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谷雨。
一说夏天不远了,蚊子可就要上来咬了。雨一停,太阳出来,气温上升到二十度。这天开始热起来。蚊子嘤嘤嗡嗡飞来飞去的。虽然还不开工吸血,这个趋势看上去很不妙。
望镇,今天码头也无事。老大和老五在码头帮着招揽生意。昨天一天没有开工,焦丙他们只得挖了好些蚯蚓,带了青蛙、鸡肠下水去麻洋和长洋捕鱼。这两个湖的水面都是刘家、归家和吴家三家的私产。三家雇佣的河工伙计天天在船上四处巡逻,谁敢下网就没收渔具和渔获。要是想捕鱼,正经要去太湖里寻运气。
焦丙没耐烦跑这么远。他摇着毛学旺的小船找到归家的伙计打了一个鱼钓契条,约定在麻洋钓鱼半天时间。等交了两百文钱,归家伙计再三叮嘱:切莫用网!抓到了连渔获一起收走。
蔡小巳给船上的人各自分配好钓鱼的任务。焦丙、裴勇负责抛钓,钓黑鱼、白鱼、鱤鱼这类食肉性鱼。蔡小巳和董名山分头行动,一个钓草鱼,一个找甲鱼洞。董名山看了看借来的菱桶,内心有些抗拒。等下万一翻到水里有些不好看。
咳咳,焦丙抬手拍死一只蚊子。旁边裴勇大叫一声:“这头畜牲这般大的!”裴勇把他一巴掌掐死的一只大蚊子伸手过来给焦丙看。
果然个头无匹,平生仅见。捉个几十头也能炒出一盘荤菜。蚊子“餐肤体以疗饥,妨农功于南亩,废女工于杼机。”反正蚊子招人恨,影响劳动者的生产效率。实在是农人的一大敌人。
两个神经大条的人想到夏天的光景,不由心头一凉,打了个哆嗦。
蔡小巳也嘀咕几句要再跑一趟松江,找找买卖蚊帐的所在。哪怕价钱贵也不是不能考虑。董名山口若悬河说起小六从望镇左邻右舍大小娘子口中打听来的各种防蚊法子。
望镇常用的驱蚊办法第一个是烟熏。他们将艾草、蒿草收集到一处,燃烧艾草和蒿草产生烟雾。所幸烟雾并不是很大,味道也不算太呛人,能恶心到蚊子逃出房子就是胜利。
考究一些的用火绳。结过籽的艾草和蒿草采回,像编麻花辫一样编成绳状晒干,次年夏秋拿出来燃烧火绳。这种烟熏的办法来驱蚊效果还不错。
也有人“端午时,收贮浮萍,阴干,加雄黄,作纸缠香,烧之能去蚊虫。”
第二种当然是用蚊帐做物理阻击。其他办法就是各人的办法了。有人在家种防蚊花草比如藿香、薰衣草、夜来香等,也可做成驱蚊的香囊随身携带。甚至有人为了灭蚊在家里放一口大缸,在缸里养青蛙、蟾蜍呢!
房东杨青火的办法是让家里人吃大蒜。吃之前切成片,过一刻钟再吃。说是蚊子不喜欢大蒜的味道。呃,小六自己也不喜欢闻,更不用说吃了。大蒜还可以挂在窗户、门口,蚊子就绕开了。
范财主家有种铜质的吸蚊灯。蚊子、飞蛾一类昆虫都喜欢灯火。灭蚊灯在锥形灯上开出一个喇叭形的管孔。点燃灯芯后吸蚊灯内热风蒸腾上行,低温的风从喇叭孔快速吸入管孔。人在灯附近看书说话,蚊虫被这股风吸入灯内,不死也会被烧光翅膀裸奔,最后饿死。
来望镇生活赶上了好时候,有许多前人的经验可借鉴,坐享其成就行。只要晚上能睡着,不被蚊虫叮咬就可烧高香了。董名山、小六都对蚊子过敏。像裴勇、焦丙蚊子叮一口,皮都不带变色的。董名山、小六被蚊子叮一口,周围一圈皮都会发红发痒。只能说他们的皮肉金贵,抗毒性太差。
关于蚊子的大讨论被船尾蔡小巳钓上一尾七斤大草鱼打断。四个人在小船上好一顿摇摆。
这一尾鱼一上来就把那两百文赚回一大半。再钓这么一尾就够本,还有的赚。那就接着钓。船头的焦丙和裴勇甩鱼钩挂的白铁片甩的飞起。可惜湖中有水草,时不时的拉起一个空钩子。
董名山小心翼翼下了菱桶。他双手用竹板划水,在芦苇边放下了虾笼,系在芦苇杆上。接着去查看岸边的河泥摊,找甲鱼的踪迹。这个天气正是甲鱼上滩的时节。船上只有一柄抄网,蔡小巳要用。董名山看到甲鱼也只能用夹子夹。甲鱼凶悍,但是胆小,受惊就会飞快钻下水底的烂泥。看起来董名山的任务十有**难以完成。那只能怪蔡小巳高估了董名山的能力和运气。
且等再温暖一些晚上就有黄鳝可捉。上月给范财主挖水渠修围堰的时候挖出过几条黄鳝,也改善了生活。董名山充满干劲,憧憬着捉黄鳝。
这时焦丙钓起一条白鱼,有那么三斤重。焦丙高兴的直撮牙花,不住的自卖自夸。看来有那么把力气甩钩,总会瞎猫碰上死耗子。这不是,连焦丙都上鱼了。
裴勇愤愤的再次甩飞了铁钩子。青蛙已经被他折腾死了。反正也是在水面上拖行,死不死的猛鱼眼里是个活物,就会发起攻击。可惜裴勇一次一次的收回的都只是一个空。他叫着要换钓点。
岸边的芦苇丛不太容易存鱼,还是要去离岸稍远的芦苇丛边找钓点。这个技术活只能是蔡小巳负责。钓起一尾草鱼之后蔡小巳也许久没有鱼口。他看了看钓点周围环境,果断换了一个芦苇丛的西南角,阳光可以晒到的地方。果然有了新的收获。
一船人大呼小叫的,相互讽刺。董名山霉运当头,只看到甲鱼冒泡,没有捞到甲鱼的一根毛。他气得划着菱桶转圈圈,好险没转吐了。
老大杜中在码头替焦丙拉到一单去平江的生意。望镇的一帮老少妇女要去烧香,人数居然达到二十六人。这帮妇人纠集在一起是要去穹隆山上敬香礼佛。
曾有记载说“民间耗财,第一修建寺庙,铸塑神佛、刺绣幡袍、买烧金纸、打醮进香、暗室密施,此小民妨业耗财之大蠹。”民间百姓参与普通的“随会进香”或者“盖庙”就需要花费三五百文钱。香客上香的花销就更多了。太平天国灭佛灭道灭泥胎,这才过去没多久佛道重新兴盛。看来人的精神需求还是很大。
谁还没个追求呢!
该说不说的,撺掇着要一起上山拜佛的组织者肯定有什么图谋,不是为了信众口袋的银两好处,还能为了什么?一帮的中老年妇女,就算众人中间有那么两三位半老徐娘也难引起人其他的联想。
好吧,摊牌了。人为财死,再正常不过了。佛院寺庙自然是欢迎信众们来捐钱的。需要注意的是他们有大片土地、田产、商业产业(例如香烛纸钱佛门物事等),而且寺院享受这些产业相关一切免税。所以历代的寺庙普遍都是肥厚的很。至于组织礼佛的发起人拿一点寺院给回扣,好像也是比较正常的事。毕竟也算帮寺院包揽了生意。
唐僧取得真经时还献上了紫金钵盂咧!免费的买卖一点诚意都没有,大家都比较相信有偿服务。只要各不相欠,两厢情愿,也算公平有理。香客们的权利?你们相信佛祖,就要付出些敬献。总不能什么都不付出。寺院的斋饭还免费提供的呢!殊不知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香客外出烧香所需要的花销包括烧香必需的“纸马牙香”、“蜡烛”、“千张”,路上所带饭食,烧香旅途上必要的“船轿”钱,以及烧香伴当们的辛苦钱。所有这些费用,对于一个市井小民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在家中无余钱可使的窘况下,有些香客只好通过典当家中的衣服、日用器皿来筹集烧香旅费。即便是这样也阻止不了望镇这二十六员女将们一心向佛的脚步。
家里的男丁支持不支持?想来是支持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织工的收入比男人修理地球多,这地位应当有所提高的。何况信佛这种活动,群众基础也很广泛和牢固。那就替为夫、或子女们乞求佛祖保佑,升斗小民们早日脱离苦海,过上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
焦丙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酉时。有生意上门哪里不接。跑一趟平江左右就是一日时间。来回行船总共五个时辰,寅时就需发船,可有的赶路。
话说焦丙他们今天的收获还算好。四人钓鱼一共能搞到三十多斤鱼。蔡小巳是主力,贡献了二十多斤。其中有两尾鳜鱼,一尾有七斤重的卖了高价,小的两斤重也被人买走。鲫鱼、鳙鱼、鲤鱼都卖了。留下两尾四斤重的鲤鱼,还有虾笼捉到的河虾,准备自家兄弟们几个烧了吃。
既然要去平江,需要一个靠谱的向导。临时也不准备再折腾,明天赶早等香客们上船时候仔细问问,总有人认识。焦丙没有去过穹窿山,万一走错了路那就有的苦。
今天的事做完,明天的事先不去管了。焦丙洗刷明白,两眼一闭准备睡觉。裴勇他们赶紧抓紧挺尸。一定要比焦教头先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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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帐最早的名字叫“帱”,梁元帝萧绎的《金楼子·立言篇九》记载,春秋时期齐桓公的“翠纱之帱”使饥蚊营营不得入内。《梁书·良吏传·孔谦》中说:“夏日无帱帐,而夜卧未尝有蚊蚋。”
**冯梦龙《山歌》记载“我先脱各小衣裳洗浆洗浆,打发两人转背,就央个姑妈外甥,收铜杓注子两件,同两领补打个衣裳,替我拿来典当里去当当,买停当子纸马牙香,蜡烛要介两对,还要介一块千张,籴了三升白米,明朝煮饭,一箍松箍今夜烧子个浴汤。兑介钱半成银子,还个船轿,换介三十新铜钱,我打发个叫花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