源是个体面人,皱起眉头,正要理论几句,陈吉发和赵天河几乎同时开口。
“爹,您言过了。”
“友富,少说几句。”
陈友富虽然固执,但内里还是个怂人,见大舅子和儿子同时反对,闷闷嘟囔几句,不再做声。
赵氏失望的看了眼老头,叹了口气。
赵天河接过话头,对陈吉发道:
“舅舅原本是想等会再单独劝你几句的,但你将这丫头带在身边,怕是不会轻易让她落单。且放心,长辈们都不是胡来的人,你说说打算怎么办,我们给你参详参详。”
陈吉发点点头,略思索片刻,开口讲了想法。
“所谓谣言的传播,在于源头事实的模糊,在于传谣人的夸大,在于听众的猎奇。对付谣言,首先要澄清事实,其次要找到并教训传谣者,最后,对猎奇的听众,要消除他们的猎奇心理,让他们消除与被编造对象之间的隔阂。”
后世有专门的传媒专业,有非常专业的应对舆论的办法,陈吉发从系统中查阅解决方案,现学现用。
“舅舅,陈家要借您的手,对这次造谣诽谤立案,请坤兴协助对茶馆当天发生的事情进行排查。所有当天去过茶馆的人,都要找到,所有在那个时间去过二楼的人,都要认真审问录口供,包括父亲、韵芝、丫鬟、女卫和李良人都要讯问。之后,陈家会出个告示,澄清事实,再有歪曲者,陈家将按诽谤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