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润物细无声。
董名山本来不爱听八卦,只是杨全作为焦记的大客户,必须得给予VIp待遇。
陪聊算什么,就是杨全提出来要陪睡……焦丙说不定也会答应。这个焦老黑!讲不讲文明礼貌的。
董名山嗯嗯啊啊的应景儿,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实际上听杨全说了一会儿董名山的那点好奇心也冒起来:“这个话雨楼的后人就没有抢些宝贝出来?或者另外藏一些金石古画?”
“这就再没有听说了。坊间讳莫如深,只怕是玉石俱焚,没有抢救出来。”杨全也并不知情。事发也已经三年时间,尘埃落定,许多事再也难以追寻蛛丝马迹。
“乡民众口议论沈支山强抢宝物,贩运出省。谁知道真假。话雨楼的王家可是望族。这一把火烧得王家百年积累精华殆尽,磨灭心志。王家当家的早一年病故,倒是没有赶上这场祸事。”
“王家没有新的家主主事?还是说新家主在这次灾祸中已经遭遇不测遇害了?”董名山觉得里面有猫腻。
“王家家学渊源。王濂、王楠、王鲲三代之后王家知名的传人薪火不继,确实没有听说了。不过倒是在松江有一位王家人。他一直住在松江,应该超过五十岁了。因为画工出色声名远扬。*这人名叫王礼。听说他善画山水、花木、鱼鸟、仕女。风格清隽独特,颇受赞许。若没有话雨楼的师传,这王礼也定然得不到如今的成就。”
杨全对王家似乎挺有了解,说得口若悬河煞有其事的。董名山只能接着嗯嗯啊啊的捧哏。
“长毛当真可恨呐!”杨全用这句话结束了对董名山的灌顶语言输出。
董名山:@¥#&¥#@最讨厌有人这么说话!好像所有的灾祸都是天军带来似的。
严墓抗税的乡民被砍头,可不是天军闹的!平江府、松江府的农税可不是天军收的!江南的枪船贼寇也不是天军资助的!
董名山忿忿不平,出了船舱跑上码头扯破喉咙喊:望镇、浔镇、乌程、禾城开船,有货带货,有人带人。
裴勇在码头另一边听到叫破了音的喊声,以为焦丙真打算马上就开船。他也急了,应和着喊破了喉咙。
焦丙还笑容满面呢,就该这么喊,最好喊一天。
码头上的人听清了。就有人叫住裴勇问几时开船,能装多少货。知道可以装一船五百包二十丈棉布大小,申时开船,问话的人就走了。
走了什么意思?嫌弃焦记的船小,还是时间不凑巧,反正要问我家要好处跑黑路子,先问问小爷的拳头答不答应。裴勇虽然神经大条,却不是傻的。
做生意不吆喝哪来的买卖。那就接着喊吧。喊着喊着说不定就有客来了。
努力经营的焦记四人组为了生计而努力。他们的努力对于别人来说不值一提。同样不值一提的还有无数个挣扎谋生的普通人。就是这些普通人不停止寻找出路而努力拼争,产生新的思想,新的热情,新的希望。为了一个更好的世界。
伦茨的世界可没有那么好。和他打交道的人都是做下九流事情的,见不得光。这个人为了得到刻印文明的标志物,可以把良心卖给恶魔。而只认识黄金白银的贪婪古董商贩们,更不知道收敛。就连最世俗的那一套“不敬鬼神敬祖先”,对古董商贩的约束力也等于零。
千百年来世俗的国人看惯两三百年就换一姓天子。还有什么好敬的?天命所归是骗人的,天授神权是扯淡,天人感应那一套都值得怀疑。
“我觉得谁有用我就拜谁,献上我的膝盖。”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这么玩,还让天下人和天子保持高度统一,只供奉一个神仙。强人所难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大家各信各的,多好。
皇帝当然不能无所顾忌带头挖坟。你今天挖了别人的,别人以后就会来挖你的。多符合逻辑!
做诸侯、枭雄的就没这么多的讲究了。反正曹操做过,黄巢也做过,前有古人,后见来者。只要没闹出鞭尸来,其他都是小事。
那个,曹操挖的都是汉陵,那时候时兴厚葬,哎……祖宗的好东西都被你们这些败家玩意挖没了。摸金客这个职业真见不得光。
伦茨有没有收过话雨楼的藏品?谁也不知道。直到今天那些东西只存在于四卷《话雨楼碑帖目录》中,再没有音讯。这些东西虽然是死物,却和人命一样,存世才有价值。消失了就真的消失了。
伦茨从豫省文物贩子骆水石那里得到一批好货。整整的近百件三彩朝代的佛像、瓷器、玉器还有最珍贵的一幅设色绢画。
为了保护这些东西,骆水石委托的押送船队一共派出五艘武装船,每艘船都有洋枪和洋炮。东西用押送洛城特产牡丹花苗的名义,堆堆垒垒放满了。那些货一分为二藏在两艘船上,另外三艘作为幌子。
途经徽省时有捻军作乱,押送的船沉了三艘,剩下两艘逃了出来。不幸的是一艘沉船上载了一半的货,包括那幅最为珍贵的绢画。绢画泡了水,想来也不得善终。令人叹息。
骆水石倒是想去沉船地捞东西,通知他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十天,具体船沉在哪个位置只知道个大概。想要捞船势比登天。骆水石咬碎了一口牙齿,把门前一棵大梧桐树打的新芽冒出来都带点红血丝。切身体会到少林外家功夫也是血肉之躯练的。
伦茨收到货很满意。三彩的,漂亮。躲避捻军慌乱中碎了十多件,剩下的三十多件保存完好。攒起来等秋天发运。可不能碰到台风。瓶瓶罐罐的,老金贵的。
这种地下挖起来的就是好。完全不需要甄别检验,肯定是真货。断代也容易,只要看品相,找字款。懂行的人秒懂,不懂行的……算了当没说。古代这个年号真是个好东西,一下子就能判定哪朝,哪位天子,约莫年份和时代就水落石出了。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鉴定这事情伦茨不信黄皮猪,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伦茨在鉴定上的见识非同寻常。为了收藏古董这门爱好,他是真的好学。自己研究形成了一套断代体系。
江南话雨楼?听说过,收藏有青铜器和各种书法碑帖的拓本。但是要说伦茨有过觊觎的心思倒也谈不上。毕竟伦茨见识多了,帝国的大博物馆去了上百次,什么样式的文明没有见识过?你若说压力山大的图书馆是胡说八道,其实伦茨也是不相信的。再辉煌灿烂的文明没有实物证据支撑,那就是传说或者瞎胡扯。伦茨全没当回事。
我们现在提出质疑:纸莎草的保存条件不足以留存到当代。对比下先秦竹简到今天的实物留存,纸莎草保存的是不是过分完整无缺?没有满足一定的湿度条件,只是干燥,几千年的纸莎草没发生脆化,一出土就变成飞灰。奇迹啊!
纸莎草如此稳定的文字载体,如此科学的书写方式为什么没有流传深远?不符合逻辑嘛。所以纸莎草记录的都是些什么?从哪里来?有什么目的?现代的骆驼国人全体都不是古代的同一家人了。
文明只能遵循西洋人嘴里创造的鉴定条件。洋人说东方帝国不可能有五千年历史。最多只有四千。所以忽视偃师二里头,不承认石峁,有什么道理讲!没有文字记载。哦嚯,商代难道是无根之木,凭空出现的?西方自己的神话都可以称为“文明”呢!西方人的逻辑思辨被狗啃完,东方人还要跟着喊“没有文字不属于文明”。真正可笑。这简直是文明的耻辱。文明的种族歧视。
我们可以总结一下,东方人自认的文明不能叫文明。东方人不科学。文明只能是西方人编造出来的。要不再重新检查下巨石阵有没有钢筋吧?至于亚里斯多大嘛,西方人有没有自欺欺人,就连伦茨也只是呵呵。
倒不是伦茨看不上话雨楼珍藏,而是他已经超负荷学习和运转太久,中央处理器处于随时宕机熔断的状态:这个鬼扯的东方文明内涵实在太丰富,太疯狂了!
连绵不绝的文化堆积起来,压的伦茨**迭起。越了解越沉迷,越沉迷越费肝,越费肝越有成就感……死循环了。理科生太专业,只考硕士不够用,怎么也得拿个博士phd回家。
伦茨陷入东方文明的巨坑,爬不出来。也不知道局外人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但是伦茨肯定不是“民间友好人士”。因为他的手段不是一般的黑。
天下的老鸹一般黑。
毛学旺嘴里骂着范财主,心里骂的却是另一个人。
范财主挨骂的理由无非就是压榨长工、佃农、雇农们的劳动力,不顾死活频繁出工。这雨水滴答的破天气,日日挖沟渠。那你大方一些,给吃的好点呢!家里趁这么老些银子又花不完。买条猪肉来吃吃长力气。
范财主:放屁!劳资这些年来铜钿都被长毛、官府拿去了!哪里来的铜钿!吾想吃猪肉还吃不起哩。
被毛学旺心里嫌弃的张问远不知不觉。他无所谓。队伍不好带,组织工作可难搞。人类社会最大的问题,人。
张问远还在发愁老四和小六的生计怎么安排。他开始给杨青火兄弟的“青杨”绸行做账,还兼了“杨”记丝行的账房。当然办公地点都暂时在望镇的库房。
按照杨家兄弟画的大饼,绸行之后会搬到盛镇去。他们杨氏要联合开一个大机户,争取以后做广货生意。张问远双手双脚赞成。新东家爱劳动,有理想,有道德,少了点文化,这不重要。
长期的饭碗端牢,童子营的今后有保障。一切向钱看,孔方兄从此我们是亲父子。以后孔方兄就和上帝排排坐,分果果。童子营一定洒扫清净虔心相待,勤加膜拜。
文明先滚一边去,让银钱风暴来的更猛烈些吧。春天都已经到了,夏天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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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礼:(1813-1879)初名秉礼,字秋言,号秋道人,南翁道人(一作士),别署白蕉研主,一号蜗寄生,室名延秋款冬之室。王氏自幼习举业,擅绘事,王氏家谱《王壬泽支谱》述其为“太学生,以画名。”
王氏中年后,迭遭离乱,所见民生疾苦,更是以画为史,秉笔直书。如咸丰七年丁巳八月六日作《芦雁图》扇面题记:“尤难下咽观音土,聊且充饥佛女头。遍野哀鸿租如斗,征人地事未能休。大江南北遭兵焚饥馑,能入关安顿,已为万幸。追忆及此,不禁黯然。”直面世事之情溢于画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