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后的话称得上极为失态,整个太极殿内都回响着她近似咆哮的声音。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崔光见此心里不由叹息了一声,这事倒是他大意了。
本以为去年高皇后在瑶光寺被赐死之后,这笔陈年旧账应该算是了结了,没想到胡后竟然仍旧记恨在心。
胡太后出身安定胡氏,当初能够进入后宫,还是得益于她的姑姑。
胡太后的姑姑很早便入了沙门当尼姑,而且十分精通佛学,同样崇佛的宣武帝便请其为自己讲佛经,通过这一层关系胡太后才成为宣武帝的后宫妃子。
而当时宣武帝的皇后名叫高英,宣武帝笃信佛教,较为怠政,便把朝政大权全权委托给了高英的叔父高肇,官至司徒。
征西将军张彝当初跟高肇抢陈留公主,才被罢官免职,甚至是被逼的中风、瘫痪。
高肇、高英其祖上乃是在孝文帝时,从高句丽那边过来的,自称渤海高氏,说是因为晋末战乱时被迫跑到那边去避祸的,现在中原安定,回来认祖归宗。
当时兵荒马乱,真实与否谁也说不清了。
后来高氏显贵,渤海高氏也认了他们归宗,但离谱的是,宣武帝让高家将祖坟从平成迁回渤海蓨县,也就是渤海高的祖地,高肇却拖拖拉拉,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不过高家的其他人去世后倒都是回渤海安葬的。
而后面的事情就很简单。
高英死活生不出第二个男孩,反倒是生了个女儿。
胡太后则生了个男孩被立为太子,也就是元诩。
当时高皇后几次欲要将胡太后置于死地,都没能成功,最终宣武帝元恪身死后,元诩继位。
胡太后便立马联合当时的领军将军于忠、高阳王元雍等人发动政变,将高肇、高英的势力铲除掉,才得以掌权。
因为‘高英、高肇’的缘故,胡太后听到渤海高氏这几个字,自然想起了她当初朝不保夕的日子。
一听高羽出自渤海高氏,自然会应激。
崔光等人见状便不再多说,元乂也闭口不言。
眼见众人不再言语,胡太后也平复了情绪,她显然也是知道方才失了仪态。
不过她也不在乎。
她是太后。
全天下谁也不能说她的不是。
“祖宗之法不可变,若是此番破例为其改籍,那其他六镇之人可不可改?此事不能开先例。”
“不过他护卫广平王妃有功,保全了天家颜面,确实该赏。”
“赏其金百斤,胡椒十石,金经五卷,布帛丝绸两百匹,牛羊百头,婢女二十人,另赐锦衣玉带珍馐美酒。”
这奖励确实丰厚,胡椒乃是从西域进贡而来的珍稀香料,价比黄金。
十石胡椒在洛阳西市的价格,差不多也得百斤黄金。
要是卖到建康,能翻十倍。
金经也并不是几卷佛经,而是永宁寺里的大和尚们抄写在金箔上进献给胡后的宝物,在北魏这个尚佛的氛围里,这五卷佛经的价值,可能也不低于黄金百斤。
至于布帛牛羊奴仆自不必论。
看来胡后并没有蠢到家,对于高肇高英的痛恨,并没有迁怒到其他人身上,虽然高羽没能改换军籍,但好歹是得到了厚赏,甚至太后因为方才失仪,为了不被人说她刻薄,还在赏赐上加重了不少。
朝会散去。
崔光、李崇、李韶几人则聚在一起交谈。
“太后糊涂哇,江阳王已掌禁军,如今又收获中军之心,禁军、中军全部由他掌控,洛阳安危,在他心念之间,日后谁能与其抗衡?若是其有不臣之心……怕是又要迎来浩劫。”
在元乂站出来第一时间帮中军开脱的时候,他们就看出来了这一点。
但可惜……
元怿也好,胡太后也好,政治嗅觉太不灵敏了。
竟然完全看不出来。
“江阳王终究是太后的妹夫,倒是清河王怕是要大难临头了。”
他们能看出来,但不会去提醒元怿,得罪人的事情他们可不干,况且清河王这都看不出来,那也是死有余辜。
崔光反而还有另外一层忧虑,他眉头紧皱。
“天下怕是此后要多事了……”
李崇不动声色,低声说道,“今日之祸,自高祖而始,非吾等能涉也。”
北魏高祖,便是孝文帝。
对此崔光自然清楚,说实话,他们这些山东士族,也是因孝文帝的改革才能有今日,在孝文帝之前,汉臣哪里有今日的地位?
但……
崔光只能摇头。
他们可都是饱读经书之人,十分清楚……
朝廷软弱,中军衰败,边镇与中央的矛盾不断的积累,加深,这便是大乱之世开启的前兆!
而埋下这些祸患的。
正是拓跋宏。
乱世欲来,自然该早做打算。
盛世文章,乱世刀枪。
他们这些簪缨戴观之家可是经历过汉晋乱世的人。
比任何人都清楚乱世的可怕。
崔光想了想,提议道,“陈留公于高家兄弟有提携之恩,不若主动邀请他们到你府上一聚,我等也好借此机会见一见这等豪杰,将来或许……”
李崇也是机灵鬼,马上就明白了崔光的想法,他笑了笑,点道,“确实得见一见。”
………………
朝廷这次行动,确实雷厉风行。
朝议之后的第二天!
便将十名煽动、蛊惑人心的中军之人押到东市腰斩弃市,以儆效尤,其余参与骚乱的士卒也都无罪释放。
这种大棒高高举起,轻轻拍下的处罚。
也让原本惴惴不安,惶恐的中军士卒们放下心来。
高羽等人也是第一时间便得知了这个消息。
“就这!?”
当刘贵带回这个消息的时候,高羽一脸错愕,简直就难以置信!
高欢也觉得离谱,他小心的看了看屋外,低声道。
“昔年汉高祖混一宇内,欲要定都洛阳,娄敬就劝进,说自古有德者才能立都居于洛阳,高祖何等人杰,马上就明白了娄敬话外的意思,最后才决都长安,临关中而控天下。”
“高祖尚不敢为……”
“如今……大魏已然失其德!”
高羽闻言,几乎是下意识的便接了一句。
“大魏失其德,天下共逐之?”
“二郎,慎言!”
此德当然非彼德,洛阳地处天下之中,沃野千里,天底下没有比这还好的土地,只是以晋观之居高临下,以冀视之一马平川,一旦天下有变,岂可守之?
高羽却撇撇嘴,不以为意道,“阿哥放心,并无外人。”
“那也当谨慎,此事我等内心知晓便可,不能随意说与他人听。”
高欢摇摇头,但脑海里面却浮现的是当初跟高羽夜谈时的对话。
“中军如此骄横,军力却衰弱至斯,恐难控扼天下,此非社稷兴旺之兆,假以时日,天下定然有变。”
难道,凛冬真的将至了吗?
………………
尔朱荣身为禁军之人。
甚至比高羽他们还要更早知道朝廷对中军的处置。
“朝廷这般处置,失天下望。”
“不行……我得寻一机会回秀荣川!得早做打算!”
尔朱荣当即拿起绢帛,写下一封亲笔信,随后又唤来自己的心腹,令其快马加鞭将亲笔信送到自己父亲尔朱代勤的手中。
早做准备,总归是没有错的。
………………
“当今太后果然不如文明太后远矣,此番处置……”
崔暹摇头叹了口气,“只怕大乱不久矣!”
贾思勰没有说话,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
“好好好好!”
羊侃得知朝廷的决议时,直接就笑嘻了。
“阿兄,何以如此雀跃?”
羊苌楚很是疑惑。
“朝堂之上果然尽是些无能之辈。”
“魏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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