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诸位大人见过礼后,卢象升笑着问道:
“子安为何收拢如此多的流民?陈巡抚方才还以为是哪个流贼又来了。”
“让几位大人见笑了。学生家业微薄,养军之外,还要给大军供应物资,时刻需要筹谋钱粮。这些流民本也失了土地,又无一技之长,学生准备带他们南下屯田,为大军提供粮草。”
卢象升又笑,看向陈必谦道:“看,被某说中了吧?陈子安这人,犹善经营,收拢流民,绝非充军或冒功。”
陈必谦脸色缓和些,沉声开口道:“这些算是河南百姓,不可尽数带去湖广。”
陈吉发知道,这就是要讨好处了,他看了看陈必谦,又瞟了眼左良玉,斟酌道:
“学生屯田,自然是要找一处安全所在。汝州、南阳如今战乱不休,光州无险可守,还是放在湖广比较妥当。但学生也知这些流民都是河南百姓,一来,学生不改百姓籍贯,待到将来家乡安定,允他们回乡;二来,屯田所得粮草,学生自留七成,与河南三成。”
陈必谦沉默片刻,看了看左良玉,后者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陈主事考虑有些道理。那便按你说的办吧。”
陈吉发连忙拱手致谢。
其实,他在语言中玩了花巧,只说了粮草三成,其实,这些流民主要的作用还在于充实工商业,屯田所得的三成粮草,对于现在的苏家湾来说无关紧要。
至于户籍的问题就更是无关紧要了,未来大明朝都要没了,还谈什么户籍?
解决完这个插曲,卢象升与陈必谦两位大人便逐一交接,偶尔有属官补充完善,不多时就说完正事。
“既然事情都说定了,关东防务就拜托陈大人了。”临末了,卢象升拱手道,“陕寇尤善钻营转进,陈大人要小心守住各关隘路口,切不可掉以轻心。”
这番嘱咐是老成之言,可惜卢象升并不知道的是,如今驻守南阳的河南总兵是个傻的,不久之后就会因为个人托大单身入敌营被流寇杀死。而陈必谦也因为这个傻子牵连丢掉巡抚之位,继任的河南巡抚王家祯是个草包,根本无心军事,南阳防务松懈,导致崇祯八年河南的剿匪局面急转直下。
出了大帐,几位大人及幕僚各自离去,陈吉发拦住许德士,给了他一张刚刚画成的汝州地区地形图,一千两银票。
“方才多谢卢大人帮忙解围,这些都是孝敬大人的军资。”
“陈大人真是客气!”许德士笑呵呵收了,拱手道:“如今大军正需钱粮,许某便不推辞。往后有什么事情,只要权限之内,但说无妨。”
陈吉发再三拜谢,许德士满意离开。
不远处,那高大的红脸总兵正笑看这边。等陈吉发抬头,他主动拱手见礼,热情和气。
“某乃辽东总兵左良玉,见过陈主事。”
“不敢当!总兵大人折煞下官。”
左良玉是正二品武官,比薛玉宗还要高,陈吉发只是个七品的兵备道主事,虽说明末武将官职泛滥,二品的总兵官可能不如个五品的知府,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总兵官主动对七品主事行礼。
但左良玉呵呵笑着不以为意。
“陈大人声名左某早有耳闻,如今得见,果然一表人才,做事周到!左某日后移驻河南,与陈大人为邻,还请大人多多帮衬!”
姿态摆的低,态度随和,难怪那些文臣都喜欢左良玉,直到最后他造反的前几天,还有一帮子文臣问他说话,担保他不会叛乱。
若不是陈吉发知晓历史,怕是这几句话就已经被左良玉感动,愿意引为强援了吧?!
不过,短期内,左良玉对于陈吉发而言,的确是盟友而非敌人。
“总兵大人谬赞了,下官担不起如此重任。不过,同为朝廷效力,大人若有所需,尽管吩咐,无论是粮草物资,还是出兵策应,下官都会在卢巡抚面前竭尽所能争取,不使河南有失。”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左良玉脸上热情依旧,拍了拍陈吉发的肩膀。
“好!陈大人也是个仗义做事的,你这朋友左某交定了!往后咱们也别生分,若你看得起,可以唤左某一声老哥。”
“左老哥抬举!莫敢不从!”
两人又假惺惺互相吹捧,搞得真像是要结拜异姓兄弟般,临走时依依惜别。
转头陈吉发就找来刘观心,让他发展情报线人的时候,别忘了给几个重要军阀也安排上。
系统中储备的前世历史知识,到如今的阶段已经发生了许多重大的变化,陈吉发不能过于依赖原有的事态发展脉络。随着他个人成长对历史影响越来越大,迟早有一天会变得面目全非。
所以,他必须提前布局,掌握主动。
大军返回湖广,次第交接防区,陈吉发干脆给撤下来的士兵都放了三日假,允他们好好休息一番再启程回乡。
郑红绫放了假就不见踪影,陈吉发知道她是汝州人,父亲还是河道巡检,肯定还有些旧交好友在汝州,于是也没有过问,结果,返营这日,丫头带了数百人回来,都是拖家带口的。
这些,有的是被她说动的族亲,特别是曹夫人的娘家人,有的是她平日交好的游侠儿,有的是她家里原本的佃户和左近的士绅。
与那些人在一起时,陈吉发见郑红绫满脸的笑容,开朗阳光的很,有点十六岁花季少女应有的娇憨了,与平日那个满脸痞气不耐的杀神模样相去甚远。
父兄的背叛在她心中留下的刺,流浪途中遇到的生离死别,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渐渐冲刷变淡,让她重新拾起了对亲情友情的信心。
让这些本该幸福的人在阳光下开心灿烂的说笑,也许,这就是陈吉发带领身边的人努力拼搏奋斗的全部意义所在。
晚上的时候,陈吉发专门接待了郑红绫的亲友,给每人都赠送了小礼物,这让郑红绫特别有面子,也特别的开心。
散席后,郑红绫专门找到陈吉发。
“谢谢你。俺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么好。”
“应该的。我答应了你娘……”
“好了好了!”郑红绫无奈的瞥他一眼,“口是心非的男人,俺还不清楚你?”
“好吧,你如今是我麾下头号战将,得用心用力拉拢你,不让你跑了,这答复满意了?”
“听起来怪无情的。”郑红绫扣了扣脑袋,“你还是为了俺娘吧……”
陈吉发敲了她个爆栗。
“想啥呢,回去睡觉了。还有,往后冲锋别那么猛,就宝丰县那次,现在想还后怕呢。”
“哼,要你管!”
郑红绫有些不好意思,俏皮的吐吐舌头跑了。
找到亲族好友之后,虽然嘴巴依然毒,行为却明显变得有少女气一些了。
陈吉发脑中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漫步返回营帐。路上,偶然瞥见营门边,何立秋正在同个本地乡民交谈。说话间,那人冲他跪下,放下一头死去的野猪,磕了三个头。
何立秋还想说些什么,那人转身跑了,只在夜里留下个黑黢黢的影子。他无奈,转身拖那野猪,正巧看见走过来的陈吉发,有些不好意思。
军纪明言不能拿百姓的物资,但这人家送上门的谢礼也不好扔掉,却被长官抓到现行。
“陈大人……方才那是上次寻妻的猎户送来的谢礼,属下推辞不过,打算送到炊事班去,给大家改善下伙食。”
陈吉发点点头,没有责怪。
“下不为例。对了,你帮那猎户时,说是家中妻子也要生产了?”
“是呀,马上临盆,估计就这个月的事了。”
“哟,那你还优哉游哉待在营里?”陈吉发瞪他一眼,“如今战事已经停歇,赶紧收拾好你的东西回家,等孩子满月再回来报到!”
“啊?!”何立秋有些难以置信,“真……真的可以吗?”
“去吧去吧!”
何立秋没想过向来强调军纪的陈吉发如此关心他的家事,即便之前郑红绫开玩笑的同他说,只要请假陈吉发一定会批准,他也只是笑笑就过了。
他心底里觉得,这不可能的,反而得罪上峰。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士兵是严禁在合营期间请假回家的,为的是确保将领对士兵的绝对管控。在这个时代,这的确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无论流寇还是官兵,都遵守着的规定。南明时期,郑成功违反了这条规定,因此导致南京之战时军心大乱,功败垂成。
古代军队的特质,就是要保证士兵对将军的绝对依附与服从,是将军的人形工具,不需要道德和价值判断,不需要主动性,只需要听话就行。而对家庭的牵挂显然会削弱这种听话,在执行军令与保护家人之间产生矛盾,从而降低战斗力。
但陈吉发要打造的从来不是一支古代军队,也不想依靠不近人情的严刑峻法来约束士兵。他想要的,从来是一支用于守护的部队,一支首先保护亲人、保护乡族,继而保护他人、保护国家的部队。只要将领本人也不把士兵当工具,把保护士兵和他的家人放在作战目标的首位,那么这支部队的士气和战斗力,就会达到这个时代封建军队绝对难以企及的高度。
而要做到这点,对士兵人性的保护就尤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