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书 第22章 无缘

萧刘二人默默地回了沛县。

萧何把刘季送到了家门口，说道：“刘季啊。”

他的神情有点扭捏。

刘季乐呵呵地问道：“咋了？”

“这一路上我有点喝多了，说了点胡话。”

“嗨，都是醉话嘛。”

“现在酒醒了，我跟你说个事你别叫啊。”

“那当然。”刘季摆了摆手，“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曹寡妇肚子大了。”

“啊！？！？！？！”

这一嗓子给刘太公都吓立正了。赶紧出院子来看。

“老三啊，你怎么了？”看清了原来是刘季，刘太公连忙询问。

“爹啊，您有孙子了。”刘季扶了扶额头。

刘季的话刚一出口，刘太公愣住了，停下正要踏进院子的脚步，转头紧盯着刘季：“老三，你说啥？再说一遍！”

“爹，曹寡妇怀了孙子，”刘季咧嘴笑着挠了挠头，“这事儿突然，我也才知道，您别急啊。”

刘太公的脸色瞬间变了几次，从震惊到狐疑，再从狐疑到惊喜，最后带上一丝恼怒。他半信半疑地问：“真是你的？”

“当然是咱家老刘家的种，跑不了的。”刘季拍拍胸口，话里半真半假，还夹着几分打趣。

他是相信曹寡妇的，但是他也做好了被欺骗的心理准备。

这就是他对男女之间的感情态度。

站在一旁的萧何满脸尴尬，心想自己是不是不该多嘴。这事儿本来只想提醒刘季，却没料到他这一嗓子，直接让全院子都知道了。萧何干咳了一声，小声说道：“刘季啊，你先别乱嚷嚷。这事儿虽然重要，但你得冷静处理。”

刘季摸了摸下巴，看向萧何：“萧大人，你是读过书的，有文化，你说这事儿咋办？是直接认了，还是再琢磨琢磨？”

萧何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道：“你要是再琢磨，孩子都生了。曹寡妇是个好人，她怀了你的孩子，说明她认准了你。你这事儿别推了，赶紧想想怎么安排。”

刘太公这时也回过神来，瞪着刘季，一边拄着拐杖一边骂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押着囚犯跑了几个月，回来就整出这么大个事儿，你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刘季急忙躲开，嘴里笑嘻嘻地说：“爹，您别急，这不还是个喜事嘛！咱老刘家后继有人，这不是好事吗？”

“喜事？你这臭小子，真是气死我了！”刘太公哼了一声，转头对萧何说道：“萧大人，这事儿就麻烦你帮忙出个主意吧。这小子，脑子没个正经的，啥都得你来操心。”

萧何叹了一口气，心里却在琢磨。这事儿看似简单，但曹寡妇不普通，她的处境和性格，背后可能有更复杂的缘由。这不仅是家里的私事，甚至可能牵扯更大的麻烦。

“刘季，先进去，跟你爹好好商量。这事儿得稳妥，可不能再闹出乱子了。”萧何严肃地说道。

刘季哈哈一笑，把水袋往腰间一挂，朝萧何摆了摆手：“听萧大人的，咱这就回屋说。您也别站着了，赶紧回家歇着去吧！”

萧何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刘季扶着刘太公进了院子，心里暗暗叹息：刘季这人，看着不靠谱，但或许这事儿真能让他收敛些。沛县虽小，未来却可能因他而生出变数。

他转身离去，黄昏的阳光洒在他略显疲惫的背影上。萧何心里清楚，这小小的家事或许只是风暴前的一丝预兆。

刘季回到屋里，安顿好父亲后，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他知道，无论如何，曹寡妇的事必须尽快解决。虽然他嘴上总是打哈哈，但心里清楚，这事儿绝不能拖。第二天一早，他特意换上整洁的衣服，带了一些礼物，去了曹寡妇的家。

到了门口，他敲了敲门，声音放得格外轻柔：“大姐，是我，刘季。我来跟你商量点事。”

门吱呀一声开了，曹寡妇出现在门口，脸色有些苍白，眼圈微微发黑，看起来比之前消瘦了许多。她扫了刘季一眼，语气冷淡：“刘亭长，有什么事？”

刘季被她的态度怔了一下，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嗨，别叫我什么亭长了，咱俩也算熟人。今天我是专门来谢谢你的，听说了……嗯，这几个月辛苦你了。”

曹寡妇眉头微蹙，冷冷道：“谢谢就不用了，我没觉得有什么值得你谢的。”

刘季摸了摸鼻子，试探着说道：“那什么，听说你肚子里有了咱老刘家的种。我这人呢，虽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人物，但也不能让孩子没名没分。咱们的事，要不……商量商量？”

曹寡妇的眼神忽然冷了下来，声音低而坚定：“刘亭长，这件事我不想商量。”

刘季一愣，有些不敢相信：“不想商量？咱们孩子都快要出生了，你不想给他一个名分？”

曹寡妇的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随即她咬了咬牙，坚定地摇了摇头：“孩子的事，是我的事。你不用管。我一个人能养活他，也能保护他。”

“你一个人？”刘季急了，“大姐，话不是这么说的！你这身子，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能怎么过？再说了，咱们的事传出去，你一个女人家怎么受得了那些闲话？”

“闲话？”曹寡妇冷笑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嘲讽，“刘亭长，你以为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一个寡妇，什么话没听过？这几个月，我也想明白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你不用多管我的事。”

刘季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完全插不上话。他本想用一贯的幽默和热络打破僵局，但曹寡妇的冷淡和决绝让他意识到，现在可不是讲笑话的时候。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小心起来：“大姐，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但孩子总归是咱们俩的。你一个人扛着，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咱们不如先把事儿定下来，以后有啥困难我也能帮你担着。”

曹寡妇的目光变得复杂了一些，但很快又恢复了冷硬。她摇了摇头，淡淡地说：“刘亭长，我累了。今天就这样吧，你回去吧。”

说完，她直接关上了门，留下刘季愣在原地。

站在门外，刘季低头看着手里提着的礼物，长叹了一口气。他本以为这事儿能顺利解决，没想到却碰了个钉子。

刘季抬手想敲门，却又犹豫了一下。他盯着紧闭的门板，咬了咬牙，最终一推门，径直走了进去。

“大姐，你躲着我也没用。这事儿，咱得说清楚。”刘季语气里带着几分固执。

曹寡妇站在屋里，神情冷淡，看见他进来也没有阻拦。她转身坐在凳子上，低头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轻声道：“刘亭长，你再说，我也不会答应。”

刘季看着她疲惫却坚定的模样，心中一阵烦躁。他压低声音，语气柔和了一些：“大姐，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孩子都快生了，这不是你一个人能扛的事。我不求别的，就求咱们能一起把日子过好。”

刘季其实不知道曹寡妇为什么有气，只知道她生气了。

曹寡妇抬起头，眼中有一瞬间的挣扎，但很快又冷了下来：“刘季，我不需要你来扛。我一个人可以带这个孩子，也能把日子过下去。你不用操心。”

“你一个人能带？”刘季语气里带了点急躁，“大姐，你可别逞强。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怎么过？再说了，外头的风言风语，你不怕吗？”

“怕什么？”曹寡妇冷笑一声，“我这辈子什么没经历过？从男人死在徭役开始，我就知道，这世道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刘季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提到这个。

他感觉心里一阵刺痛。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所以，你是觉得我靠不住？”

曹寡妇摇摇头，语气缓和了一些：“我不是觉得你靠不住。我知道你待我好，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可是刘季，我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

她顿了顿，眼里隐约有泪光闪动：

“我从前的男人就是为了服徭役，永远没回来。

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受够了看着身边的人被官府逼着去送命。

你现在是亭长，风光是有，可你明白吗？你今天能押着别人，明天就能轮到你自己。”

曹寡妇真的非常非常聪明，这话一点没错。亭长这份工作的危险度极高，这也是萧何交给刘季这份工作之前提到的。

刘季一下子僵住了。他脑海里回想起萧何的话，关于徭役的不公和秦朝的冷酷。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人家曹寡妇说的对。

曹寡妇继续说道：

“刘季，我不是要为难你。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亭长，也不是因为你能给我什么。

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你对我的细腻，对我的关心。

如果你愿意放下亭长的职务，我宁愿自己开个酒肆，养你，养孩子，我都愿意。”

这几个月里，刘季在不停地赶路。而曹寡妇也在不停地想，怎么才能让自己的生活幸福，不要重蹈覆辙。

今天这一出欲擒故纵，是她斟酌了几个月的手笔。

她希望刘季能辞官。

曹寡妇确实是个好女人，她对刘季的爱不是为了名利，只是爱意。

“可是，”刘季终于开口了，声音却有些颤抖，“你让我放下亭长，我怎么能让自己像个废人一样活着？咱们总得有点身份，有点事儿做，才叫活得像个人！”

这个男人也并非凡俗，

现在有软饭，有爱情，有幸福的生活。

但是他不希望做一个没有尊严的废人。

确实，他以前不种地。但那是因为他有另外的，作为士人，侠，门客的志向。

他其实是一个很傲的人。

虽然嘻嘻哈哈，但是他真的很傲气。

“活得像个人？”曹寡妇的声音突然提高，“刘季，我男人出去打仗的时候，也在说这些话。可是他呢？活得像个人了吗？他连命都没了！”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曹寡妇其实猜到了这个结局。

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心里的傲气从来都没减少过。

刘季站在那里，感到一股无法形容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用热情和幽默把一切问题都解决，可是今天，曹寡妇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扎进他的心里。

“大姐，”他低声说道，眼神复杂，“我不是不明白你的意思，可亭长这份差事，我真的放不下。”

曹寡妇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她没有再说什么。她低下头，轻轻抚着肚子，声音变得冷淡：“既然如此，你走吧。以后我的事，不用你管。”

刘季心里一阵刺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看着曹寡妇沉默的背影，脑海里突然涌出许多画面：萧何的话，囚犯的眼神，咸阳城里的威严，还有自己一路走来的疲惫和迷茫。

他转身离开了屋子，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走在冷清的小路上，刘季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空落落的。他忽然觉得，幸福和爱情就像是远处的云朵，看得见，却摸不着。

他喃喃低语，声音里满是落寞，“那段好日子，真他马的假啊。”

他知道，自己以前那段幸福的日子只是暂时的虚幻的满足。

这一切，绝不是因为他对权力的渴望和寡妇对安定的渴望的矛盾。

他和她都是没有错的。

错的是那秦始皇！

他眼中浮现起了那威压六国天下的黑金车队。

他坐在曹寡妇家门口的墙根，哭了一个上午。

曹寡妇今天没做生意，她要安心养胎。

人们路过没有敢议论的，只是悄悄的快步经过。

因为刘季看起来真的很难过。

他待了一上午，算是对镇上的人进行宣告。

“她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