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约法典 第4章 初见

贵族青年的表情放松下来，温和的目光中，自然流露出亲切与好奇之意。

“刚才你关于权力的论述，真是十分精彩。我们都觉得，你的学识见地，哪怕与光照修道院的学生相比也不遑多让。”

“没想到，在平民阶层里面还有柯林先生这样的人物。”

一位贵族能如此称赞一个平民，让莱斯基知道得惊掉下巴，多半得怀疑起他的血裔贵族身份。要知道，真正掌握超凡层次暴力的阶层，向来是眼高于顶的。

两者之间的地位差距，按莱茵兰人的老话，比西塞克斯到北伊塔地区的距离还大。

计划如愿以偿，柯林内心松了口气，脸上仍维持着平静，向这位平易近人的贵公子欠身行礼。

“只是拾人牙慧的语句而已，当不起两位高贵的阁下如此称赞。”

“神父先生的智慧才是如同莱茵河一般渊深，没有神父先生的点拨，我绝不会想出这番论述。”

年轻的贵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奥康就开口说道。

“好了，柯林。你这是对我的捧杀啊。”

“光听你这一番话，不认识我的人，多半以为我是修道院里的老头子呢。”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稀疏得可怜的头发。

“鹰岛人可是都这样说，奥康神父的头发浓密的不像个三十岁的，倒像是个还没成年的小伙子。”

三个人看向他已经秃了一半的头顶，终于是忍不住齐声大笑起来。

“一个绝妙的鹰岛笑话，神父先生。”悦耳如黄鹂鸣叫的女声响起，轮椅上的贵族小姐掩口笑着，尽力维持着淑女的风度。

她目光转向柯林，眼神中的一抹狡黠，让柯林微微失神。

“能让神父先生如此看重的人物，洛林家族也愿意伸出友谊的橄榄枝。神父先生，请你为我们引荐一下吧。”

神父颔首，应允了淑女的请求：“正好，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孚日城治安卫所的副队长，柯林·希斯先生。虽然今年才十六岁，但是他精妙的剑术已经得到了很多老兵的认可。”

“难得的是，柯林先生还有着高贵的品德和善心。”

“在贝克特大主教还没到达孚日前，我奉命先行一步，隐居在下城区中观察这座城市的风土人情，来收集相关的信息。”神父平静地道出一桩秘辛。

“那时候，我经常能够看到柯林先生，在打击犯罪之外，到贫民窟中去帮助穷人，为贫穷的流浪孩子们分发食物。”

柯林总算知道，为什么神父对自己高看一眼，甚至还乐意为自己引荐了。

他久经人情冷暖，知晓上位者能以尊重示人，是多么难得的事。

自穿越过来之后，他一路逆水行舟，从贫民窟的游民爬上治安卫所副队长的位置，早已习惯把真情实感藏在心底。

怕是将自己的善心行迹坦白出去，也要招致旁人怀疑和耻笑的。

而在偌大的孚日城，居然有人能够与他共情。柯林一时竟有遇到知己之感，百感交集，终是真情流露，充满感激地看向神父，正对上对面金发青年欣赏热切的目光。

“在这座金钱至上的城市里，很多人只把良心当成棍子，专打别人，而绝不会打到自己身上。但我想，这反而衬托出正直与仁慈的可贵。有良心的年轻人不选择与世同流，公爵阁下应该会很高兴看到的。”

“至于他的才识，相信你们心里有数，我也不必多说了。”

神父做了个手势，继续说道：“这位是当今洛林公爵的长子，拉法叶·洛林阁下。有着与高贵的血统相匹配的高尚品德。这位淑女则是拉法叶的妹妹，薇薇安·洛林小姐。”

“在你面前的，是法洛兰国王的亲密姻亲与古老盟友，传承千年的高贵血脉，莱茵兰全境未来的统治者。”

这句话并未超出柯林的预料，而同时，他心中一动，一个念头刚刚浮起，拉法叶便如同早有预料般，微笑道。

“我们此次前来，只是作为奥康神父阁下的宾客，带着对拉特兰公约的敬意。但我们同样不想身份泄露出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希望柯林先生能为我们保守这个小小的秘密，不要泄露我们的真实身份。”

柯林心下了然。

拉特兰公约有规定，签约方的任何超凡者，都不能在没有各国书面同意的情况下，进入孚日城的疆域。那么拉法叶兄妹就应该不是超凡者了，他不由得肩上一轻，压力小了许多。

却听见一声“时间到了”，三人的身形在柯林眼中顿时模糊起来。

他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所见的一切，像一幅抽去线条的画，色彩流动起来，汇成了五彩斑斓的黑将他湮没。

意识再次清醒，柯林还坐在原本的位置，身边全都是奥康神父刚宣布下课时的光景。

莱斯基还是急忙起身，瞪了他一眼，看到柯林怔怔出神完全不理会他，气得七窍生烟，一边离开，一边心里盘算要怎么收拾这个泥腿子。

另一边，拉法叶和薇薇安也是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见到他的目光，也回以善意的眼神。显然，他们也跟柯林一样经历了相同的幻境。

神迹·溯光共感。

他心神剧震。惊讶，不可思议，种种情绪如同狂澜，肆意冲刷着他的记忆，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但先前交谈的记忆仍然历历在目。

柯林恍恍惚惚地转头，正看到奥康神父走近前来，轻轻扶住了他。

在奥康的手心之中，似乎还留有先前残留的光亮。

他听见奥康神父轻松的声音：“柯林先生，相信你对神迹的强大有了更深的认识……虽然方式可能激进了些。”

柯林唯有苦笑。

......

逆着人流的方向，柯林向自己下城区的家走去。

在今夜所有的宾客之中，他是唯一用双脚走路的人。

不远处，安托万大教堂，与其后高耸的征服石碑，在他身后投下阴影。如两个无言的巨人目送着他安静离去。柯林心事想的入神，并未察觉到一个信步跟随着自己的身影。

到家时，已是深夜，星月高悬。随意地脱下行装，躺在有些破烂的木板床上，柯林仍然反复思量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无意招致的冲突。

身份高贵的男女。

慷慨激昂的演讲。

照彻黑夜的神术。

越是想，心情就越是激动。穿越过来的十几年中，柯林从未有过如此精彩的一晚，往事浮光掠影，搅动心湖。

自六年前穿越到这个中世纪一般的世界，他终于有机会得见超凡世界的一角。

但是，他看见了那个世界，并不代表他能成为那个世界的一部分。在拉斯洛大陆上，每个凡人都清楚，成为超凡者的途径，有且只有两条：

贵族和教会。

红与黑式的选择对于柯林来说，正如于连一样，看似是有选择，实际根本没有选择。

就前者而言，只有具有血统的贵族才能成为超凡者，就像今天遇到的那两兄妹，统称为血裔贵族。

像上城区那些战争后发了家的所谓贵族，不过是平民为了讨好他们的称呼，万万不敢在血裔贵族面前拿大的。

而后者，且不论柯林一个无神论好青年能不能受洗，想成为教士，必然要去拉特兰的修道院和神学院进修的，他哪有那个本钱。

别的不说，单是今天见到的神父和贵族兄妹，就不是平民能轻易见到的。

即便是上城区给血裔贵族放贷的那些大商行也一样，因此，今天那个莱斯基被我打断，才发了火跟我对上……

现在自己被神父引荐给了他们，倒是也不很怕莱斯基的报复。

不过，他也不知道，洛林家的高贵血裔跟自己的交情，有没有到为他出头的地步。

莱斯基大概也没那个胆子问。怎么应付掉他，也是一件麻烦事。

这是柯林最后一个想法。无穷尽的念头起落沉浮，汇成汹涌的河流，洗刷着柯林的意识，待疲惫到了极限，终于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柯林没有料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就不用忧虑这个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