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官们的反应让葛挺昱十分意外,若是在他的部队里让众人商议的话,多半是要分掉的。
他却不知道,明朝的普通部队都是些目不识丁的家伙,与郑红绫的思想水平差不多,但陈吉发部队里的这些小队官,其实都是未来的将军种子,能写会算,大局观强,对问题的看法更接近于文官。
“好,既然大家都反对分掉,那么讨论下如何奖励吧。”
“下官建议干脆不发,镖会养着这支人马,本就是高薪,都在平常的待遇里了。”
“不发也不妥吧,毕竟让士卒辛苦了。”
“后勤也辛苦呀,还有友军,如何算?”
“别吵吵,按照外出执行任务计算,按时间计算双薪。”
“这不是平均主义吗?那些冲锋陷阵的怎么办?”
“单独表彰呗。再说咱们的部队也不鼓励个人英雄主义,除了郑队官还谁总是往前突突。”
“喂喂!讨论问题就讨论问题,你搞人身攻击小心俺收拾你!”
又是一番讨论,陈吉发综合大家的意见进行总结。
“好,刚才大家说的都有道理。不过,作战毕竟是危险任务,按照双薪补贴还是略少了。我看这样吧,所有参战单位自指令下达之日起计算,按照双倍薪酬计算待遇。在接敌一线工作的雇员,以及直接参与战斗的将士,按照三倍薪酬计算。战斗立功单位再额外补贴两倍,按照五倍薪酬计算。立功的标准和评定方法,大家议一议。我想的是,暂时以小队为单位,按照参战单位的十分之一来确定。具体来看,就是执行危险任务,解决突出难题等等。”
“这事情很复杂,感觉要成立个专门的机构。”
“让商会那帮账房来算。”
“他们只知道打算盘,前面什么情况又不清楚。”
“队官投票呗。”
“那不是投的五花八门。”
“搞评议打分,然后前三名投票。”
众位队官商议出了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办法,于是,合作社军事行动的奖励办法就这样出炉了。
陈吉发让苏云生找了两个写字好的近卫兵整理了一下,寄回镖会,让他们再补充完善,择日印发执行。
散会后不久,朱大典升帐议事,陈吉发知道,无非是刮少了,找他和二位祖将军要好处。
总理幕府设在滁州府衙,刚进了院子,陈吉发就听见里面传来祖大乐的叫嚣。
“老子出生入死砍的人头,拿的斩获,你们这帮子瘪三凭什么分润?!”
然后就是韦长青在争辩。
“若非总理大人坐镇,四面围剿,调度自若,你能杀几个人?再说,如今参战的也不止你一家,吃独食说不过去吧?!”
“说的什么胡话?!你是打了哪个贼寇的主力?”
“别吵了,肃静!”说话的是个陌生的声音,陈吉发到了门口,看见是个圆脸矮个子的武将。
朱大典就在主座上看着下面吵,也不吱声,等大家吵够了,他才笑呵呵说道:
“人都到齐了,本官就直接说了。这次的斩获,各部不许私自上报。所缴获金银细软,更不准出去随便瞎说,尤其不能对凤南巡抚衙门的人说。老夫为官向来客气,从不刁难诸位,有钱也向来是公允分配,但这一件事,诸位不得与本官为难。”
祖大乐这时候闷哼哼不做声了,抬眼看身旁的祖宽,后者闭着眼睛,不知道在盘算啥。
“至于如何分配的问题……”朱大典清了清嗓子,“自然是上缴四分,你们自留三分,还有三分,总理衙门也需要运转用度。”
“那怎么行?!”祖大乐又急了,他扯了扯祖宽,“总兵说句话?!”
“下官这里没问题。”没想到,祖宽竟然就答应了。
祖大乐分外失望,又看陈吉发,后者冲他笑了笑,略表抱歉。
“下官也没问题。”
朱大典很开心,他麾下的那群将领也很开心。
之后又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陈吉发没怎么听,他自有自己的打算。
散会后,祖大乐与祖宽走在一起,看见陈吉发,他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问道:
“为何不仗义执言?!”
“浮游撼大树而已。祖宽总兵当有计较吧?”
祖宽斜睨了陈吉发一眼:“陈大人逾矩了。”
祖大乐看了看两人,不明白其中的沟沟道道,追着祖宽跑了上去。
“他们去干嘛?”葛挺昱不解。
“方才出了血,自然是要抢回来的。”陈吉发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客军比流寇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葛挺昱是南直隶人,听到这个话,恨得咬牙切齿。
“国贼!”
“消消气。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总理方才不是说各自驻防,不得有误吗?”
“军资总是要人筹措的。”陈吉发笑道,“要不要去筹措一下?”
“大人……还要行动?”
“没有硬仗打了。经此一遭,闯王高迎祥短期内应该没胆子再到江南来找晦气了。”
“那,大人是何用意?”
“进山。”陈吉发叹道,“先前拜访安庆的史可法副使,请他在大别山脚屯田吸纳山中流民,他拒绝了。但这件事不做,大别山的贼匪就不会止息,北直隶诸府县就始终暴露在流寇兵锋之下。我准备进山碰碰运气,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稳定下山中局势。”
“下官……怕是不能陪您了。毕竟黄州府已经是湖广的地盘了。您本就是湖广兵,自然无碍,下官这江南兵跑过去,怕是要砍头的。”
“哈哈,也是。对了,先前许诺的几十套铠甲就留在营地里,您自己派人去查收。话不多说,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诶,不对呀,下官的银子还没送来呢……”
“这次缴获颇丰,也没给您分润,那些铠甲兵器,就当是给您的分红了。再会!”
陈吉发打马扬鞭,疾驰而去。
葛挺昱心绪复杂,这般肆意的年轻人,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他打马悠悠回到营中,下属喜滋滋的来见。
“那帮江夏人留了五十套铠甲,还有刀枪火铳,流寇营地里烧剩下的粮食辎重也有五百多担,都丢下没拿,将军,这下子发财了!”
葛挺昱听了微微一愣,良久,冲着湖广方向,沉默一拜。
陈吉发带着队伍,以返回湖广筹措军备的名义往西走,手续文书都是现成的,没遇到什么麻烦。
过了庐州府城,有一小股部队从北面来,同他汇合,领头的是个黝黑的壮汉。
“‘黑面鬼’前来报到!”
那壮汉哈哈笑着,正是镖师王运诚。
在他身侧,有个纤细的身影,冲陈吉发拱了拱手,便是先前的那位负责药材采买的闯营女将,付芸。
“辛苦了。这次干得很好,情报准确,时机得当。”陈吉发对两人进行表扬,“招你们回来,是因为马上高迎祥的部队就会在河南连续遭遇惨败,你们再卧底其中,我怕其他部属的官军会对你们不利。”
“小的都懂。”王运诚嬉笑道,“而且去大别山里当山大王也挺好的。”
“你小子!闲话不多说,咱们进山。”
王运诚在闯营里面也拉拢了一些人,跟着他来的有不少陕西、河南的溃兵。
陈吉发一路上与这些人交流谈心,了解他们的经历,承诺往后会好好安置他们,如果有家人,也可以先接到江夏去安顿。
这些人十分感念,纷纷表示坚决效忠,绝无二心。
对于这种承诺陈吉发向来是无所谓的,但表面上还是要勉励几句。
付芸将她在闯营里关系好的几个女将带了出来,有十几个人,其中有两个对官军的敌意很大,对付芸早就投靠官军这件事也觉得受到了背叛,一路上对付芸和陈吉发的人不理不睬。
不过,当看到陈吉发的部队沿途秋毫无犯,征调民众的任何物资都照价补偿,还时常接济流浪的乞儿之后,渐渐态度有了松动,会主动参与到救助孤寡老人的工作中去,也不再闹着要回闯营了。
沿着官道进山,附近并没有太多贼匪。
山中贼匪大多都是些活不下去的山民和外来讨生活的流民,啸聚一方,平日里也耕种,遇到机会下山抢劫。
这些人审时度势,通常不会拦截官道,免得碰上大队的官军,暴露了行藏。
行进两天,队伍到了九资河。
自从黄州之战以后,合作社在大别山区就布了好些点,九资河这里就属于其中最大的一个。
谭青云和那几个河南兵在九资河附近工作了一年多时间,将山上的河南溃兵都集中在这里,形成了有近千亩耕地的流哨。
加上江夏的补助,养了三百多人,以废弃的多云巡检司为据点,结了个颇具规模的寨子,旗号打的是谭青云过去的外号“一只耳”。
这帮人在流寇大举活动的时候,也会跟着下去打打秋风,主要是在黄州、蕲州、池州的郊外扫荡,针对的主要是宗藩的王庄,或者地方衙门的官田,抢一把就跑,不杀伤百姓,甚至还将不方便搬运的粮草分给王庄、官田的佃户和周围的贫民,虽然最后这些粮草辎重会被宗藩和官府重新收走,但这一来二去的,穷人总能留藏一些,多吃几顿饱的。
时间长了,当地的穷人也知晓了“一只耳”的旗号,传言这是个侠盗,甚至有些胆大的会给这帮人带路,走的时候一般都能落下一把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