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角落：太平天国往事 第57章 石家兄弟

最是一年春好处。

草色遥看近却无。

多云。

不出所料的“江望焦记”这艘船还是出了一些洋相。包括且不限于：几次飘移急转，躲避过分靠近的来船；发现距离河岸太近害怕搁浅，又是喊人撑篙又是拉风帆。这么数次下来把船上的四个客商弄得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从盖了油布的船篷里上到船头来看一看。一直坐着也不太舒服。

孙三喜、杨全、石家腾、石家黄兄弟俩他们四人相约到松江办事。大冷天，外面的风呼呼吹。本来坐在逼仄的船舱里还挺安稳。在明瓦下面借天光，都不用点油灯能看看账本。这个设计挺贴心的。几个人聊起开年之后两家丝行怎么从“客店货”的内销中等货做到“广货”这类外销出口的高端消费品。渐渐的聊入港起来。

“我家绸行还剩下六十来匹客店货。最近生丝几乎已经断货了。石记只收到黄溪村两匹，前窑村一匹，再下去不知道能不能收到货。”

“你们这三匹绸多少钱收来？”

“将近九两。”

彼其娘兮！客店货竟然进价要九两？！还做什么生意。石家兄弟异口同声“嘶”了下。质疑眼光几乎射穿孙三喜。孙三喜无力反驳，无奈的摊摊手：“市面没有生丝，几家丝行囤货不肯卖生丝，机户拿不到生丝这价格一路涨。我如果不拿，还有别人要拿的。”

杨全跟着说：“泾镇、塍镇两地我也去收了，也要这个价。”

石家兄弟互相看了眼心里暗喜：濮镇、林镇倒是没有这个价的。那等这趟回去要赶紧下去收货了，免得被别人抢先收走。

孙三喜：告诉他们就告诉了，鞭长莫及的。到他们地界去收货惹到地头蛇可就得不偿失了。这个钱只有他们能挣。

虽然张问远的粗茶不太好入口，却也有一些别样的回甘。孙三喜四人嘴上嫌弃，喝茶倒也不客气。聊胜于无吧。外面又开始喊上了。怎么以前搭船跑生意就没发现船上的事情这么多呢？

“蔡小巳！靠岸太近了！拉帆！裴勇！拿篙撑一把！”把舵的焦丙吼。老四跟着掺和：“裴勇你让我来！”

裴勇气呼呼的，怎么还抢活干？你喜欢焦丙的温柔蒲扇大手，晚上让他给你松松筋骨。

孙三喜怀疑今天出门的黄历本看错了。于是他问杨全今天是什么日子。石家兄弟异口同声：“今日宜出行！”谁出门不看看日子的。黄历本没错，那就是天时地利占全了，只剩下人的问题。下次不坐他家的船就是了！这个“江望焦记”肯定是想趁机多要船钱。哼，多给一分银子算我输！

石家老二掀开油布的一角，寒风往船舱里钻。他缩了缩脖子探头望船尾喊：“船老大！行船稳些！加你一分银子！”

只要钱能解决的问题，那就用钱解决好了。石家可就剩他们俩了，小命最是紧要。要不然老母亲谁来赡养？

不过这个和钱真的没关系，纯粹是技术上的问题啊！焦丙有点张口结舌。毛学旺还在焦丙旁边呼哧呼哧的撒网。他扭头露出缺了颗牙的大笑脸：“啊哟！看这位掌柜的说的！我们船上这次载人载货有些多。光这船上的人可得有千斤重，还有这好些货。我们船老大也是惶恐啊！责任重于泰山！哪敢多收你们一文钱。都是签了合契的，江望焦记，童叟无欺。”

石家黄听他说的顺耳，赶忙缩回身进船舱，安慰三人说：“看来今日路上有些波折而已。”

另外三人心想：岂止是有些波折？

波折的折必须拆走，不然平波顺水的，一会儿一折，一会儿一拐弯，坐在船舱里都能闪到腰。

老四在船尾盯着蔡小巳借给他的鱼竿撮牙花：“啧，什么拖钓有大鱼。毛都没有。冻死人了！”现在他恨不得找杂货铺老板打一架，身上才能有些热气。

船上地方小。焦丙把着舵和他身边的张问远说：“也别嫌破渔网碍事。当初要不是修渔网得了提醒，我们几人得在路上饿死。说巧也巧，这艘船原本是修渔网大嫂的。他家老人病重，早有上岸的心。这才贱卖的船。要不是急着为拿好水田地块，少说也得要三四十两才肯卖。”

张问远不爱听这些家长里短的破事。他只管今天和今后的。所以没接茬。他接过毛学旺的破渔网去撒网。毛学旺喜欢八卦，让他们聊去吧。

这面破渔网也该修补修补。难怪老是抓不上来鱼！撒了两网再收网上来，张问远就弄毛了。嘴里又开始骂骂咧咧：不省心的玩意儿！守着金山也没用啊！砍柴没刀用牙咬的东西！就是懒！自己不会修网找人修啊，这破网还能用？

要让张问远气急扔掉渔网是不可能的。他也是个门槛精，抠门的很。等天黑靠岸了找投宿时给焦丙他们个教训。脚最臭的几个人都分到焦丙那间房里去。今天要留三个人在船上守夜。张问远说他守下半夜，先到货舱的货上面睡一觉吧，省的烦心。

船上哪哪都是人，一共有十五个呢！站成一排都有一条船舷长。要不是有三个正躲在货舱扯闲篇，船头船尾都没处插脚。张问远刚才撒的一网就差点把老四给一起抄进去。

老四心眼大但是不傻，都不出声埋汰蔡小巳了。他才不会凑上去触张问远霉头呢！就缩一下脖子，学鹌鹑。焦丙、毛学旺也安静下来。船尾静悄悄的。张问远爬上货堆，胡乱拿旁边的东西往身上拉拔。货舱里的老三老五和小六缩小体积往前面凑，把趴暖和的位置让给了教头。

张问远没好气：“王明天，你们商量哪个和我一起守下半夜。”

老三赶紧答应了。小六被挤得直哎呦。

二月天不雨不雷，春分未到。河岸边几株柳树开始冒出鹅黄的叶芽。近日来温暖的阳光照耀下，河岸已经有一丛丛野草冒出来。更有三两金黄色的芸薹花（油菜花）散乱点缀其中。萧瑟的冬天很快就要过去。马上就是春风又绿江南岸。

天光渐暗，夕阳被晚霞吞吐着，正在慢慢失去温度和光泽。老四招呼焦丙再往前继续前进。老四在找的那棵大树在前方模糊相仿。过大树之后一里半有个集镇。到了那里就可以靠岸下船，找客栈住宿。

他们这船客货两用，船上人多，就没有足够的地方用来睡觉的。如果没有搭船的客商，张问远他们无论如何都可以在船上将就一晚上。货舱的货物上面可以躺五六个人，其他人在船舱里也能过夜。可惜这条件客商是受不住的。客商睡不好，给“江望焦记”差评，以后跑船的路子只会越走越窄。焦丙好不容易办了个船籍，还指望今后靠这条船讨生活呢。

好在老四的记性和脑壳一样过硬，在天彻底黑之前焦丙顺利泊船靠岸。毛学旺和老四带着客商还有一帮精神状态萎靡的水手、帮闲上岸去吃饭住宿。一听说上岸吃饭，在船上摇晃了半天的童子营少年们满血复活，吱哇怪叫着冲上岸去。

张问远睡着了。裴勇垫后守船，等着人过来换班吃饭。他有些馋肉，让蔡小巳帮他抢一块大的。蔡小巳：今天有肉吃我怎么不知道？

四个客商是有钱人，他们自己解决住宿。焦丙可没说搭船包吃住。船上要留三个人守夜：上半夜一个人守，下半夜容易犯困，两个人守可以相互提醒。通铺的客房要一间就够了，客栈老板：“按人头收钱，十文一个人，一间房十个人。可以包一间客房，付十个人按一钱银子即可。你们叠罗汉睡二十个人也没人管。”

听听这叫什么话。

张问远没来得及安排臭脚的人和焦丙挤一个房间，他们没的选择。老四一听要住一间客房，强烈要求守夜。小六也害怕毛学旺的呼噜。其他人不知道厉害，于是他们俩成功得到守夜机会。老四小六暗笑：你们可等着受罪吧！

小六提着给张问远和裴勇留的食物回船上去。裴勇吃完一抹嘴：肉挺香。真不用我守夜？

这时候裴勇的智商上线了，他皱着眉问：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就算有什么不妥当也不告诉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只有经历过了才有切身体会嘛！

然后裴勇被老四带进了充满各种味道的客房。焦丙正催着一帮少年人：“趁着吃饱了好睡觉。明天早点起来撒几网。”

毛学旺听了没好气：“那个破网能捞到鱼？越折腾越破，修不好。”

焦丙呵呵自嘲：“也是啊！起早钓鱼。只有一根鱼竿，谁先拿到谁钓。”

要这么说的话还能听一下。

老四回船上拿出裴勇说的虾笼子和一个竹簸箕，把裴勇吃剩的骨头渣往虾笼里扔然后在船头抛下河，系住绳子。

晚上守夜老四守前半夜，他耐不住性子先提了一次虾笼。然后用虾笼里抓到的小虾子挂饵，钓鱼起来。裴勇教他用气死风灯点好挂在贴近水面的地方，等鱼来了用竹簸箕抄鱼……这个活计很有技术含量。老四没经验，他怕自己没捞到鱼反被鱼叼走，就不做实验了。

夜里钓鱼，黑灯瞎火的。水面上的漂都看不见。老四也就是闹腾了一个寂寞。他放下鱼竿忽然看到一团黑影悄无声息钻到船舱里。哪里来的野猫！老四连忙轻轻拍打着竹簸箕嘴里学猫叫。白天船舱里生了炉子烧茶水带着取暖用。晚上熄灭了炭火，炉子还有一些余温。黑影嗖的一下从老四身边蹿走，一下就不见了。

老四放下心。天父在上！什么牛鬼蛇神的，怪力乱神，终归都是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