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到西南还是有距离的,他们坐马车走了整整两个月才到。
他们先去了一趟靖阳府城,这几个月总督和巡抚忙的眼冒金星,看见朝廷派来的人都狠狠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总算来人了,这烂摊子总算可以安心丢出去了。
于是,两人十分迅速的把这几个月的记账、资料,通通一股脑递交给陆枫淼。
自己则倒头装病,直接“一病不起”,对外宣称是前段时间忧思过度,积劳成疾。
陆枫淼满心无语,最后还是只能抱着资料走人。
算了,正事为重。
前往目的地的中途,他们又遇到落草为寇的山匪拦路,还有不愿出力,宁愿沦为流民逃窜的灾民。
子桑洛顿时兴奋起来。
劳动力啊劳动力!
带走!
通通打包带走!
几伙人被一顿收拾,原本还有些不服气,直到一路上被换着花样收拾,到樊远县,他们终于老实了。
不老实不行啊,老实才有命在啊!
樊远县的人果然对他们很敌视,听说他们是朝廷派来的,也没有表现出欢迎的意思,一旁的官员对他们摇头苦笑,就连鬓边的银丝都显出几分涩意。
看见民众脸上的排斥,陆枫淼心下微沉,没说什么,先回到了住的地方。
“没事,慢慢来,逐个击破,攻心为上。”子桑洛安慰他。
陆枫淼环着她的腰,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嗯。”
灾难后的工作无疑是繁重的,陆枫淼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被他压缩成三四个时辰。
政务繁忙不说,还每天要被那些民众故意针对。
他们希望通过这样的做法将他逼走,或将他逼的放弃这个地方。
陆枫淼看着他们冷漠的神色,突然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
但他也只是默默做着自己的事,试图从各个方面侵入他们的内心。
百姓父母官,起码是被百姓所接纳的吧?
终于,有人动摇了。
那是一个十分干瘦的青年,身上带着淡淡的书卷气,看起来是读过书的。
他看了陆枫淼很久,忽而开口道:“陆大人,你和之前的人都不一样。”
即使被针对,被冷待,也是一片赤诚。
之前的官员都是把他们当贱民,来这里只为攒功绩,到时间便毫不留恋的将他们抛弃,离开后还要到处宣扬他们有多扶不起。
樊远县逐渐成为各路官员不愿搭理的存在,他们只能自己苦苦挣扎。
所表现出来的排外,不过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罢了。
陆枫淼很高兴,当晚,拉着子桑洛喝了来这里的第一杯酒。
“洛洛,你看,月亮好圆,天好亮。”陆枫淼脸颊酡红,双眼迷离,抬手指了指天空,又觉得月光刺眼似的,扭头将脑袋埋进子桑洛怀里。
“嗯,是啊,你很棒。”子桑洛抚着他的鬓发,在他耳畔呢喃。
少年来这里不及半年,往日白皙的皮肤却黑了好几个度,温润的五官线条也变的硬朗。
局势一点点好起来,之前的四处奔波起了作用,陆枫淼召集大家修筑房屋和水泥路,虽然还有人不配合,但总体是好的。
子桑洛派人将适合这边气候的种子分发下去,让人教他们种植,同时建设玻璃厂、作坊、酒楼等,向外大量招人,给出丰厚的酬劳。
荒废的田地也全部开垦出来,种上水果鲜花,教他们酿浓度更高的酒。
一连几个月下来,子桑洛这边反而更快打入群体,后来有人发现这两人竟然是夫妻,这下是彻底没人再捣乱了。
但有人发现,这位陆大人的任期好像要结束了。
他们心底发凉,觉得自己又被耍了一般。
根本没人会在意他们,他们所得到的,不过是再次被抛弃。
刚刚窥探到阳光的心,又被一巴掌拍回黑暗。
——
陆枫淼发现民众对他的态度再度冷漠下来,甚至比初见时更甚。
更恶劣,更冷漠,更不服管教。
陆枫淼心中隐隐有猜测。
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等待着。
但等着等着,一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民众们忽然发现,本来该离开的陆大人,怎么还没走?
甚至还撸着裤管在那边插秧呢!
又默默观察几天,他们看到的还是如以往一样巡视街道和村落,闲暇时和农人一起侍弄土地的陆大人。
在一众人惊疑不定之时,一个小孩扑过来抱住他的腿,抬头怯生生的问:“陆大人怎么没有离开?”
“我递交了任职延期书。”
陆枫淼笑容淡淡,整个人散发着沉稳的气息,笼罩在阳光下的他像极了来拯救他们的天神。
围观者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想起他们之前做的事,第一次生出羞愧的情绪。
“陆大人,我们……”
陆枫淼摇摇头,依旧温和:“大家快去忙吧。”
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有人眼圈微红。
“陆大人是为了我们才留下的。”
他们如何不知这次地动对那些官员的意义?
明明,只要陆大人回去就会有更好的发展,就会获得升迁,会有比在这穷乡僻囊更光明灿烂的未来。
听说,陆大人还是当年的探花郎呢。
可是为了他们,年轻的小夫妻都留在了这里。
三年时间倏忽而过。
这期间,亓官砚多次来信劝他们回京,皆被他拒绝,他总是说,再等等。
二郎那边来信要下场,子桑洛其实不太愿意他现在就去考。
皇子之间的争夺越发激烈,并且因为皇帝暧昧不明的态度而直接摆到了明面上。
皇帝对一切都视而不见,只在最后推一把,将人淘汰出局。
他虽然奉行中庸,但既不贪恋美色,也不沉迷修道,反而比别的皇帝都勤勉,每天勤勤恳恳批奏折到半夜。
也因此,他的身体其实不太好,近年来更是多病。
这紧张的情况下,机遇与危险并存,现在踏进去,无疑要被拉进夺嫡的旋涡。
不知道是担心自己的投入打水漂,还是真的在这短短几年有了点感情,子桑洛第一次想出手干预他的选择。
但坐在窗前,她手中的笔却迟迟不肯落下。
直到,一滴墨晕染了干净的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