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约法典 第102章 修道院

“各位，看在救主的份上，发发善心让个路！”

马车飞驰，不一会儿，就在下城区港口方向的城门出了城。不过早上七八点的光景，城门已经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和货，都在等待守卫盘查货物，缴纳入市税。

好在出城的方向没什么人，饶是如此，从人群中清出一条通路也花了好长时间，柯林不得不下车扮狠，驱赶着人们让出道路。

感受着脸上粗粝的质感，看着人们陌生的目光，柯林不得不为霍斯特老爷子的考虑周全而赞叹。

他提前往脸上抹了黑潮之盐，还送了不少给奥康他们，就不用担心凡人认出自己来。在拉法叶和薇薇安眼里，此时的柯林身量虽没变化，脸上却是变了个样，只能靠声音来辨认他。对术师的消耗性遗器，奥康也是啧啧称奇。

“我宁愿戴个面罩，也不想在脸上抹这个玩意。”

“......那你好好待在车厢里别出去叫人看见。”

自车马喧嚣中挣脱出来，道路渐渐开阔，拉法叶驱车奔驰在整个莱茵兰最好的列罗式混凝土路上。

已经能看见莱茵河边高耸的三角帆船，他突然降低速度，朝左——不是朝农田的方向，而是向着荒山——转过弯去，走出了平整的大路，行于茵茵草地，漫漫山路之间。

有着上城议会出钱修整，大路边的林木杂石清理得干净，因此前面尚还好走，到后面已经是完全无人维护，地势也崎岖起来。

马车速度骤慢，车厢更是颠簸得叫薇薇安蹙起眉头。

奥康见状，轻声念诵，使出神迹。

“至高至善的救主啊，你卑微的仆人祈求你，赐予我们救赎的恩典，平坦的道路，令我们行于山路间，如同你在水上行走。”

柯林所看不见的地方，安托万大教堂内，绝密核心之处，高贵肃立的救赎圣像身上闪起光辉，天堂山正在倾听并回应奥康的祈求。

神迹于此刻降临。

马儿的前后蹄子，本来就钉上去了一层蹄铁，又被神迹镀上一层厚厚的硬质。

而在他们要奔赴的前路，崎岖不平高低起伏的杂草地，植株与顽石仿佛朝拜皇帝一般敬畏地倒伏，为他们自动让出一条坦途。

车厢里的颠簸立刻消失了，拉法叶的马车字面意义上的如履平地，重又疾驰起来，神迹起效之快，与柯林的术式别无二致。

可惜柯林坐在车厢，没能看见这一幕景象，自认为现在也算见过风浪的术师了，心态放平了很多。看车内稳当下来，他松弛地分开原先端坐的双腿，打趣道：“奥康，你说当初救主在水上行走，有我们这般快吗？”

“不可妄议神。”奥康淡淡道，想了想又道，“愿救主怜悯你的不敬。救主在水上行走，不是为了走得快，而是显示祂的权能，增加信徒对祂的信心。”

柯林撇了撇嘴，知道跟奥康辩不过神学的经义。他这个无神论者，注定在这一点上跟奥康聊不到一块去。为了打破自己引起的，有些尴尬的气氛，便强行将话题引向别的方向：

“我们要去的这个拉文娜修道院，居然在城外，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跟安托万大教堂又有什么关系？”

奥康神父有些无语，神情复杂地看了柯林一眼。

薇薇安抿嘴一笑，悉心为柯林讲解起来。

“拉文娜是生命领域的传奇圣徒，是医生的主保圣人。”

“教会内部存在一个拉文娜会，就是为纪念她而命名成立的，这座修道院也是拉文娜会修建的，离孚日城有一段距离。因为她们喜欢隐居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侍奉救主，胜过为原罪难消的凡人们治病，不过真有人求到她们头上，也不会轻易拒绝便是了。”

柯林恍然大悟。

“原来拉文娜·菲欧雷的那个拉文娜，就是这个拉文娜啊。”

他没在意奥康对自己文盲程度的无情鄙视，反正学到东西就是好的，只心想道：“看来菲欧雷医生还是很疼爱拉文娜小姐的，多半是希望她继承自己衣钵。”

“确实，拉文娜圣徒阁下虽然在莱茵兰名声不显，但是在伊塔地区还是很出名的。菲欧雷这个姓氏，本身在伊塔人那边很常见。”奥康这才开口，语气颇为不善，“当然，我很怀疑俗世的医生，当不当得起拉文娜的圣名。更何况你说的菲欧雷医生，是个用......做医学研究的混蛋。”

想到薇薇安还在场，奥康神父硬生生把“人的尸体”二字咽了回去，并没忘了瞪一眼柯林。

他可一直记着，柯林在下城区的清道夫老巢，自爆出的所有事实。只不过碍于柯林的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否则，定要找菲欧雷医生清算他解剖尸体的罪名。

柯林同样想起这茬，干笑两声，马车在他的小声嘀咕声中，驶入半山腰的茂林绿荫。

“我们到了。”

闯出一片幽静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五层的修道院倚立在山坡上，藏在这人迹罕至，宁静出尘的角落，颇有不问世事的意味。

修道院依山而建，全部由孚日山脉上运下来的名贵石材砌成，间隙以胶泥填充，一种出产于月之森的超凡材料。全体以神迹稳固，远不及安托万大教堂内部那般奢华，主打一个简单而朴素。背后是织密如网的葡萄树园，贴着蜿蜒绵亘的半坡地势建起梯田，隐约可见其中有人影俯仰。

雨后树木的味道和偏灰的冷色调，交织成这座小修道院给柯林的第一印象。

他不禁猜想，居住于此的修女们也大致是这个风格。

想到此处，柯林转头问道：“刚刚你说，这修道院里都是修女，就没有像你一样的修士吗？咱们几个男人就这样进来，是不是不太好。”

“修道院都是这样的，要全是男性修士的也有，不过得到拉特兰的修道院去找。”奥康回道，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爱好。”

薇薇安噗嗤一笑。柯林大窘，忿忿说道：“别在薇薇安面前说这种话！好吧，看在救主的份上，愿薇薇安原谅你的不敬。”

薇薇安笑得更欢畅了，自打她醒转过来，还没有这么开心的时刻。两人正在斗嘴，马车徐徐停下。

拉法叶拉开车门，将还在窃笑的薇薇安小心翼翼地扶下来，柯林和奥康这才闭嘴，跟着下了车。

柯林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神迹已然褪去，来路依然林深影幽，渺无人迹，清晨的雾气缭绕不去。大白天升起一阵寒意，分不清来自林间还是心底。

门口没人守着，奥康神父对拉法叶点点头，身先士卒，熟门熟路地打开门，带着一行人鱼贯而入。

当先看到的是年代久远的旋转石梯，在堂前的正中。一楼没什么人，楼上传来交谈声。

“这个时间，修女们应该都做完早祷了，多半去田地里头忙着，我们直接到顶楼寻修道院长便是。”

“拉文娜修道院的修女也需要亲自劳作吗？”薇薇安疑问道，拉文娜修道院确实不怎么对外交流，她了解的也不多。

“她们的宗旨跟小兄弟会的托钵修士类似，都要求自己亲自劳作的。这里日照不多，葡萄长得没有伊塔那边快，需要多用神迹侍奉。”

葡萄可以酿成酒，是整个拉斯洛大陆都喜爱的饮品，在圣餐中更是必不可少。

奥康简短地回答完，步上楼梯，眼神一个示意，拉法叶毫不犹豫俯下身来，把薇薇安从轮椅上慢慢背起。柯林顺势单手拿起轮椅，轻松写意。

听到小兄弟会托钵僧的名头，柯林忽然想起，之前奥康向自己倾吐过的想法，奇道：“奥康，等等，你之前说要做托钵僧，不会是要来这里吧，这可真是......”

“你在想什么？我是先行一步来孚日城隐居的时候，才意外发现这座城外的拉文娜修道院，她们连城内的事情都不怎么管，又怎么会收我一个男人？”

奥康满脸黑线。

“你呀，能不能想点正经点的事情，比如说待会去征服石碑地下，要怎么绕过大庭广众下的监视。”

“哎，我这不是，被修女们盯着浑身不自在嘛。”

两人小声斗着嘴，拾级而上，其他楼层的修女看到居然有男人进来，立刻停下说话，眉头扭拧看向他们。

奥康神父她们认识，那位英俊的贵公子怀中抱着个明显是病人的女孩，尚说得过去。队尾那个男人，一手拿着奇形怪状的器具，上面还装着两个大轮子不知有何怪用，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饶是脸皮厚的柯林也有些为难，薇薇安惬意地躺在哥哥怀中，目光在穿着黑袍的修女和窘迫的柯林脸上顾盼流连，笑意盈盈。

这个男人，很有趣呢。

自打柯林坦白自己的想法，薇薇安也选择敞开心扉，反正都是生命的最后时刻了，宿不宿敌的，随他去吧。

心态一经变化，活泼的天性重新回归，她压抑着自己的咳嗽，醒来后第一次觉得心情愉悦。

奥康神父面不改色，鼓励道：“没事的，柯林，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奥康都这么说了，柯林干脆低下头，心虚地避开修女们晦暗不明的注视，发愣地看着薇薇安在空中晃荡的小脚丫。准确的讲，是覆盖着足部的厚厚绒袜，几乎裹成粽子。后来他才想明白，她穿了两层袜子来保暖，白如堆雪。

上到五层，终于到了楼梯的顶部，踏在一尘不染的石板上，柯林放好轮椅，薇薇安重新坐回去，眼睛里还藏着笑意。奥康上前两步，轻轻敲了两下包着铁皮的木门。

“请进，门没有锁。”

慈祥温和的声音响起，奥康毫不犹豫推门而入，却有些意外地看见一个身材高大，光头锃亮的男人，负手站在克莱莎修道院长的身侧。

看清奥康的面容，两人不约而同画了个十字。“愿救主怜悯你，奥康兄弟。”

光头最后说出“兄弟”时气息有些不稳，因为奥康甫一进门，背后两人紧随其后，瞬间将这个小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令他惊讶的，不是那一双男女的美貌，而是拿着轮椅的，面色发白的男人。

凭他的面色，柯林也知道对方认出自己来了，内心轻叹一声，看来黑潮之盐对超凡者的确用处不大，面上却是从容笑道：

“没想到能在这里再见到你，莫吉神父。”

光头的莫吉神父，穿着与奥康一样的教士黑袍，与从容镇定的柯林对视着，气势同样不输，平淡回道：“我也一样，柯林先生。”

“愿救主怜悯你们，克莱莎院长，还有莫吉神父。”奥康虽然惊讶，局势并未超出预料。

橡木桌后，白发苍苍的克莱莎院长站起身来，露出发自内心的，慈祥和蔼的笑容。她来回看了一遍这一群不速之客，最后视线落到坐在轮椅的薇薇安身上。

“虽然不想打扰你们叙旧，但这位小姐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奥康，我想你是为了这位小姐而来的吧。”

奥康点点头，用列罗语说了一句：“没有人到井边只是为了看看，都是去打水的。”

柯林没听懂，还忍着莫吉的打量，那比起忍受修女的异样目光更为难受，令他有些心烦意乱。这修道院里，神职人员未免太多了些。

若是白蛇醒着，听到这句话定然会捧腹大笑。脑子有点蒙的柯林却一时想不到这般多，算了，他在内心叹了口气，就当为了薇薇安吧。

只听奥康又说道：“我想将这位小姐托付在您这一段时间，尊敬的克莱莎院长。如果可以，也请你为她施展生命神迹，尽量......”

他还没说完，莫吉神父突然开口道：“柯林先生，我们一起出去。”简短有力，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柯林却稍稍放松下来，跟着他走了出去，他也看出来了，莫吉神父不是个喜欢探听他人**的人。

门轻轻关上，与门框的空隙消失前，柯林隐约听见“延长生命”“保护”“慈悲”等词汇。

希望这位院长如同她的外表一般和善吧。

让薇薇安留在此处，安全肯定有保证了。

就是不知道面前这位神父，会不会干扰他们预定好的计划？

柯林丝毫不敢放松，死死地盯着莫吉神父，正是这个光头，害他的存在被贝克特那个老阴比提前察觉到了。

“无需担心我的存在。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那天你对我出手，我对你出手，都不过是履行自己的责任而已。现在，我已经能卸下自己的责任了。”

依然是莫吉神父先开的口，仿佛能看穿他内心想法，语气平静。

“责任，卸下什么责任？难不成，你真要离开安托万大教堂，来修道院进修一下？”

柯林同样面无表情地问道。

“拉文娜修道院是姐妹们的修道院，身为男性我无法加入。但我确实要暂且离开孚日城，回到西塞克斯去。”莫吉神父忽略了柯林话中的挖苦之意，平淡地坦然相告，倒是出乎柯林意料，“贝克特主教阁下你们术师达成了协议，我身负监守之责，必须回去找约克大主教如实转述。我来这里，正是为了向克莱莎院长做临行前的告别。”

“你要走了？”

莫吉神父鼻翼动了一动，在缺少光线的修道院里，教士的黑袍衬得他光洁的额顶更加明亮，此时却隐隐显得庄重。

“是的，而且现在就要走了。请放心，我无意将你们的情报透露给谁，而是路程遥远，我不得不尽早出发。”

话音刚落，他迈步就走，快到楼梯时，又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再见，柯林先生，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至少会再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我知道你成为术师并不久，但是你的术式用得很好，只要走出孚日城，你将会名扬天下。到那时，我们再来一次公平的交手。”

“我很期待那一天。”莫吉神父的语气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柯林没有跟莫吉神父告别，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中。身后，拉法叶和奥康推开门走出来。

“克莱莎院长答应了照看薇薇安。我们可以出发了。”奥康神父的声音响起，由远及近。他走到柯林身边，同样看不见莫吉神父已然远去的高大背影，眉头细不可察地皱了一皱。

拉法叶仍是有些不放心，轻轻问道：“这个莫吉神父，我听你说过，他就是预言出安布罗斯血继仪式真相的人，他不会站在贝克特那边吗？”

“这个你放心，莫吉的事情我知道，他确实是要回去西塞克斯述职的。何况，他的确算是个公事公办的人，既然贝克特答应发生在城中的事情一笔勾销，那他也不会拿着这个到处去宣传。”

“希望你看人真的跟你说的一样准吧。”

柯林回过头，冲拉法叶挤了挤眼睛：“薇薇安呢，克莱莎院长也是教会的人，你不担心吗？”

“拉文娜的修女们在生命神迹上的造诣，我很清楚。哪怕克莱莎院长解决不了薇薇安的病体根源，至少也能帮她稍微恢复一下。”

拉法叶苦涩道。

“当年我母亲去世的时候，就请了一位拉文娜修道院的院长，全力给她续了几天的命，我才得以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想不到拉法叶还有这么悲惨的过去，柯林吃了一惊，不由默然。

但现在不是探听人家**的时候，他们必须争分夺秒。拉法叶刚毅的面容只是流露了一点点哀伤，转眼他就止住言语，不去回忆。奥康也是面色一肃，拍拍拉法叶的肩膀，沉声说道：

“公爵夫人会升入天堂山，啊，或者失乐园里，祝福着薇薇安的。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挽救她的生命。”

他们走下楼梯，走上马车，飞驰在孚日山脚下秀丽的田野，将这座遗世独立的修道院抛在脑后。

命中注定相遇于此的三个年轻人，踏上第一次共同冒险的传奇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