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角落：太平天国往事 第16章 信仰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雨一直下。

同福客栈掌柜的如释重负。老道就是他的救星。他可算弄明白了，黄毛就是故意让他看《圣经》。这东西能瞎看吗？我只想大声喊出来，我们家信的是武财神关二爷！

托德和老道结伴而行回松江。这次平江和乌程的外出公干严重的影响了他的判断。因为他需要向教会汇报一片大好的形势。

太平天国拜上帝教的影响之下，江南一带有了很好的群众信教基础。强行的也罢，自愿的更好……教会很早进了江南，布局甚大，所图谋的当然老大了。后来那个四大家族之一的宋家就是受洗的代表家族。哪个宋家？就是出了宋氏三姐妹的那个宋。

刘继中每天忙的脚不沾地。不是给人看病，就是在打探消息。虽说他和托德之间过命的交情，也总不能天天吃他的喝他的。刘继中最大的本事就是空手套白狼。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四处化缘打秋风，还有附带的一手靠谱医术，一路上游方一路随地解决大小路费。吃的，喝的，住的，都能靠本事就地办了。托德跟着一路看下来也是叹为观止。对于江南人心善良、民风淳朴更有了直观感受。他就没想到自己就是个西洋镜，多少对老道打秋风白嫖有加成作用。

刘继中：“……”

我凭本事赚来的，你说我是靠这身道袍？还有我五十多岁的年纪？你怕不是理解错了什么叫本事吧。就那吞铁钉小孩的家长封银给了五十两，你觉得我像那些坑蒙拐骗的人吗？

两个人这样一来行程就被耽误了不少。原来五六天就能到松江，足足花了半个多月。

半个月就半个月吧。反正托德现在有的是时间。正好老道同行，白送了一个免费的语言老师，又可以深入了解江南大地的风土人情。这么多材料，做一个社会调查报告都够了。

回到松江托德忙着去教会交流心得，和刘继中分开。

刘继中按照和张问远他们商量好的，打定主意把正做窑工的小鬼盛小生弄回来，跟着他跑江湖传信。一来他这一身医术需要有一个正经传承人，二来窑工这活计毕竟非常搓磨人的身体。十三岁的少年，小身板营养不良，耽误了发育。天天下窑搬砖，烧火吃灰异常辛苦。窑头脾气火爆，非打即骂，不是个长久办法。

等他真正的把人领出来，刘继中羞愧难当。

太苦了这孩子。全身上下没有几块好肉，都带着伤。有的地方是窑头打的，有的是砖窑推拉扛敲搞出来的。

刘继中说明了来意，窑头满脸的嫌弃。“赶紧领走吧！病不唧唧的吃白饭。干活啥也干不动，没用东西！”

刘继中摩挲了一把少年的脊背，苦涩地问：“饿了吗？刘教头带你吃面啊！”也没管旁边有人，说话都没加小心。他暗自庆幸来得及时。如果再让这个孩子待个把月不知道能不能支撑下去。

“嗯。” 瘦弱又倔强的孩子答应了一声。眼眶里雾气蒙蒙。

刘继中懊恼自己把孩子送进了火坑。他自责要给孩子谋个好人生，决意一身的本领要好好的都补偿给他。

“你可立誓学医。童子营有进无退。答应吧！”

“嗯。”孩子答应的干脆，眼神清澈明亮。

刘继中一把拉过孩子离开砖窑，也没计较窑头只给了多少个大钱。先花光它再说！先吃面，你看这孩子饿成什么样，这么点身量扒拉两碗面，比老道吃的多了。别给撑坏了肚子！刘继中心疼又不愿意阻止。就此一次让他满足吧！

两个人再去裁缝店买身干净的旧衣服，带他去洗澡，扔掉换下来的破衣服。穿上松松垮垮的衣服，盛小生觉得自己重新活了。多少昏暗无光的日子，麻木着过来。他精神一松，就开始发烧。

刘继中仔细摸脉，诊了一个亏空过多，要固本培元，扶助正气。就这么说吧，人参少不了用两根。刘继中虽说身无长物，他在给人治病之余留了一些好东西。其中就有好人参。

他这里给徒弟调理身体，郑重传授师傅给的手抄本《四圣心源》。平时带着他在道观点卯诵经混吃喝。

道观优待师徒两个，也没有入籍，他们长住在道观的客房。刘继中能给道士们治病，还可以和观主论道。别的不说，刘继中是《易经》大佬。

为啥他精通这个？前三十多年刘继中属实是家学出身的医届高手。医巫同源。学医要学到精深，必学《易经》。刘继中可真的是家学渊源，博闻强记。这一个和前文里郑屠夫的儿子那一个“博闻强记”有天上地下差别。就这样刘继中年少时背医书也没少挨打。已故的刘父言犹在耳，“医者精诚之道，关乎死生，不可不察。”

“十三岁学医，你心志坚定，多学学朱丹溪，一定能学成。”虽然刘继中认为孩子现在开始学医真的晚了，还是给他画饼，敦促他加倍努力争取学成。只要开始，就要全力而为。

事在人为！

张问远自打和刘继中夜谈以后，在别人眼中换了一个人。眉头舒展开，川字纹明显浅许多，整个人精神抖擞起来，没有了先前那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拉弦更是精益求精，听着声音能觉的出来之前的生涩变得流利许多。

班主心情也挺好。这月接了几场戏，还签到了个长约。城南的陈家这个月从松江回乌程。陈家老祖宗一向喜欢听戏，小辈张罗每月的初十让富贵园过来做一场整天的长戏。让族里的小辈们也聚在一起有点乐事。

人心散了总要想办法聚起来。以前各自忙着逃难，已经淡泊下来的亲情，因为逃难经历更加感到可贵。怎么凝聚家族？老祖宗在世，那就容易多了。借着老人家喜欢热闹的由头，叫戏班来做几场戏还不算什么。再多办几场婚丧嫁娶的事情，一来二去淡泊的亲情也能重新捂热乎。大家族聚拢力量大，能办大事。

这是富贵园到乌程之后接到的第一个长约。这几天曹班主也跟着抖起来，天天露出黄黑的后槽牙。连带看着几个跟斗把式都和善了，不再骂骂咧咧。

人逢喜事精神爽。

精神爽的毛病也能传染。周生贵最近心情也好的很。钻营半年终于看见回头钱了！他恨不得敲锣打鼓庆祝。对，找曾家院子曹班主安排。要在周家祠堂外摆戏台，弄上一场大的连三天的好戏。要不说人一得意容易飘。

周生贵挖空心思，掏空口袋，甚至赊欠了族里银两，总算支楞出漕运船队的买卖。一本万利，肥的流油。悄悄的说话，打枪的不要。周生贵脸色一沉，马上改了打算，还是猥琐点，闷声发财。万一被有心人盯上呢？

不知道自己无意错失了一笔好生意。那就破坏不了他的好心情。班主嘴里哼着里个里个龙，走路拽着台步，有点二五八万的样子。不过这个形象么还是适合演丑角。

周生贵不找他，他找周生贵。周爷那就是我命里的贵人。富贵园能不能在乌程立的住脚，都指望着这位周财主呢！没错，班主心目中这个位置就是周生贵的。要是他变成周爷肚子里的蛔虫，他铁定会懊恼刚刚错失的整整三天的连台。好几十两雪花银呢！

周生贵摸了摸小儿子脑瓜顶，给他带正了小帽子。小家伙正是可爱调皮的好时间。一口软糯的童言谁见了谁稀罕。周生贵一有空就带他认字玩耍，爷俩相处的挺愉快。等满四岁就得进私塾开蒙了。

有钱人的世界其实比我们想象的更卷。谁让有钱人都热衷搞精英教育的，传统啊！骨子里有这传承。其实吧，天下最苦的读书人是皇帝，这事你信吗？

家里人问话让周生贵打听事，“曾家院子的道爷什么时候再来？姑姑家的儿媳几年没有生育，姑姑急的菩萨和寿星一起都拜了。”

“好，回头我就问。”周家人丁凋零，上一辈嫡亲叔伯姑妈活下来只剩下两个，庶出的更可怜就剩一个长辈。周生贵能够帮衬的地方不能退后，不然以后都没有能相互照应的亲眷。人丁兴旺永远是宗族要务。就连动物们到了春天都急着繁衍后代呢，万物灵长怎能落后！

曹班主进门，邻居周财神就问他“治好小儿吞铁钉的道爷何时来？打听一下若是他来，请他再来我家。”

戏班一大帮人连唱三天都赚不到五十两，老道没用几个时辰就赚到了。班主突然觉得心累。就很眼红怎么治？

他心思八面玲珑，也不瞎打听，当时就拍胸脯答应人到了就过来报信。周生贵吃这一套，留班主吃饭再走。

吃饭可以，饮酒免谈。周生贵家中下了禁酒令。小郎中怕他又摊上这位反复性胃出血，三令五申告诫周生贵遵医嘱。

外面的场面该端杯子就端杯子，周家绝不允许。酒缸酒坛酒罐酒盅酒碗……带酒的全禁，连着厨房备用的酒糟和酒曲都全扔了。主打一个彻底。

周生贵遵医嘱，班主就很遗憾。多好的一个酒友说没有就没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哪里有我的知己？难道毛学旺那小子？班主赶紧晃着脑袋把人从脑海摇走了。

就他们这几位都是酒囊饭袋，哦只有毛学旺喝酒，那其他人都是饭桶！找毛学旺混，最后得把自己混破产。

班主很清楚人往高处走的道理，盘算着找个靠谱的酒友，助助兴。他也没好意思在周宅等开饭，告辞走了。

被念叨的毛学旺感觉有人在背后念叨他，又想不出是谁。随他去吧！天国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