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众人大惊失色,陈吉发一把拉起谭青云。
“谁的队伍?往哪去了?”
“旗号复杂,既有八大王、老回回,还有左金王、争世王,应该是流寇主力。”
此时,经过崇祯八年上半年的围剿,实力较弱的几营虽然已经被剿灭殆尽,但张献忠、马守应等以骑兵为主力的流寇机动性强,难于围剿,仍然处于四处劫掠,哪里官兵薄弱就去哪里的状态。
因为之前陈吉发的提醒,曹文诏并未如历史上那样死于战场,关西官军仍然处于攻势,因此除了闯王高迎祥一部仍在甘陕交界的山区活动外,其余各部均南下商洛,与张献忠会师,这次张献忠入河南的队伍就比历史上规模大了很多。
陈吉发的情报队伍刚刚建立,这些意外的情况很难及时发现。当谭青云冲破敌方斥候的阻拦回到桑坪镇的时候,流寇的前锋人马已经堵在了镇子外面。
这是陈吉发第一次正面见到流寇的主力部队。
此前在麻城的时候,因为扼守关口,他并未参与追击主力的行动,只是与张文秀的部队碰了一下。此后在汝州,流寇主力西逃,留守的都是杂牌部队。
但眼前,满山满谷,人喊马嘶,如蝗虫过境般的队伍,端得让人心中震撼。
先是河南溃兵从南面来,被流寇追着慌不择路,有的就要强闯武昌兵的营地。姚泽孝下令放箭,阻止他们靠近,那些人骂骂咧咧往两侧山里躲避。
紧接着,流寇前锋在浮尘中出现,大路上都是骑兵,打着“马”字旗号,应该是老回回马守应的部队,他们见了武昌兵旗号,二话不说先派游骑来骚扰一通,双方用弓箭相互招呼,稀稀拉拉的箭雨没有造成伤亡,对面见这边军容严整,很快就卷着灰尘跑了。
陈吉发原本以为南边是友军,没有安排太多斥候,如今才发现这是错误的决定。明末的很多战争中,友军溃逃的速度有时候会出乎意料的快,他决定汲取今天的教训,往后不管是敌人还是友军,都要安排斥候探子监视,否则出了问题,最终还是自己的队伍遭殃。
就好比现在,再向南放出斥候已经晚了,只能追在敌人后面远远观察。陈吉发也带着郑红绫和几名好手爬上了附近的高地,往南看,河谷中浩浩荡荡望不到边的都是流寇人马,足有数万人之多。
“娘的,这么多人!”
郑红绫惊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兴奋。陈吉发瞥了她一眼,泼了冷水。
“你若是这也敢冲下去,就再别回来了。”
“嘿嘿,俺又不是傻的。不过你看,那边河岸上有股小部队行动不快,旗号不一,应该是杂匪。咱们要不要冲一把?”
“别冒险,山路狭窄,周旋不便,万一进去出不来就坏了。等他们进河南,我们追在后面。”
“这哪能追得上?”郑红绫撇嘴,“你看前头的主力,都是骑兵,落在后面也只能捡些杂匪。”
“对咱们来说就够了。”陈吉发看够了,招手回去,“派快马给尤世威总兵报信,我们需要支援。另外,把这里的消息赶紧告诉卢巡抚,恐怕这次只凭咱们,是把这群敌人堵不住了。”
“啥?”
陈吉发懒得开口,苏云生好心解释道:“敌人主力既然东进,肯定要留好后路。朱阳关到淅川之间的隘口是返回商洛的要道,他们不会放着我们在这里不打的。前锋骑兵不理我们,只是因为缺少必要的攻城准备,最晚明天中午他们就会纠集人马来打桑坪镇。”
郑红绫跟着打了这么多次仗,可她对战场形势还是一知半解。扣了扣脑袋,实在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提着长枪跟在陈吉发身后,盘算着这次又要砍哪个大将的脑袋。
尤世威收到陈吉发的消息时,军医潘常贵刚刚安排了朱阳关的军士服下第一剂药,都是陈吉发从系统里查询出来的治疗疟疾的中药,效果肯定是好的,但要生效需要时间。
如今尤总兵麾下能立刻动用有战斗力的兵马不到千人,于是他命兰草川的游击刘肈基率领本部五百精锐骑兵迅速支援桑坪镇,同时让镇守北面隘口的游击罗岱赶紧回来汇合,准备全军转移。
次日一大早上,桑坪镇外的流寇游骑突然多了起来,让武昌兵的斥候都无法出去侦查。不过一刻钟后,黑压压的流贼队伍就挤满了小镇南面的山谷。
担任此次进攻任务的是陈吉发的“老朋友”张文秀,还有青年张定国。
探子回告此处有官兵驻守的时候,张文秀还觉得奇怪,等到了近前,看到那熟悉的满地壕沟、铁丝,还有那熟悉的营门、望楼,他就有些心中打鼓。
黄州之战时,这支规模不大的小部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指挥顺畅,除了战场经验略微欠缺之外,其余的都做的极好。
他本不想同这支部队硬碰,但这里卡在进出陕西的通道上,必须将这里和兰草川的敌人肃清,才能进而占领朱阳关,守住大军后路。
张献忠本部大军正在向淅川进发,听说过这里的情况后,让张定国带着仅有的四门火炮来支援。这四门炮是之前在打凤阳的时候缴获的,因为当时到处流窜的关系,能带走的都是小口径的虎蹲炮,攻打坚城肯定没用,但对付这种行军营垒最适合不过。
先用炮轰了两轮,对面和上次一样,看不到人影。从破开的营地木栅栏往后看,里面似乎还有矮墙,用门板条石啥的临时搭建的,再往后面就看不清楚了。
张文秀打了很多仗,在他的印象里,大明的官军不说营地了,就是很多小县城都没有这么设营的。只有一些地主家的坞堡才这样干。不过,从侧面看出,眼前这支军队至少是十分谨慎,而且有钱。
见炮击效果不大,他吩咐手下驱赶先前收拢来的流民负土填沟。刚刚出发,离第一道沟还有三十丈远,就看到对面小镇里突然响起哨声,紧接着,“嘎吱”的声响伴随着破空声传来,数个燃烧着的大陶罐被抛了出来,有几个正好砸到了人群之中,溅起巨大的火球,瞬间引燃了周围的流民,哀嚎声一下子响彻整个阵地。
有个陶罐子砸在离张文秀不远的地方,将他吓出一身冷汗。他亲眼见着有个兵丁被那陶罐子溅出来的恶臭黑油沾上,几息之间就变成了火球,即使拍打浇水都没有用,甚至浇水还会让火势更大。
大火引起了浓烟,这时候,流民已经完全乱了,而前面的壕沟里突然冲出数十个浑身披甲的官军,上来就是一通砍杀,将惊魂未定的流民彻底杀散,第一次试探进攻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败了回来。
张文秀拉着张定国往后退了二十丈远,感觉不到灼热的气浪了才停下来。
“这是什么妖法?”
“不清楚,闻起来有点煤炭的味道,不知道如何做成这种黏糊糊的东西?”
“娘的,这还没碰面呢,怎么打?”
“是场硬仗。小弟去请示父王,看要不要啃这个硬茬子。”
“商洛一带已经没有可就食的地方了。如今只能入河南。实在不行就将他们扔在这里。咱们在河南抢,他们难不成一直守在这里不成?湖广兵在河南粮草肯定有吃完的时候,到时候杀回来不就完了?”
“请父王定夺吧。他离这里不远。”
张定国将这里的情况向张献忠报告,张文秀又指挥流寇驱逐流民试探进攻,但这次更惨。
汲取上次教训后,他让流民准备了木板覆土浇水,抵挡火焰,但这次对面直接从壕沟中贴地喷出数条火龙,直接袭击藏在木板下面的流民,将他们烧成了焦炭。
张文秀看的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这种喷出长长火龙的东西。
事实上,历史上的火焰喷射器在一战时期才在战场上亮相。成熟的火焰喷射器需要储气罐,需要助燃剂和密封良好的喷嘴、引流管等等,陈吉发手中都没有。他实际上做了个类似酒精喷灯的东西,也是他之前做火箭喷嘴的那个原理。
将精炼出来的轻质煤焦油,主要成分是九碳以内的烯类和苯类化合物,与酒精混合装在铁罐里。使用的时候,推动压力阀将出口打开,少量燃料通过引流管进入燃烧室,点燃这些燃料,燃烧室内温度上升,引起引流管内燃料气化,推动压力阀形成持续喷射。
这东西十分的笨重,而且并不是像后世那样随时开关的。启动需要一定时间,关闭也要一定时间,而且关闭之后再启动,需要等燃烧室彻底冷却才行。但所有这些缺点都不妨碍这套喷火设备在十七世纪中叶发挥出巨大威力,哪怕只能用于防守,也足够用了。
在试探性进攻两轮,前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之后,流寇营地安静下来。
不久,藏在望楼上的陈吉发就看到一个身形高大,形貌粗犷,满脸凶残的壮汉出现在流寇簇拥之中。
“那就是八大王张献忠?”郑红绫眼睛冒光。
“可能是。”陈吉发不确定道,“你别瞎想,咱们不主动出去。”
“切,瞧你那胆小的样子。”
陈吉发懒得理他,只小心观察敌情。
对面,张献忠带着几位义子来到阵前,简单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座营地怕是不好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