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历313年深秋,阿登森林战役以王朝军的惨胜告终,交战双方都遭到了巨大的损失。
王朝的名门贵族瓦卢斯·卡迪拉克将军及其高级幕僚尽数战死,两万王朝军折损过半,而安建廷领导的反抗军编制被打散,元气大损。
虽然王朝成功收服了图瓦市,但图瓦之灾的影响已经扩散开来,古老王朝的未来笼罩上更深的阴影。
克洛德带领着收拢的残兵进驻了几乎成为空城的图瓦市。惨剧后整座城市的人口十不存一。当他领军入城,所有幸存者马上躲起来,潜藏在阴影中的愤怒视线从每一个方向投向王朝军的队列,让克洛德明白短时间内不可能修复与这里民众的关系。
坐在市政厅的克洛德处理着杂乱的文书,由于叛军和瓦卢斯的影响,图瓦市的军政系统完全瘫痪,陷入了彻底的无政府状态。王朝的官僚派遣需要时间,只能由他暂时代管这座城市。
政务工作不是他的长项,但为了让军队在这里安全越冬,一些基础的工作必须完成。
“伯恩将军,这里有其他领地的物资运输还有各村镇的统计情况要您确认。”
“嗯。”
他快速确认部下递上来的文件,调配的物资倒是足够军队过冬,但各村镇的情况让他忧心不已。
“阿登领各地村镇的收成只有这些?”
“是,各地逃亡的人数不断增加,户籍上有登记的人口已经大多数对不上。”
“就这种情况中央居然还决定按原税率征税。”
在了解当地事态后,克洛德尝试过写信上奏巴黎,希望今年减免当地的赋税,但结果自然是石沉大海。
“难民逃往哪里?”
“不少人逃往周边领地,但有报告一部分人行动一致往东南方逃亡。”
“东南方,阿登领和科多尔领的交界,那些叛军逃散的方向。”
“将军的意思是,他们在投奔那些叛乱分子?”
“十有**,恐怕仍然有些零散的力量留了下来。”
“那要让军队准备征讨吗?”
克洛德望向窗外,厚厚的云层遮挡太阳,哪怕关紧窗户,寒冷的大风也顺着缝隙吹进室内。
“冬天马上要来了,我们的物资和士气都不足以继续出兵,今年不应该再有动作,部队按原计划在这里越冬,吩咐下去做好准备吧。”
“遵命。”
当部下退出去,克洛德才靠在椅子上,望着萧条的都市,忍不住叹气。
“只希望不要更糟。”
他只能内心如此祈祷。
海伦走过村子的干道,看向两边。虽然整支队伍在这个废弃的村庄安顿下来,但无论是投靠的村民还是幸存的士兵都双眼无神,毫无干劲做着过冬的准备工作。
她走进废弃的谷仓,对着一脸阴沉的盖德发问。
“搜索有进展吗?”
“没有。”
“我们时间不多,要是明年开春之后还找不到他,都不需要王朝讨伐,我们就完蛋。”
“反过来说我们有一个冬天的时间,马上就是下雪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再有动作。”
之前的溃败大多数士兵都直接逃散,盖德等人努力收拢,只剩下两千多人。而且留下来的士兵也大多士气低迷,作为核心人物的安建廷失踪更是让组织群龙无首。没人能像他那样战斗,在战争最前线确立起来的领导地位没有人能代替。
随着侦察兵的返回汇报,盖德在地图上一个地点做上记号。
“这里也没找到。”
“不过没消息起码避免最坏的情况,证明王朝也没掌握他的行踪。”
“算是吧。”
面对盖德无精打采的态度,海伦感到有些不快。
“负责搜寻的安里就不说了,你多久没睡了?”
“不记得,睡不着。”
“下次安里回来我会强行留住她,你也休息一下,脸色已经不像个活人。”
海伦回到自己的小屋,早已等候的妮雅,察觉到她表情的变化。
“看来还是没有好消息,再这么下去这个组织还能维持吗?”
“那就要看能不能跨过这个坎,能跨过去就不再是乌合之众,而是纪律严明的军队,否则只有覆灭的命运。”
“小姐认为能跨过去吗?”
海伦盯着屋里的炉火默不作声。
“小姐,联系东部贵族的信件要派人送出去吗?”
海伦听到微微睁大眼睛,转头看了一眼妮雅,但马上低头沉浸在思考中,妮雅只是站在原地,等待着她的表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只有沉默,妮雅看着海伦,不放过她任何微小的动作。
良久之后,海伦才看向她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马上安排信件送出。”
但当她转身离开,在开门前又被叫住。
“妮雅。”
她回过头,海伦已经看向窗外,看不到她的表情。
“再等等。”
盖德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入废弃的旅舍,这里已经被他们改成放置伤兵的地方。
他推开门走进一个隔间,婕德医生正在照顾床上的病人。
“烧已经退了,应该问题不大,只是伤口还没痊愈,不要乱动。”
“谢谢医生。”
“那我就不打搅了,让你们年轻人说说话。”
婕德回头看见盖德,很快起身离开。
“谢谢你,医生。当时救了我们。”
“我已经说了,只是还个人情给你们,见死不救我这老人也良心不安,不用放在心上。”
婕德离开后,盖德拉张椅子坐在爱莎的床边,心虚地不敢抬头看她一眼,在他扫过被褥的余光中,看到爱莎已经消失的右脚,那是他不敢面对的选择。
被婕德医生的魔法所救,当时立刻帮爱莎做了急救处理,但一周前来到这座废弃村庄,爱莎的气息还是很微弱,高烧不退,脚上撕裂的伤口仍然在化脓,没有任何好转。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她的伤口拖得太久,已经完全溃烂,再这样下去感染会要了她的命,只有截肢还有希望活下来,现在她没有意识,你帮她选。”
盖德看着痛苦喘息的爱莎,艰难地开口。
“只要她能够活下来,我宁愿她恨我,麻烦您了,医生。”
万幸爱莎闯过了鬼门关,经过一周时间慢慢从截肢手术中恢复过来。但也意味着她的余生将永远不能行走。
“身体好些了吗?”
盖德如同犯错的小孩一样怯生生地发问,始终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突然自己的脸被双手用力捏紧,然后使劲往外拉,痛得他眉毛都皱起来。盖德揉搓着发疼的脸,看着一脸活泼的爱莎。
“就不能轻一点吗?”
“谁叫你一副快晕倒的样子,只能用力让你清醒一下。”
“那倒是效果拔群。”
盖德苦笑了一下,头又低了下去,弄得爱莎有些生气地叉着手。
“又自顾自消沉下去,所以说你们这些男人真是麻烦,平时总是逞强,关键时刻又一蹶不振。”
爱莎艰难挪动身子,坐在盖德身前,用双手捧起他的脸。
“我的事情是意外,你不需要介意。战争里伤亡不可避免不是你说的吗?不要逃避!要是连你都这副模样,队伍里的其他人怎么可能振作起来,现在才是要你脑子转起来的时候。”
“真没想到还会被你安慰,你应该恨我才对,是我决定让你截肢的。”
爱莎看了看自己残缺的部位,反倒给出一个笑容。
“不要小看我,不就少了只脚,我还能活蹦乱跳呢!还能跟你们去很多地方,我还可以...唉?”
爱莎摆动自己的身体,但当下身残缺肢体的幻痛传来,泪水不自觉从眼角流出。
“奇怪,为什么,明明我都没这么想。”
看着爱莎故作坚强的笑容,盖德心如绞痛,将她拥入怀中,无论对方怎么劝说,他都不愿意放手。无力挣脱的爱莎再也忍耐不住,双手紧紧抓住他的领口,将头埋在他怀中抽泣。
两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等到爱莎彻底哭完,才抬起红肿的眼看着盖德。
“谁说你可以趁乱抱我了?”
“和某个木头不一样,我可是个机灵的男人,看着心爱的人悲伤,怎么能无动于衷。”
“油嘴舌滑,对着女生趁虚而入真是卑鄙。”
“谁叫我一直得不到欢心呢,只能顺从本性卑鄙一些。”
或许是压抑已久的情绪得到发泄,两人又恢复一如往常的对话。
“等以后遇到金发帅气的美男子就把你甩了。”
“那只能让手下们注意点你周围的人,可不能让人坏事。”
“滥用职权。”
“毕竟我很卑鄙,就是要不择手段。”
两人拌嘴后相视一笑,脸庞不断靠近,嘴唇轻轻触碰,久久不想分开。
“爱莎,我爱你。”
看着盖德的深情告白,爱莎却略带顽皮的撇过头,嘴巴嘟囔。
“怎么办呢?我完全不心动~”
“唉?!不是吧,还能这样?我可是...”
还没等他说完,爱莎立马抱了上来,再次深吻了他。
“要是你敢变心,我绝对不放过你。”
“我努力。”
“哼,下次见面我就告诉安弟弟你说他木头。还要当着安里和海伦的面说。”
“你是魔鬼吗!”
激动哭过的爱莎很快就疲倦不已,盖德守在床边一直等到她睡着,才轻手轻脚离开。
“安里回来了吗?”
“还没有。”
“那就让她赶快回来,我们要改变方针了。”
“啊?好。”
说完盖德兴致高昂地冲向地图研究起来,搞得皮埃尔有些惊讶,他脸上的颓废一扫而空,甚至给人亢奋的感觉。
“这转变也太快了,你知道什么吗?帕宁老爷子。”
帕宁往他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当见到那栋旅舍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年轻人嘛,总会经历的,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哈?”
帕宁拍了拍皮埃尔的肩膀,留下后者一脸疑惑。
等到第二天,安里回到村子马上被叫去仓库,众人这才人齐开了个会。
“根据这段时间的搜索,我在地图上标注了范围,考虑到战场的位置和安里她们的汇报,我估计剩下的地点在这些范围。”
“好,我马上出发!”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
看着已经想往外跑的安里,盖德一脸拿她没办法的表情往下说。
“只依靠我们有限的人手去搜索效率太低,我们应该转变思路,让安他来找我们。”
“怎么做?”
“我们要赶在下雪前,到阿登领和科多尔领的交界重新扎营,外出的侦察以此为中心将我们的情况和位置通过附近村镇散播出去,不再进行仔细搜索,只求在这个范围告知尽可能多的人。”
“这一定会传到附近王朝驻军的耳中,虽说是冬天,也没有一定不会攻打我们的保证。”
“那就看是他先找到我们,还是王朝军先到,但总比这样干等着漫无目的搜索要好。”
海伦盯着地图掩嘴思考,一旁的皮埃尔则很不解。
“但村子里过冬的准备已经做不少,就这样不要了吗?”
“我们要考虑的是之后的未来,我明白会是个艰难的冬天,但我们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会议陷入僵局,冬天在野外长途跋涉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轻松,更别提还要劝说部下放弃这个御寒的村子。
“恐怕很多人不想离开”
“那就让想留的人留在这吧。”
海伦的这句话让在场的人一下子愣住,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我们挺身反对王朝皆出于自己的意志,如果有人想要退出就让他们留下,我们只和信念坚定的人继续前进,正如盖德所说,我们当中没有人能取代他的位置,谁能带领区区二百骑,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在座所有人都做不到。”
“我想大家都知道图瓦的事情,王朝连那个大都市都能残忍屠戮,还会放过我们?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我会选择未来。”
“说得倒是轻巧,现在的部队士气非常低迷,到底能说动多少人都是未知数。”
“究其原因不就是战败才导致这个局面,有人要负责!”
“你什么意思,换你上你能赢?事后再说这个谁不会?”
“起码比你好,我的部队可没有溃败。”
“躲在安大人后面的懦夫说话就是硬气。”
“你敢再说一次?!”
“够了!现在连安大人的行踪都没确认,你们是要侮辱他吗?”
“谁知道他还有没有活着。”
“你这家伙,现在拔剑!我马上跟你决斗送你归西!”
现场的各级军官乱作一团,争吵和冲突不断,有人已经扭打在一起。
“不阻止他们吗?”
帕宁和一部分军官早就拉开距离不想卷入争端,皮埃尔也只好走到盖德身边寻求意见。
“只要不出人命就让他们闹吧,正好发泄下情绪。”
“没有安大人镇住,马上就这副德行,看不下去。”
海伦毫不留情出言挖苦,但现场的混乱已经没人在意她这句话,最终在军官们都筋疲力竭后,这场闹剧才停了下来。
“不打了吗?平时个个不都跟我讲自己多强吗?放话能打一整天的人不在少数,继续啊。”
面对皮埃尔的训话,军官们只能闭上嘴,刚才还争的面红耳赤,现在只好偷瞄其他人的反应,一帮人找借口发脾气现在都不知道怎么下台。
“战败我这个参谋难辞其咎,要是你们谁能拿出更好的方案或者有本事保证带领队伍战胜王朝的大军,我现在就让位。”
现场寂静没声,这些军官好歹个个都是亲临一线,闹脾气放狠话倒是容易,关乎自己脑袋可不敢乱说话,自己顶上指挥的位置能不能打赢心里还是有数。
“这个位置可是安大人才有资格决定,我不能让你讨论这个话题,盖德参谋。”
“海伦小姐说的有道理,这件事不应该再讨论。”
为了收拾烂摊子,海伦和帕宁一唱一和让话题转移走,众人也心领神会当刚才的事情没发生,就那么蒙混过去。
在风波不断后,这场会议艰难开完,决定执行盖德的方案。两天的劝说后,仍然有三百多人决定离开队伍留在村子里。
“年轻人,听我一句劝,别再跟着他们了,怎么可能真的打赢王朝,这次都输的什么都不剩了。”
正在收拾装备的人听到这句话停住了手,面对正在烤火的中年士兵劝告,他也很犹豫,本来就是一时冲动才加入了队伍,见识过战场的恐怖,他说实话也已经想逃离这里回家。
但当他闭上眼睛,之前在阿登森林的战斗还在脑中挥之不去,在最后的溃逃中,面对王朝军的追击,整个小队只剩他活了下来,救了他的队长,那些开玩笑的老兵都死了。
“对了,小子,我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重伤的队长躺在地上,为了救他这个手足无措的新兵,和对方同归于尽,周围都是溃逃的友军,他则被吓到动弹不得。
“路易。”
“真巧,我也叫路易,真是个烂大街的名字,要是我能有文化早就改了,可惜字都不认识。”
“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呢?我也真是做了件蠢事。”
队长嘴上这样说,但脸上却露出释怀的笑容。
“不过是你这小子活下来也好,你不是还有家人吗?哪像我们这几个早就只剩自己。”
“但是...”
“上了战场就别那么婆妈,跟着他们逃,总会有机会的,要活下去。”
剩下他只记得自己一刻不停地逃跑,运气不错活了下来,随波逐流来到这里,现在甚至搞不清将自己留在这里的是良心还是愧疚。
“你们留在这里,不怕王朝的军队吗?”
“反正都是个死,何必还去折腾自己,在这里过个舒服的冬天就不亏。”
“不回家吗?”
“这兵荒马乱的哪里还有家,你要是有家人还跑出来,也够乱来的。”
被人戳中痛处的路易无言以对,不过对方也不打算跟萍水相逢的他过不去。
“现在到处是王朝军,你要是觉得还有希望,就跟着他们吧。总比你一个人乱跑遇上盗匪和王朝士兵好得多。”
路易点头感谢他的劝告,背起行囊前往集结的队列,只是脸上那毫无生机的表情一如既往。
“喂,艾朗,那些就是最后,搬完就可以吃午饭了。”
“好的。”
安建廷穿着粗布制成的便服,扛起两根粗大的圆木就往山体凹陷处的营地走,为了不暴露身份他借用了艾朗的名字,只希望对方在天之灵不要计较。
“不过还真厉害啊,一个人就把这些都搬完。”
“比你有用得多,居然一开始还不自量力去和别人较劲。”
“优秀的骑士是需要考验的,虽然是莉莉娅团长带回来的人,但也不能排除是王朝的间谍,在比试中才能见真章。”
“这话要不是被人用单手摔个底朝天倒也很有说服力。”
“你这家伙!决斗!”
“谁怕谁!”
两个青年就在周围的起哄声中开始拳击比试,周围的成员纷纷旁观下注,安建廷已经见怪不怪,这就是这个“骑士团”的日常光景。
“辛苦了,艾朗哥。莉莉娅团长让我带你过去。”
“叫我艾朗就好,我比约尔你大不了多少。”
“不,如此年轻就能在战场上立功,是我的榜样,我也要努力成为优秀的骑士。”
“嗯,这样啊,加油。”
作为亲历者,他对孩子用那么憧憬的眼神去讨论战争不是很舒服,当中的残酷可不是童话书里的英雄故事。但看到眼前面貌比自己还要稚嫩的孩子干劲十足,他也实在不想泼冷水,只好照本宣科说些鼓励的话。
跟随约尔他被带到营地的最里面,山体的天然大洞被改造成了温暖的大堂,里面有各种生活设施。
“最里面的木屋就是团长的房间。”
约尔敲了敲门,得到里面肯定的答复,安建廷被领了进去。
“候补成员约尔!将艾朗带到!”
“谢谢,接下来交给我吧。”
男孩有模有样模仿军队的礼仪,大声报告,在莉莉娅威严的回复后踏步离开。
小屋的布置朴素但很有格调,装饰的瓷器和房间很搭配,看得出主人的审美不差。
眼前被叫做莉莉娅的少女就是这里的团长,拥有精致的面容和标致的水蓝色头发,凸显曲线的身材穿着合身的布服和皮革护铠,全套的铠甲和大剑则放在木架上,给人的印象英姿飒爽。
“请坐。”
安建廷随意地坐下,但当看到对方那优雅的坐姿,觉得拘谨的他只好挺直一些后背。
“这段时间艾朗你帮了营地很多忙,团员都跟我说了,感谢你。”
“举手之劳,你不仅帮我摆脱王朝的追兵,还收留了我,当然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关于你的队伍,很抱歉还没有任何消息,和我们有联络的送信人都没有收到安建廷军队的举动。”
“这样啊。”
“毕竟阿登森林的战场离这里挺远,真亏你能一路逃到这里。”
“当时只顾着逃命,哪里有想那么多。”
“不过你作为魔导者,在他的军队中应该是重要的战力吧,有很多你这样的人吗?”
安建廷挠了挠头,看来这才是对方的目的,想打探军队内部的情况,想到刚来这里也是这样,关于他个人的情报被眼前的少女盘问了好久,才勉强糊弄过去。
这让他犯了难,倒不是因为不相信对方,而是他根本不了解自己军队的详情,这些平常都是同伴们处理,军中的魔导者他只认识帕宁老爷子一个人,还是海伦告诉他才知道的。到底有没有其他魔导者,他自己都一头雾水。
“我想应该是有吧,我主要负责战斗,这些我真的不太清楚。”
“嗯...你们军队规模不大,却有专门负责管理的人员吗,没想到保密和组织架构还挺严密。”
听到这话的安建廷面露难色,反思自己作为领导者根本不合格,这些问题他连管都没管过。
“对不起,我并没有试探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毕竟你们在阿登领反抗王朝的战斗早就传开。是我发言不妥当,想来你作为魔导者应该是军官,有保密的义务,我尊重贵军的军纪。”
看来对方误解了他的表情,以为他是因为保密问题而犯难,这让他更加哭笑不得,撕破嘴都说不出口其实自己根本不知道。虽然现在用假名伪装,但作为领导者能对自己的军队无知到这种程度,怕是要沦为天大的笑柄。
“不,没关系。”
两人平复了一下情绪,对军队内的情况进行交流,安建廷只能在自己知道的范围内,小心筛选着内容。
“没想到你们的领袖是个不错的人,解放奴隶,在占领图瓦后仍然约束军纪令人佩服。不过那些一己之力攻破城门,还能使用魔法就有些宣传的意思了。”
“你不相信?”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军队为了士气多多少少都有宣传自己领导人的需要,我很理解这点,只是你说的有些太夸张,一时间让人难以接受。”
“明白了。”
“不过你如此焦急想要回去,我想也是一支好队伍,艾朗你对安建廷和他的军队怎么想的?”
这下安建廷又语塞了。
是啊,队伍里的士兵、平民、还有被解放的奴隶,他们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他们对队伍有什么想法,他们为什么愿意挺身而战?他们追求什么?
他从来没有去了解过,被吹捧成领袖,高高在上说着大道理,装模作样扮演着领导者的角色,不知不觉自己也飘飘然,口口声声说为了他人而战,却没有真的倾听过普通人的想法,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傲慢。
漫长的沉默让莉莉娅有些不解,这不是什么敏感的问题,不如说这就是她拿来缓解气氛的,也不难回答。没想到艾朗却陷入了沉思,反而令交流更加艰难。
“我比较特殊,只是为了回家才加入的,算是半推半就吧,没有很了解。”
憋了半天他只想到这一句话,心想真是被自己蠢哭。
“以前你也这么说过,被王朝军追杀也想要去巴黎,一定是为了家人吧。虽说当时为了排除你是王朝的人,也问了让你难受的事,我道歉。”
“没事,我不介意。”
再说下去他都不知道怎么继续编,既然对方误会那正好,他也根本不想解释,就这样让这个话题过去。
“谢谢你愿意交流,让我们对安建廷军有些了解,抱歉在午饭时间留你那么久,我也会继续打探他军队的消息,你可以留在这里也没关系。”
“谢谢。”
结束堪称煎熬的谈话,走出屋子的安建廷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简直就像被警察审讯一样,而且意识到自己的无知让他心情高兴不起来。
“艾朗,这边!”
一桌子人朝他打招呼,他也直接坐到那张桌子。他这个人比较古板,但还算是擅长与人交流,这段时间就和骑士团的人混熟,坐在一起吃饭习以为常。
“你和团长聊真长时间啊,都聊些什么?”
“以前在安建廷军的经历,她想要了解更多情况。”
“毕竟团长很在意那支军队,话说真羡慕,我也想跟团长聊天。”
“大白天还做梦,团长怎么可能跟你聊天啊,况且人家艾朗可是聊正事。”
“想也不行吗,你们敢说自己对团长那样的美人没任何想法?”
“等到她将你手臂拧成麻瓜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唉。”
聊着聊着一桌子骑士团的人就开始叹气,这里的人对莉莉娅基本是既爱慕又畏惧,而且还是男女通吃那种。
“一帮臭男人又聚在一起对莉莉娅大人有非分之想,真是学不乖。”
巡逻回来的数名女战士站在旁边,领头的女性更是态度强硬。
“什么叫非分之想,这是正常的想法,是对团长的赞美!”
“淫秽的人都是找这些借口。”
“什么?!”
“不服啊?来决斗啊。”
“切,魔导者欺负人有意思吗?”
“谁叫我这么强。”
安建廷只是坐在一边不吱声,默默将食物塞进口中,趁人不注意他都快要将半只鸡吃完了,每天眼前的斗嘴都挺有意思,在这里吃饭总是有乐子看。
“艾朗,下午围栏的修理能帮忙吗,那边人手不太够。”
“没问题。”
在这他充分体会到掌握一些技能有多重要,由于从小习惯修理家具物件,有一些木工的经验,营地里不少人都把他当半个木匠来用。
“帮大忙了。”
“为什么对艾朗态度就完全不一样,这是歧视!”
“因为他比你们有用,对人也很有礼貌,心灵比你们纯洁得多。”
“艾朗这个叛徒!”
“我是无辜的啊。”
同桌的男性纷纷起哄,不过他也习惯这种玩笑,继续没事人一样吃饭。
“艾朗!今天一定要赢你,可别打算逃走!”
“保莱你这家伙又来?这都第几次了还学不乖。”
“怎么能坐视我酒圣的名号就这么被夺走!”
对方气势十足坐在安建廷对面,魁梧雄壮的身躯连桌子都震了一下,放下一个大桶。
“我反正不介意,能改善伙食的事情我很欢迎。”
“那赌注还是一个星期的餐费,这次不会让你赢了!”
“下注了下注了,两代酒圣再度的巅峰对决,这次谁会是胜者,保莱一赔九送小吃,艾朗一赔一。”
周围的人马上就将这桌子围得水泄不通凑热闹,赌盘也开起来,有人马上就做起了主持。
“规则每回合一杯,坚持最多回合的人胜利,中途喝不下或者呕吐晕倒视为失败,那么第一杯!”
“第一杯!!”
在周围人的哄闹中,拼酒对决开始,其实一开始安建廷根本不想玩这东西,但之前被对方嘲讽,加上不想跟这里的人关系搞僵,没想到玩了一次反而有意外收获。
他惊讶的发现现在的身体对酒精有惊人的抵抗力,也就是他根本不会醉。
不知不觉双方的比拼到了后期,安建廷依然是没事人一样,面不改色将一大杯酒喝光,保莱却是脸红耳赤,昏昏沉沉,喝的速度也慢了很多。
“看来胜负就快决出,艾朗还是气定神闲的样子,我们的保莱状态可不太妙,他真的能夺回自己酒圣的称号吗?!”
“闭嘴!还刚开始,你这主持少胡说八道。”
保莱嘴倒是很硬,但摇摇晃晃的身体完全没说服力。
“双方!第五十五杯!”
气氛进入**,争强好胜的保莱不服输一样跟着安建廷的速度灌进嘴里,喝到一半再也支持不住,头晕眼花倒在地上。
“胜负已分!我们的艾朗捍卫了酒圣的头衔,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喔!!!”
“还真有趣,大中午在这里喝到兴高采烈,胆子还真够大。”
本来热烈的气氛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将视线转过去,莉莉娅叉着手面无表情站在隔壁。
“谁给我解释下?”
在场的人动如脱兔,撒丫子就跑,就连醉醺醺的保莱也瞬间醒酒,连跑带爬没了影。只有安建廷没任何反应坐在原地。
“好有威严,一句话就把他们弄服了。”
“你话是这么说,不照样坐得住。”
“我倒不觉得你很可怕。”
看着这个没事人一样的外来者,莉莉娅叹了口气,坐下来也拿起一杯一饮而尽。
“艾朗你也别陪他们胡闹,还以为你这人是稳重的类型,结果马上就被他们带偏。”
“这不挺好的吗,大家都过得欢乐。证明你领导有方。”
对这句不知道是赞美还是讽刺的话,莉莉娅狠狠瞪了他一眼,搞得他都打了个冷颤。
“军队里纪律比什么都重要,自由散漫最后害人害己。”
明明话说得很严厉,但他从来没看过莉莉娅真的处罚在这里嬉笑打闹的成员,也没听过这里人私底下说她坏话。
“我还是去围栏那边帮忙吧,听说缺人手。”
“等等。”
找个话题准备溜走的安建廷被莉莉娅叫住,对方用眼神示意这一桌的烂摊子。
“最后留下的人要收拾。”
“还有这种规定的?”
“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跑那么快。”
莉莉娅忍不住笑了起来,回到自己的小屋,只留下他来收拾干净。
在结束一天的劳动,摆满一桌子肉的奢侈晚餐又让人群闹了起来,安建廷干脆假装看不到钱包没了半条命的保莱,扔下吵闹的人群出去透下气。
“晚上好,艾朗哥。”
熟悉的男孩向他打招呼,明明刚完成一天的工作,仍然独自在空地挥剑。
“要是还不去吃饭,今晚难得的一桌肉就要被他们抢完了。”
“没关系,团长告诉我锻炼一天都不能落下,而且珍贵的肉类应该让给正式的骑士,保证他们的战斗力。”
“吃顿饭也不用那么有觉悟吧,你也太谦让了。”
安建廷就那么站在隔壁看着他挥剑,心想明明坚持锻炼,他身上却还是没多少肌肉。
“约尔,你为什么想成为骑士?”
“因为憧憬吧。”
“憧憬?”
“两年前我的村子被劫掠的时候,是团长带人救了我,明明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却穿着铠甲挥剑击退了王朝军,那英姿飒爽的身影我到现在都记得。”
看着约尔激动描述的样子,看来他是真的很崇拜莉莉娅。
“那干脆找她当你师傅不就好了,我觉得她会愿意教你。”
男孩听完有些不好意思,脸色突然有些低沉。
“团长她是很厉害的魔导者,可惜我天生没有魔力,差距太大了,她愿意平时指点我,我就非常感激。但我没有放弃,哪怕没魔力,也可以通过训练成为优秀的骑士。”
男孩给自己打气的话让他都搞不懂对方是乐观还是悲观,心想随便的鼓励只是不负责任,他只是点了点头。
“艾朗哥呢?是一直都想成为优秀的战士吗?”
“不,我从来没想过要去做什么战士。”
“明明有那么强的实力?”
少年满脸惊讶,毕竟他亲眼看过安建廷单手将一个巨汉扔飞出去。
“只是形势逼迫变成这样子,我并不喜欢战斗。”
“那你目标是什么?或者说理想?”
这句话让安建廷侧头思考,理想?自己从来没有那种东西,短暂的人生全部奉献给书本和考试,但那对他来讲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优秀和有朝一日能报复那个混账父亲的工具。成绩不错只是埋头苦读的结果,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谈得上理想。
“你一说我才发觉,我这个人没什么理想。”
“找一个不就好了。”
“到时候再说吧。”
两人回到饭桌惊讶于肉居然没被抢光,但看到莉莉娅坐在那里,才明白没人会想不开伸手去拿。安建廷看着约尔拿起肉排狼吞虎咽,想不到这位团长还挺温柔的。
“营地就由你们防守了。”
“团长你也小心。”
大清早莉莉娅就带着骑士团的主要战力出发,听说是要救援之前刚被王朝军洗劫的村庄,护送村民去新的居住点,不过这些都跟他没关系,在没有同伴消息的日子里,能做的也只有耐心等待。
“对,就是这样。上半身放松,双腿不要太用力,而是将重心放在腰间。”
“喔,我掌握些窍门了,约尔你很会教人。”
这处营地养了那么多马匹,自称骑士团倒也名副其实,安建廷便趁着空闲向约尔和骑士团的人学习骑马。
“不过艾朗哥不会骑马真让人意外。”
“别挖苦我了,我没这方面的天赋。”
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说不上能很好控制马匹,但起码已经能坐在跑动的马匹上面不被甩在地上,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突然营地门口传来的骚动吸引了他们的注意,约尔一副焦急的表情看着那边。安建廷心想自己一个外人还是避免接触别人的事务,干脆的下马回避。
“谢谢你约尔,我想休息一下,不打搅你了。”
“唉?好的。”
回到自己的住处坐下,却没办法安心休息,门口的骚动令他心神不宁,按照他的经验,那种情况十有**是棘手问题。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床,思考之后还是把自己的盔甲从床下拉出来,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只希望是自己想太多。
留守营地的骑士和人员都挤在会议室里讨论发生的状况。
“东边的露营地有人求援,说是被王朝军袭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王朝军什么时候会找那么偏僻的位置,况且那处本来就是难民营,哪里还有东西让他们劫掠。”
“详情还不清楚,但有逃出来的难民说那批部队攻击他们后继续前进。”
“那附近还有安置其他难民的营地,怎么办?”
“我们应该马上帮助他们避难!”
面对士兵激动的提议,负责留守工作的军官马上拒绝了。
“不行,团长和主力都外出的现在,已经没余力救援,我们能做的是加固这里的防守,做好接纳难民的准备。”
“要对他们见死不救?”
“现在再去通知也来不及撤离,运气不好还会与王朝军发生战斗,我们不能冒失去这里的风险。”
这下再也没有声音,现在王朝到底有多少兵力都是未知数,这里的守军也就数十人,再分兵出去谁都不能保证一直平安无事。
“总之先派传令通知团长他们发生的情况,留守的人马上加强防御。”
散会后其他人赶忙投入准备工作,只有在角落旁听的约尔下定决心般握紧拳头。
安建廷自然也被动员起来,进行加固工作,将圆木埋入预先挖好的坑,掩埋固定,再用绳子互相扎紧,加固原来的围墙。
“你们有看到约尔吗?”
“那个男孩?没有啊。”
附近的人都纷纷摇头,神色紧张的士兵马上离开,找其他人询问,安建廷观察营地,有好几个人同样跑来跑去,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找到了吗?”
“没有,营地的人都说没见过约尔。”
还未等军官回话,又一个人报告。
“看守说看到他了,带走了一匹马出了营地。”
“那为什么不拦住他!”
“说是你的命令,让他有事情通知团长,他们就没拦住。”
“他是要去通知难民营的人逃跑吧,这怎么办?”
军官一下子拿不准注意,抱着头踱步思考,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不好意思,是约尔出什么事了吗?”
在场的人看向声音的源头,立马紧张起来。安建廷穿好盔甲腰间别剑,全副武装来到他们旁边。
军官下意识想找借口糊弄,但迎面而来的压迫感,让他明白对面不打算让他搪塞过去,只好说出实情。
“他一个人去通知难民撤离?”
“真是胡闹!现在出发也来不及在王朝军之前撤离,要是直接碰上他小命都保不住。”
“我有个请求,能给我一匹马吗?我去带他回来。”
“你一个人?”
军官抬头看着他,脸上一副质疑的表情,哪怕不说出口都能看出对他的不信任,是觉得他会直接逃跑吧。
“我没办法决定这件事,你是团长请来的人,要她发话才行。”
面对踢皮球的军官,还未等安建廷回答,身后一个他认识的身影已经开口。
“对平民百姓见死不救,这次就连并肩作战的同伴都不管了,陨星骑士团什么时候是这种怂货。”
保莱出言讽刺,隔壁还站着之前混熟的吉约姆,两人同样全副武装。
“我们跟艾朗去。”
“你们就是添乱,我是为大局着想。连对方的兵力都没搞清楚,这里的防守不能减弱,这是我的职责!”
“我们没轻视你职责的意思,就三个人也不会对防守有什么大影响吧,我们就是去把约尔带回来,”
面对吉约姆的说服,军官还是不肯松口,安建廷上前一步,直直盯着他。
“我很清楚这是不情之请,但他算是照顾我的朋友,我不能就这么等着他没命,如果你非要阻拦,那我也只能自己动手。”
军官和其他士兵对他这番近似威胁的话很不满,但都不敢反驳,他们同样亲眼目睹他单手就将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扔飞出去,明白对方要是动真格根本拦不住。
军官叹了口气,只能松口。
“你们不会有任何支援,如果王朝军追赶就别想回到这里,我们绝对不会救,自己想清楚。”
“谢谢。”
安建廷道谢后直接转头,吉约姆和保莱跟在他身后。
“没想到艾朗你这人挺仗义的,果然和我喝酒的都没坏人!”
“这跟喝酒没关系吧...”
面对保莱和吉约姆的打趣,安建廷只是一脸认真地回答。
“我只是良心不安,对着比自己年纪还小的男孩,还是朋友,怎么能袖手旁观撒手不管。”
“就凭这点,你就比那堆自称骑士的怂货强得多。”
保莱拍了拍安建廷的肩膀,眼前这个巨汗满脸无畏的笑容。
“你们跟着我没关系吗?”
“哼!我就没怕过,大不了和王朝干一仗。”
“我可没保莱那么莽,只是和你一样,不想看到比自己小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安建廷点点头,三人翻身上马,出了营地大门,突然反应过来的安建廷只好开口。
“麻烦你们带路,我不认识地方。”
吉约姆走在前面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艾朗你连地点都不知道就打算自己一个人去?!”
“......”
“哈哈哈哈,艾朗你这人真有意思!我喜欢。”
面对吉约姆的疑问和保莱的嘲笑,他也只好沉默着握紧缰绳,三人在林间的泥路上向着难民营纵马疾驰。
约尔躲在难民营旁边低洼的平地,用草丛和石头做掩护,匍匐着靠近。到处都是遗体和被烧毁的帐篷,王朝军的一些士兵在四处巡逻,检查着还有没有活口。
军官说的没错,当他到达已经太迟,王朝军蹂躏了难民营,从远处观察,停留在这里的王朝士兵还有数十人,只要被发现他必死无疑。
但他内心毫无恐惧,仔细避开王朝士兵的巡逻,在附近搜寻生还者,袭击还没过去多长时间,这里地形复杂,一定会有人活着。这次轮到他来拯救别人,他如此说服自己,不断爬行。
当他拨开一处草丛,吓得连呼吸都差点停止,近在咫尺就有一个王朝士兵在搜索,他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已经暴露,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的脚步,万幸这个士兵并没有听到自己的动静,只是在周围徘徊,寻找着什么。
约尔小心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最小幅度转动头部观察四周,在离他一段距离的树干后面,能看到一片阴影动了一下。
他还没来得及确认是不是幸存者,那个位置就发出了树枝断裂的声音。王朝士兵的脚步一下停住,往那个方向走去,随着士兵的脚步越发靠近,从树干的阴影现身的是一个女孩,为了不被士兵看到,她艰难挪动着身子用树干做掩护躲避视线。
看到这场面的约尔倒吸一口凉气,这样下去她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他弓起身,确认王朝士兵没有看自己这边,改为蹲姿慢慢接近士兵的后背。
女孩发现了他的靠近,与他四目相对,他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对方很配合点了点头。
约尔的心脏狂跳,头脑一片空白,两只手攥紧自己的短剑,士兵随时可能回头,但他已经顾不上思考后面的事情。
五步,四步,距离攻击的距离越来越近,约尔的冷汗根本停不住,当王朝士兵突然停下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心跳都停了一拍,但这时藏在树干后的女孩故意暴露了自己,用脚踩向枯萎的落叶,发出响亮的沙沙声。
王朝士兵瞬间被这吸引了注意力,大步向前想扭头确认树干的背后,约尔明白不能再等,他不顾会发出声音,突然疾跑起跳,王朝士兵惊觉身后的响声回过头,约尔已经举起短剑撞了一个满怀。
剑刃刺进了士兵侧腹,约尔将士兵整个人撞倒在地上,每天坚持训练有了回报,哪怕大脑没反应过来,他几乎凭借肌肉记忆将短剑抽出,骑在士兵身上疯狂突刺,直到在对方身上开了几十个洞,感觉不到对方有任何气息,他才回过神来停下动作。
第一次见血比约尔想象中狼狈得多,男孩幻想中的英勇决斗并没有发生,仅仅依靠出其不意的偷袭才活了下来。
他抬起头,才发现不只女孩惊讶地看着自己,后面的草丛中也探出两个脑袋,怀里还抱着襁褓中的婴儿。
约尔慌忙擦去脸上被溅到的鲜血,收起短剑。
“我是陨星骑士团的人,来帮你们的,还有其他人活着吗?”
“不知道,刚才太混乱,哪里顾得上其他。”
“你们是一家人吗?”
男性说完和身边的妻子对视一眼,指了指婴儿。
“我们是一家人。”
女孩忍着情绪咬了一下嘴唇,约尔马上明白,女孩和自己的家人走散,但现在他能做的只有安慰稳定住她的情绪。
“没事的,我会找到你的家人,但现在太危险,我们要先离开这里。”
约尔带领着几人沿着来时的路返回,途中倒是没有遇到危险,只是没想到面临更大的危机,他圈在远处的马匹被发现了。
士兵们围着他的马匹讨论着什么,更糟糕的是远处有军官模样的人带着数十人往这边过来。他们只能压低身姿,先观察情况。
“这匹马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但不是我们带来的。”
“那就代表叛乱分子还在附近,给我搜!”
“遵命!”
军官和士兵的大声呼喊,让婴儿受惊,母亲慌忙想要哄住,但婴儿怎么会有所谓的懂事,哇地一声大哭,父亲一巴掌按住婴儿的嘴,但声音早已经漏了出去。
“那里有人!追!”
“快逃!”
几个人被王朝士兵追赶仓皇逃脱,但长期营养缺乏的难民怎么可能跑得赢职业士兵,很快就被追上。
追在后方的士兵捡起地上的石头用力一扔,啪的一声打在女孩的小腿,疼痛和受惊让她失去平衡,扑在了地上。
在前面跑的两夫妇没有停下,抱着婴儿头也不回地逃跑,约尔回过头想搀扶,才发现女孩的膝盖已经受伤,一整块皮都磨掉了,血流不止。
这停下的空档足够王朝的士兵们追上,数人直接包围了他,还有更多士兵在后面赶来,约尔挺身将女孩护在身后,拔出腰间的短剑。
“别弄死,要从他嘴里拿到情报。”
“真是强人所难。”
王朝士兵嘴上这么说,脸上倒是一派轻松,三个士兵包围住约尔,观察他的反应。
约尔用手中的短剑向正前方的士兵挥砍被盾牌挡下,其余两人看到他出手立刻靠近,约尔灵活地调整步伐,反手一刺,吓得左手边的士兵慌忙回避,剑刃划过士兵脸颊。但右手边他已经顾不到,被士兵用盾牌猛拍后脑勺,他只觉得脑子嗡鸣,身体没了力气,便倒在地上。
“妈的,居然还划伤老子。”
被攻击的士兵震怒不已,一脚踢在约尔的腹部,他痛得捂着肚子,觉得身体里翻江倒海。
“注意点,上头还要问他话呢。”
明确要留他活口,士兵们没再攻击,他艰难转过身,让自己依靠住一个树桩,女孩也没有再逃跑,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
“在女孩面前逞英雄,呸,不自量力。”
被划伤的士兵气不打一处来,又朝约尔身上吐痰,接着面露猥琐的笑容走向女孩,但被小队的队长拦住。
“你想干什么,军纪明确禁止任务中和女性接触,你还有身为王朝军的自觉吗?”
“怎么?我们的队长又扮好人了?该不会同情叛乱分子吧?”
“你敢再讲一句我就将你嘴巴切下来给大伙今晚加菜。”
“切。”
被打断兴致的士兵咂嘴走到一边,其他人则执行命令想要将约尔和女孩拖走。
这时蹲下的士兵察觉有什么不对,望向隔壁的小路。
“怎么了吗?”
“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听到有人这么说,士兵们都安静下来,的确远处有些声音,随着越来越近,士兵们神经一下子绷紧。那是马匹踏地和嘶鸣的声音。
“快警戒!”
话音刚落,三个头戴兜帽,身披灰袍的骑士直接冲进王朝队伍。
正中的骑士直接在马背上跳下,将一个士兵撞飞。落地的同时拔出腰间的长剑,把两个靠近的士兵连人带盾劈开。
“是魔导者!快让后面支援!”
其余王朝士兵马上全力防守,等待援军。
“艾朗,人是救了,但对面王朝军追赶可回不了营地。”
“麻烦你们护好约尔和其他人。”
“你有什么想法?”
“都解决掉就没人追了。”
这简单的结论让保莱和吉约姆下巴都惊掉了,一时间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对面可是有五十人,哪怕你是魔导者也很难吧。”
“应该没问题。”
“哈哈,你要不是最蠢的傻子就是最勇猛的战士。我跟你一起上,保护别人我可不擅长,让吉约姆来吧。”
“你们两个可别死了啊。”
约尔从剧烈的头痛中回过神,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一个骑士手持长剑面对着数十人的冲锋,手起刀落就将数人斩杀,他费尽全力都没办法砍开的盾牌在他面前好像不存在一样被切成两半,士兵们的武器被他的铠甲阻挡,而他的斩击却根本无法招架,他亲眼看到刀刃碰撞的瞬间敌兵的武器就断为两截。
长剑挥舞和拳脚并用,将王朝的追兵劈开、击打、捏碎,数十人的王朝军转眼间就收拾干净。不只是约尔,连保莱和在后面的吉约姆此时都呆住了。
“这就应该不会有人追上来了。”
“没想到那么强,说不定比团长还...”
“不愧是能赢我的男人,我就知道没看错人!”
安建廷走到约尔面前检查他的伤势,当他掀开自己的兜帽,约尔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艾朗。
“没事吧?”
约尔都不知道是头痛的后遗症还是过于震惊,他开口发不出声音,只好点了点头。
“那就把幸存者带回去吧,我怕刚才的动静会引来更多敌军。”
“都听你的,大哥。”
“你说了算。”
保莱和吉约姆一副完全佩服的态度,弄得安建廷一下子不习惯。
“别叫我大哥。”
三人将几个幸存者扶上马,策马返回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