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约法典 第101章 解心结

烈酒入喉，柯林突然想起马库斯自诉的三次死亡，双眼不自觉潮湿。

其实，马库斯为何背叛，刻下墓志铭的时候，答案便浮现在他的心中了。

死亡面前有大恐怖，经历过，便会彻底改变一个人。

凌驾凡人的力量不会改变，它只会迫使凡人们改变。无疑是往坏的方向。

超凡者渐次冷血，凡人们被迫卑顺，沦为力量的奴隶。

所有这么多死于超凡暴力的凡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死魂灵，都在提醒着柯林。只要超凡者想，凡人的生死不过在他们的一念之间，愤怒和反抗都是无用。不成超凡，终为蝼蚁。

一个朦胧的想法，开始在柯林潜意识中生发。

如果凡人也能便捷地掌握超凡之力，就不会在超凡者治下如此悲惨。

可就连门槛最低的术师道途，灵魂分裂的痛苦，认识自己的通达，也难以存在于一般人身上。

知易行难啊。

不成熟的想法重新潜藏起来，还缺乏生长的土壤，等待某一天生根发芽。

他目前要做的，就是遵守早已坚定的信念。

有仇报仇。

以血还血！

“马库斯，明天，我就踏上给你复仇的第一步，用幕后黑手的血，告慰你和曾经受苦的人们。”

“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不知过了多久，柯林站起身来，带着身后的哈德逊，头也不回地离开。

从一个坟墓，奔赴下一个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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孚日城下城区，菲欧雷诊所，【黑色教堂】。

菲欧雷医生的孙女，拉文娜·菲欧雷小姐，今天起的格外早。

她匆匆地走上楼梯，几乎是小跑着，蹬蹬上到二楼，来到哈德逊的房间。

只穿着便于行动的褐色短装，菲欧雷连妆也来不及化，一张素面白里透红，没有一点淑女的架子，直接叩响了哈德逊的房门。

出乎她意料的是，门竟然直接被她这一下敲开了。房间里空无一人，哈德逊·斯库尔早已消失不见。被褥整洁干净地铺好，甚至不需要麻烦她收拾。

“人呢，一声不响地就走了？连句谢谢也不说，真是的。我就知道......嘴上没毛的男人从来不会记得别人对他们的好！”

拉文娜委屈地对爷爷撒着娇，恨恨地埋怨着，哈德逊这个不知道感恩的家伙。

她掏出手帕，擦拭着脸上的汗珠，心里面挂念的，却是另一个年轻的身影。

“多半是柯林半夜来找他，哈德逊跟着他走了，不是你的过错，拉文娜。”身穿菲欧雷医生安慰着孙女，余光瞥向一旁的健壮老头，正是老格里奥。

老格里奥表情平静，听闻哈德逊人间蒸发时的惊讶一闪即逝，淡定地嚼着用以止痛的麻叶。

“老菲欧雷，你这小孙女，倒是好样的，雷厉风行，不是上城区那些矫情的贵族小女生，将来是能传承你衣钵的啊。”

老格里奥一开口，就是带着东南口音的法洛兰语，念的是菲欧雷的名字——菲奥雷是伊塔语里面的写法，两个名字写法和发音都差的不多，本人也毫不在意别人的误解和混用。因此孚日城内，叫他两个名字的人都有，反而渐渐忘记了他的伊塔裔身份。

“我的孙女，当然是行的了，她会是一个好医生的。就是你的柯林，看起来不太想跟着你混啊。”

菲欧雷医生心里也有些气，揶揄了一下老格里奥。

然而对方并未有一丝尴尬，只是苦笑着说道：

“你居然还觉得他是甘心跟着我的吗？像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是渴望自由的鸟，到哪儿都关不住的，超凡世界的天空，才是任他翱翔的世界。”

菲欧雷医生笑而不语，摇了摇手指表示否定。

他看出这一点，远比老格里奥早得多，才放心将柯林塞给他。

轮到拉文娜惊讶起来，柯林怎么会跟超凡扯上关系？

她于是想起些什么，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份纸条。

“对了，房间里还留下了他的笔迹。”

菲欧雷医生接过，上面的笔迹带着教会式的花体风格，又有笔者自身的飘逸疏狂，还怪模怪样地学了列罗语的古拙语法，结合起来奇丑无比，他读了两遍才看懂写的什么。

“欣闻老格里奥队长从上城议会全身而退，平安归来，然城内连环谋杀之真凶尚未落网，我心难安，故偕哈德逊继续追凶。近日所受照料，日后必然报谢。柯林·希斯拜上。”

刚回来就施以雷霆手段，果然是柯林的风格。菲欧雷脸上笑意不改，将纸条递给老格里奥。

半天，老军官嘴里吐出一句恨骂。

“写的什么破字！说的好听，倒是会拍拍屁股走人，知道我来也不见我一面，干脆把烂摊子留给我了。”

摩挲了两下，老格里奥眉头一皱。他拿起纸条，走向桌边，径直将纸条扔入自己的酒杯里，在拉文娜的惊呼声中若无其事地捞出来。这下，连菲欧雷医生也瞪大了眼睛。

只是瞟了一眼，老格里奥嘿了一声，把纸条还给菲欧雷。

是特制的隐形墨水，治安卫所常用的伎俩。

他定睛一看，上边竟然只是沾了一点水迹。同时，字迹的内容也发生了变化。

“队长，若你收到这一条消息，请恕我无暇与您见面。但请相信，堵上我自己这身制服，我必将凶手绳之以法。近日若有消息传来，便是我行动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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孚日城下城区，奥康神父的家。

离上一次来此处，才过去一周时间，奥康神父的家并无一点变化。上课的庭院一如既往，只有梧桐树开始落叶，枯黄的树叶停在枝头，怀念将尽未尽的秋天。柯林站在门前，回忆起与洛林兄妹在里面讨论案情的时刻，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醒来到现在就这么点时间，竟已经历了这么多光怪陆离的事件，他不由再次感慨。

当自己晋升超凡，从前根本接触不到的世界，只是刚向他展开冰山一角，就已经如此精彩。

给马库斯立好墓碑，同时在他墓前立下报仇雪恨，血债血偿的誓言后，柯林安排好早就满血复活的哈德逊的去处，便马不停蹄，匆匆赶赴奥康神父家。

没有马车代步，柯林就仗着双重血脉的身体素质，与沉下去的月亮赛跑，在地平线上大步奔走，赶到时正好已到日出。

熟悉的晨光洒落于身，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轻轻敲了敲门。

门开了，门后露出拉法叶沉着英气的脸。见到是柯林，他神色一松，叹道：“幸好等到你了，进来吧。”

“谁来了？柯林·希斯？”

听到奥康的声音，柯林笑着应下：“除了我，还能有谁？”

他迈步进屋。屋内，奥康和薇薇安都在，彼此对视，皆是眼中含笑。两日不见，奥康更加沉稳了些，而薇薇安气色愈发差了，面色苍白，丝绸般的头发披散凌乱，好在精神不错。

“早上好，各位，虽然只是几天没见，但我还是要说，能见到你们真好。”

柯林没急着问候薇薇安的身体情况，先是跟拉法叶拥抱了一下，转到奥康，奥康摆摆手拒绝，他还小小地记恨着，柯林在清道夫老巢“刺痛”他的恶劣行径。

“你说了我想说的——倒也没过去那么热闹了，上课的人不来了，贝克特使小绊子，遣走了卢莎夫人和园丁吉姆先生，约翰老管家也叫我派去洛林家的房子收拾了。眼下，这座屋子，就剩我们四个啦。”

奥康感伤地摇摇头。

“都不在啦。”

拉法叶见状，忙笑着打断道：“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比起这些，我更好奇柯林你这几天经历了什么，格劳秀斯阁下只是提了两句，我就惦记到现在，可算等到本人回来亲自讲一讲了。”

柯林自然应允。略去一些涉及自身隐秘的经历，二人仍对他的历险啧啧称奇。三人把臂言欢，薇薇安在一旁静静地观看，微笑着冷眼旁观。

她明白奥康的感伤，其实是在为她惋惜。

不在的人还可以回来，尚还在场的人，之后却多半回不来了。

自己的体质问题根本在体内血脉原种暴动，神迹作用甚微，体质之弱，即便开启血继仪式也难度过。取得了霍亨斯陶芬遗藏留下的月桂叶是第一步，却绝不是最后一步，她成为血裔贵族的可能仍然渺茫。

她清楚哥哥的从容，其实是在强作镇定。

在场诸人，与薇薇安感情最深笃的无疑是哥哥拉法叶。所以他最没法接受薇薇安药石难医，命途已断的事实，希望全盘寄托在霍亨斯陶芬的遗藏上。于是敛去悲伤，对柯林这位遗藏的真正主人笑脸相迎。

只为了她多出一丝活下来的希望。

而她唯独看不懂柯林。

这个神采飞扬，野心勃勃的治安队长，彼此接触的时间确实太短，他的崛起速度却是快得惊人，甚至超出了薇薇安的想象。

从进入彼界到展开法域，他居然仅仅只花了几天的时间。跟格劳秀斯接触的多，她自然知道，这对于一个新生术师意味着什么。

而柯林霍亨斯陶芬家族成员的身份，更是令身为宿敌的薇薇安忧心不已。

尽管他已经踏入术师道途，坚称不清楚自己的出身，但血脉毕竟是摆脱不掉的东西，她不敢付以百分之百的信任。

三人聊得兴起，都未察觉到薇薇安的心思。还是柯林留意着，兀自沉默的薇薇安，谈笑过后，便关心地问道：

“薇薇安小姐，你的身体如何了？”

拉法叶敛去笑容，代薇薇安回答，语调里是淤积不去的悲伤。

“情况很不乐观。没法完成血继仪式，可能撑不过下个月。”

薇薇安仍不答话，只是朝着柯林礼貌而疏离地点点头。

明明在看着他，柯林却觉得她眼神空空。

如此疏远的态度，他本应该生气的。但知道她命不久矣，柯林的气却怎么也生不起来。

柯林轻叹一声，也不管什么礼仪了，直面着薇薇安，郑重道：

“老师对我说过，既然我成为了术师，也没有必要接过这段仇恨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对于霍亨斯陶芬家族并无感情，如果能用死去之人的遗藏救下在世之人，尤其是我的朋友，正是物尽其用，我高兴还来不及。因此，接下来的行动你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在众人面前剖白心迹，柯林一阵轻松。

血裔贵族留下的物事，他本来也难用上。

安布罗斯和血继仪式给他留下的印象，只有魇狮家族血亲相杀的诡异残暴，更谈不上任何好感。

如格劳秀斯所言，就此一刀两断，对他来说，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优选择。

薇薇安檀口微张，对上柯林平淡而坚定的眼神，心中悸动。

原来他都不在意，反倒是我小气了......

她柔柔一笑，澹然迎上柯林的视线，有如含苞欲放的花蕾，在枝叶死尽的终末再度盛开。整个大厅，都因为她的笑靥明媚起来。

“谢谢你，柯林。”

她没有用姓氏的尊称，在场诸人便明白了她的态度，皆是莞尔。

见大家解开难言的心结，奥康自然欣喜，连忙打圆场道：

“话说开了不就好了，何必搞得这么严肃。时间也不早了，不如现在就出发，先将薇薇安送到安全的地方。”

叙旧结束，三人皆知时间紧迫，要按照预定的安排即刻动身。

只有柯林还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安排，奥康推着薇薇安的轮椅，拉法叶去后面马厩牵车，剩下柯林没事情忙，倒有些格格不入之感。薇薇安看他一脸茫然无措，主动解释道：

“这次拜托你们去取遗藏，我不能去，哥哥和奥康担心我的安全，要把我带到有超凡者守护的地方才启程。”

“去哪能有超凡者护卫，伊芙家？还是安托万大教堂？”柯林不假思索地发问，问完就知道自己绝对没说出正确答案。

伊芙代表的法洛兰，虽素与洛林家族亲善，如今却因为薇薇安派驻家兵的要求有所冲突，送她去那里无疑是给对方多一枚重要筹码，还不好说明请托保护的原因。

安托万大教堂也是同理，哪怕格劳秀斯跟贝克特有和解协议，送薇薇安过去亦是羊入虎口。

果然，薇薇安轻轻摇头，说出了柯林想象之外的答案。

“都不是，我们要去的，是城外的拉文娜修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