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书 第48章 铸剑师

刘季将赤霄剑轻轻背在身后。他的目光在地上的血泊和胡奇的脸上扫了一圈，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老先生，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虽说是第一次用剑杀人，但是刘季以前不是没杀过人，所以并不慌乱，反而十分平静。

老者胡奇抬起头，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似乎在努力压抑某种情绪。他低声说道：“老夫姓胡，名奇，亭长大人唤我胡奇便是。”

“胡奇……”刘季缓缓点头，声音中没有责备也没有安抚，“胡不才是你的儿子，我杀了他，你心里怎么想？”

胡奇的脸抽动了一下，深深地低下了头，声音低哑却带着一丝坚决：“亭长，此事怨不得您。他自作孽，竟敢趁您拔剑时偷袭，咎由自取。他的死，是他自己的罪孽，与您无关。”

他的话语间有一种压抑的冷静，像是刻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眼底深处还是有几分悲痛。他闭了闭眼，继续说道：“他虽然是我的侄儿，但我早知他心性不好，贪婪懦弱，又心怀怨恨……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胡奇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哽咽了一下。他努力压下情绪，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喃喃：“老夫无能，没能教好他……若他母亲泉下有知，也必定怪我没尽到责任。”

他说完后，抬头看向刘季，目光中带着一丝恳切：“亭长，您不必为此事挂怀。他的死是咎由自取，反倒是他能死在赤霄剑下，倒也算是他的一种造化。”

刘季的目光在胡奇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老先生倒是个明白人。”

估计这个胡不才在家也不是特别受待见的人，不然也不至于混成沛县的外乡人又被抓走服徭役。

胡奇垂下眼睛，叹了一口气：“明白又如何？家门不幸，终究是我的错。我这一生……一事无成，只留下了这块陨铁和几件兵器，却连自己的儿子都没能管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自责与疲惫，仿佛这些年来的压力与愧疚在这一刻全部涌了出来。

胡不才曾经一直想把家里的事业重拾，希望父亲不要坚持铸造农具，重新开始打造兵器。

二人意见不合，胡不才离家出走已有多年。

今天归来，久别重逢，却成了阴阳两隔。

刘季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从老者的神色安定和胡不才神情阴狠，也就猜了个大概。

刘季握着赤霄剑，目光落在胡奇身上，神情中透着几分平静，也带着一点深意。他看着胡奇低垂的身影，缓缓开口，语调不急不缓，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胡老先生，人活一世，谁都不容易。你觉得自己对不才有责任，这没错，可你有没有想过，亲人之间未必总要死死捆绑在一起？人各有志，志向不同，路子也不同。有时候，就算是最亲的人，也走不到一条道上去。”

胡奇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抬头看了刘季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刘季见胡奇已经开始目光发怔，就知道老头已经听进去了他的话。

刘季继续说道：“你看，我跟我爹，我跟我哥，我们家里也有不少矛盾。他们希望我种地，老实本分过日子，但我偏偏不愿意。我不怪他们，他们也没逼我，最后我离开了家。我们各自有各自的选择，可感情从没断过。因为人哪，不是非得一块活着，才叫一家人。”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深邃地看向胡奇：“不才的死固然让人惋惜，可你也要想清楚，他的路，是他自己选的。他要走，你拦不住；他做错事，你也替不了。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世道就是这样，有人往前走，有人就掉下去。”

胡奇低头沉思，刘季趁势轻轻一笑，语气变得柔和：“不过话说回来，胡老先生，我倒是觉得你很了不起。你的家族，能守住这块陨铁和赤霄剑这么多年，这可是难得的毅力。这种本事，不该只是守着几块铁，不该只为了不才的错而自责。”

胡奇抬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刘季：“亭长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季轻轻一笑，把赤霄剑拿了起来，挥出一声清脆的破空。

“我说的很简单。老先生，您有技术，有手艺，还有这把赤霄剑。眼下天下动荡，您是愿意守着这片地方孤老终身打锄头，还是愿意跟着我，看看这剑能成就一番怎样的事业？”

胡奇一愣，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头沉思。

“胡老先生，我知道您心里对赤霄剑认我的事还存疑虑，也对不才的死耿耿于怀。但您有没有想过，这块陨铁，这柄剑，真正的意义是什么？”

刘季继续说道：“赤霄剑是宝物没错，可它从陨铁中诞生，靠的一定不是天意，而是人。它能锋芒毕露，能有今日的光芒，一定是因为它背后有铸造它的人。没有那个铸剑师，再好的陨铁也只是废铁一块。”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目光转而落在胡奇的脸上：“老先生，我倒觉得，比起赤霄剑，您胡家代代相传的铸剑技艺，才是真正无价之宝。赤霄剑在我的手里，也许能改变一些事情，但若是有您这样的人相助，那改变的就不止是我一人了，甚至是整个天下。”

胡奇猛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不敢置信。他从未听人这样评价过他，甚至在自己的家族中，他都只是一个守护祖传之物的老者。刘季的话像是一个明亮的火炬，将他内心深处那微弱的自信点燃了。

“亭长大人，我……不过是一个快要老死的匠人罢了，哪谈得上什么价值。”胡奇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自卑。

刘季听了，微微一笑，故作随意地问道：“老先生今年高寿啊？”

胡奇愣了一下，抬起头答道：“五十有六了，早已不是壮年，恐怕几年后就要入土为安了。”

刘季扯了扯嘴角，道：“您看我多少岁？”

胡奇打量了刘季一番，目光在他硬朗的面容和浑身散发出的气息上停顿了一会，随后犹豫地答道：“亭长大人……瞧着不过三十出头，最多三十五吧？”

刘季轻笑一声，眼里闪过一丝自嘲，“三十出头？不，我今年四十八了。”

胡奇一愣，瞪大了眼睛，脸上浮现出震惊：“四……四十八？怎么可能，您怎么看起来像个青年一样！”

刘季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些许的幽默，“人活得久了，总是有些积淀，但我早就不在乎年纪了。若人能活得自在，日子过得好，年纪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些数字罢了。”

他说到这儿，语气逐渐变得深沉，“胡先生，年纪并不代表一切，重要的是你能做什么，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你比你想象的要有价值得多，别总想着自己已经老了。”

胡奇低下头，略带自卑的语气逐渐软化，“亭长大人说得对，但我这把手，早就不再灵光，身子骨也大不如前，很多事情也不如当年那般利落了。”

刘季轻轻笑了笑，眼中却带着深意，“您这不灵光，指的是手艺吗？其实，手艺这东西，只要心还在，便不会过时。您今天能看着我，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有些道理？”

胡奇的目光在刘季身上停留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我这手艺，也只能给一些小人物用，做些兵器，铸些刀剑，也没什么大用。”

刘季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别轻视自己，您从祖辈传下的东西，恐怕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来得宝贵。或许现在的人看不出价值，但您给这个世界留下的，迟早会有人看到。”

胡奇看了看刘季，目光变得复杂，“亭长大人，您这番话让我有些意外。”

刘季轻轻笑了笑，“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微不足道，但总有一些人，会在最对的时刻发现你的价值。”

胡奇沉默片刻，低下头，看着自己苍老的双手。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既然刘季能看得上他，能接受他这个年老的匠人，也许正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心中犹豫了几下，但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缓缓抬头，看着刘季的眼睛，声音有些沙哑：“亭长大人，胡奇愿随您而去，替代胡不才。”

刘季微微一笑，神色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满意。他知道，这个老者已经完全认同了自己，并且愿意为自己效力。

“好啊，胡奇，你能这样答应我，我就很高兴了。”刘季随口说道，语气轻松，仿佛这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然后，他故作无意地加了一句：“对了，您能不能给我配个剑鞘？”

胡奇一愣，随即苦笑：“剑鞘？亭长大人，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们家里铸的剑，早已没有余力为您打造一个合适的剑鞘。”他稍作停顿，眼中露出一丝歉意，“剑鞘和剑一样，都是有灵性的，非得合适之物才能相配。”

刘季眯起眼睛，轻笑一声：“我不是要什么特别的宝剑鞘，只是希望你能拿出你得意的作品。”他伸手指了指赤霄剑，“不必太过拘泥于细节，能使我手中兵器更添威仪即可。”

胡奇低头应了一声，转身准备着手中事，给刘季取来一个剑鞘，随后收拾行李准备随刘季出发。

刘季趁胡奇收拾行李的功夫，把胡不才的尸首包好，草草掩埋了起来。

胡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对死者的尊敬，也是对生者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