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约法典 第99章 纵使相逢

“你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吧。回去物质界后，可以直接去奥康家里，他们应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还是说，你想留下来，见识一下铸造奇观的景象？”

柯林点点头，应道：

“我想看看咱们对抗黑潮的秘密武器。”

“随你。别像上次那样累着自己就好。”

格劳秀斯说完一怔，眉头深深皱起。“我却是忘了，雷蒙德不在，一时半会儿没法加快速度。雷蒙德啊......算了算了，他不在的话，得过两天才能正式开始铸造奇观了。”

“现在另有法域冲突的问题没法解决，时间还要往后拖慢一些.......”

柯林奇道：“什么是法域冲突？”

“这要解释起来，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

格劳秀斯注意到，他的灵体正在变淡，这是柯林的驻留时间达到极限的标志。

“等你下一次来理型界再跟你说吧，说不定，你还能帮我解决这个难题。”他抚着下巴的髭须，呵呵笑道。

柯林的灵体已经开始变淡了好一会儿，有些艳羡地看了看格劳秀斯。

老师灵体上的颜色，依然深邃，尽管格劳秀斯已在这里多待了不知道多少天。

这得修炼多少年，才能让自己的灵魂，和理型界契合到如此程度，增加在理型界逗留的时间。

另外意识也要足够强韧，强到能维持灵魂与**的联系不分开，才能成长到他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也不知道，自己的血脉恩赐会不会有影响？

思考不出结果，他只得在内心安慰自己。

“知足吧，今天的经历够丰富的了。把霍亨斯陶芬遗藏的事情办好，再来看奇观，应该也不迟。”

柯林正要辞别老师，神出鬼没的霍斯特，忽然从不知哪个角落出现。

看来他也没急着回去，在彼界能逗留的时间同样极长，柯林一直怀疑，霍斯特的资历可能比起格劳秀斯还要深厚。

“临走前，带上这个，你用得着。”

他递给不知所措的柯林一小包物件，里面装满了洁白的盐。

看着这几天来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柯林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这是什么？”

“这是黑潮之盐。”

话音刚落，柯林差点手抖了一下。看清楚霍斯特还稳稳地站着，没有要袭击的意思，才狐疑道：“真的？它有什么用？”

“黑潮虽然危险，清除掉其中的死影后，留下来的盐也能成为极其有用的超凡遗器。”

霍斯特悠悠说道。

“可别看不起它。虽然是一次性消耗的，怎么也算得上回灵级别的遗器。”

“黑潮之盐自带幻惑之力，能轻微扭曲人的五感，对男爵层次的超凡者都有效力。将它涂抹在脸上，别人看到了你的脸，也记不住你的样子，方便你行动时不会引人注目。”

“当然不会对所有超凡者都有用，但我想，在孚日城，应该足够用了。”

格劳秀斯颔首，示意柯林不要推辞，于是柯林也不客气，道了声谢，便珍而重之地收下。

“遗藏的消息一传出来，你大概率会重新成为全城的焦点，或者说，你现在已经是了。虽然以你的实力没必要害怕，但谨慎些不是坏事。”

柯林再次郑重谢过，与二人挥别。

世界树的新枝轻若无物，黑潮之盐对他来说却沉甸甸的，柯林飞回自己的领土时，速度都慢了不少。

他大概明白，这不是奇物本身的重量。重量本身属于物质的性质，能跨越两界的超凡遗器，本就不会有“重量”。

自己所感受到的负重，实际上是它们扭曲法则的力量，如格劳秀斯所说的，是给灵魂带来的负荷。

力量越强，层次越高，使用者承受的负担也就越高。

有了这个限制，氪金战士终究还是有极限的，不能靠着家族滥发遗器来堆战力保命了。这对只有老师当靠山的泥腿子出身柯林来说，无疑算是个好消息。

准备回归物质界，最后的时间里，他一手按着魂晶，慢悠悠地用多出的魂质，去扩展自己的领土范围。

意识控制着魂质，堆积在领土的边界，如同流水侵蚀着堤坝，将原来的边界慢慢磨灭，再向外扩张新的边界。

既然一步登天暂时无望，布鲁托的领土又能看不能吃，柯林便只能老老实实进行先占。

魂质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就是带着柯林自己的本性刻印，承载意志，浸染无主领土，加快先占的速度。

他另一只手摩挲着霍斯特送自己的黑潮之盐，感受着其上粗粝的质感，意识仿若也被磨成细砂。

柯林在思索。

如果按照前世的理论来说，先占属于事实行为，只需要有先占的意思即可，而不需要有外显的意思表示。

若将法域的缔造视为一种先占，对法域来说，确实如此，一经生成立刻为主人所占有，即取得控制。

但对于风来之国的领土本身，却并非如此。

究其原因，大概是领土中同样存在着微不可察，却又切切实实存在的痕迹。

太阳的痕迹。

柯林深吸一口气，几乎能够闻到了泥土中蕴藏的阳光的芳香。

香气未必真的存在，仅仅是灵魂的错觉。但里面蕴藏的，太阳王散碎的本性刻印，正是让术师没法快速先占的主要阻碍。

就如同布鲁托在自己领土上留下的刻印痕迹一样，阻止了柯林将他的领土一口吞下，太阳留下的痕迹，在术师先占领土时同样是一道关卡，即便他没有布鲁托的恶意，仍使得领土的先占变为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

思绪萦绕于身，回忆慢慢升起，柯林徐徐入定，意识之桥已到极限，一念即可回归物质界，却迟迟没有归去。

半梦半醒间，他总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不太重要，但正在变得重要的人和事。这一缕挂念，令他回归的进度迟滞了下来，魂质在身侧潮水般一**涌动，似乎能听见故土的潮声。

就在他意识开始模糊，灵魂复返肉身的前一刻，一道皎白的银色光芒，闪过他混沌的意识，如同雷霆劈开暗夜。

“柯林，柯林！终于找到你了，你要再是这样天天不见踪影，我可真要生气啦。”

塞勒涅嗔怒的娇俏声音响起，落在耳中，直叫人心旷神怡，如饮清泉。

同时让他明白，自己的那一缕牵挂，原来落在这里。

说来，这一次虽听到了塞勒涅的声音，却忙到来不及找她，还没与她再见面，倒是自己失约了。

熟悉的音色勾起了柯林的思念，并不影响他条件反射般展开法域，当场暴起。

声音又是背后传来，就代表着又是黑潮。

柯林气极反笑。第二次同样的招数，他可不会再上当了。

带着半梦半醒间被打扰的盛怒，或许还有未能履行约定的恼怒。

意志太阳燃起亮光，投影法域的范围扩展到极限，柯林念出术式，随后言出法随。

“此地禁止幻惑。违背者，当噤声失语！”

他没有规定更酷烈的术法后果，不欲和黑潮死影纠缠不休，怕引来什么意外。只打算小施惩戒，限制住对方的行动。

有点像发起床气，对妨碍自己睡觉的罪魁祸首大发雷霆，却没有真正下死手。

大概，塞勒涅的声音总是令他心软吧。

出乎柯林意料，塞勒涅的声音并未消失，而是紧接在他的术式后落下。

“怎么啦，柯林？你不愿意理我吗，哼，那我也不愿意理你了。”

一声轻响，柯林被弹了一个脑瓜崩，那是一道夹杂着怨气射出的魂质。

他终于没忍住，愕然转过头去，塞勒涅气呼呼的小脸，出现在他眼前。她正双手叉腰，满脸写着不高兴。

“塞勒涅，原来真的是你呀？！我，我——哎！对不起，都是我的问题。我把你当成黑潮的幻象了。”

他的大脑一时宕机了，先入为主把他的思维带到了死胡同里。

其实，在塞勒涅还能出声的时候，柯林就明白了对方是货真价实的正版，不是来自黑潮的幻惑，也就无所谓术式的限制。

问题来了，他该怎么道歉呢？

塞勒涅是真的生气了，用力眯起双眼，恶狠狠地与他对视，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像真正的死影那样，从柯林身上撕掉几块肉。

然而，娇叱刚刚出口，愤怒便化作了哀伤。

风之子泫然欲泣。

“好你个大笨蛋。你，你们都是这样，只顾着自己，总想着抛下我一个人......”

她扬起手，掌心正中，柯林留给她的六芒星徽清晰浮现。

“你说，用这个就能找到你。可我放了那么多魂质进去，还是听不到你的声音，不知道你在哪里。”

“大骗子！”

柯林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捧起她的柔夷，凝眸望向塞勒涅失落的眼睛，因为自己的失约满怀歉意。

“塞勒涅，对不起，我真心向你道歉。”

塞勒涅不接受。

她眼眸里的泪水还未流尽，滴滴留在眼角，宛如湖中飘散到岸边的珍珠，晶莹得令人心痛。

“你总是喜欢道歉，柯林，却不喜欢履行承诺。我不会因此责怪你，难道我会责怪你吗？”

“我其实明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你也一样，我也一样......”

“国王陛下总说要有约必守，可我们的约定太多，多到我们没法赴每一场约。”

两日不见，塞勒涅居然表现得这般成熟体贴，令柯林越发无地自容，手足无措，愧疚于竟辜负了这样一个相信自己的小姑娘。

但他确实有不得不赶回去的理由。

薇薇安的身体不能再拖，拉法叶还在等着自己的配合，受害者在等待他们的正义。自己身上，种种身份并存，赋予权利的同时，赋予着他责任。

而塞勒涅只是一个小姑娘，年龄尚幼，她未来还有很多时间，留给自己，弥补今日缺失的陪伴。

他低下头，瞅了一眼自己淡到近乎无色的灵体，时间上也不允许他再驻留了。

“真的很对不起.....塞勒涅，我真的要赶回去了，这次没法再陪你了。相信我，之后我一定会补回来的，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你要听什么故事我都讲给你听。”

“尘埃落定，又是什么时候呢？好啦，你忙你的吧，我不要听了。”塞勒涅同样叹气道，像个老气横秋的小大人。她反过来，用力捏住柯林的手，鼓起双腮，气呼呼地扭过头去。

半晌，塞勒涅终是泄了气，噘着嘴说道：“为什么，你昨天为什么迟到，今天来了，也不找我玩？”

“是因为有个人晚上来找我决斗。我猝不及防，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跟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场。因此才耽搁了时间，绝对不是故意不来赴约的，这一点，我绝无虚言！”柯林松了口气，连忙用最简短的语句，述说自己失约的原因，认真而真挚。

这也确实不是他的主观过错。

“后来，又遇上了黑潮，不得不跟着老师去与流浪者的首领谈判，一直忙到了现在，都没法有空找你。”

“嗯，好吧，听起来确实不是你的错。”

少女渐渐松开手，但依然紧盯着柯林的脸。

塞勒涅也说不准自己有没有心软，但她确实知道，只要柯林拿得出一个理由，无论理由是什么，她都会原谅他的。

她总是那个先一步心软的人。

“等到尘埃落定，我会回来陪你的，哪怕黑潮毁灭这个世界，我也一直陪着你。”柯林温言道。

塞勒涅勉强点点头，仍然硬撑出很不高兴的样子。

“这次是最后一次原谅了，绝对，绝对不能再有下次了哦。”

“一言为定。”

柯林伸出尾指，郑重地与她拉勾。

“这是什么意思？”塞勒涅眼中噙着泪，疑惑地问道。

“在人类的世界里，拉小拇指，就代表着立下不会违背的约定。上次没有勾，这次我想试一下，也是提醒我自己。”

“好，那就一言为定。”

她有样学样地伸出小拇指，用尽全力，跟柯林拉了有生以来第一个勾。

见塞勒涅回心转意，柯林略略放下心来，转忧为喜。

但他的意识已经极端模糊，灵体将近透明，几乎完全看不见了。

“决斗，你是跟谁决斗呀，怎么打的？打过了吗？跟我说一下好嘛。”

一番打闹承诺下来，小女孩已经完全消了气，可怜巴巴地望着柯林渐渐消失的魂躯，意识到连这一个愿望也没法实现了。

感受到手中的重量渐渐消失，柯林沉默下去不再回应，塞勒涅一跺脚，一咬牙，以前所未有的认真，大声叫道。

“柯林，回去之后，你一定要给我好好想故事，实在不行，就自己把结局写出来！”

塞勒涅说着说着，渐渐破涕为笑。

“我在这里等你，等你写给我听。”

意识之桥的联系，终于再一次达到了当前层次的极限，如同绷到极致的弦，生生断裂。

旋即，柯林的意识陷入一片虚无，彻底离去。

和风拂过塞勒涅因哭泣而通红的脸颊，她怔怔地留在原地，空自回首，理型界已无柯林的踪迹。

生于风的少女，想着柯林说的烦恼，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

“如果你们也是风之子的话，该有多好呀。这样，黑潮就不会找上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