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约法典 第113章 魇狮遗藏（八）

“昔日，巨兽失落到大地上，各自杀戮争斗，不曾止息。爪牙相残，血染尘寰。”

“文明尚在摇篮酣睡，荒芜将令橄榄枯死，高塔倾倒，众兽离散，唯有狮群结伴而行。”

“其首有四狮，得造化之奇：

翼狮展翅，翱翔九天；

角狮昂首，裂地开山；

树狮栖木，掌控森罗；

海狮潜渊，尾卷沧浪。

“又复有四狮，秉金石之魄：

金狮披霞，辉映琼宇；

银狮衔月，眸澄秋水；

铁狮铸骨，爪淬熔炎；

石狮镇岳，足印苍苔。

“再复有四狮，掌玄奥之机：

魇狮吐雾，入梦附身；

白狮通明，心眼成局；

光狮照夜，炼晦如华；

影狮匿迹，落雪无痕。

“群狮形殊性异，然鳞爪相扣，肝胆相照。狮皇踞首，角挂星河，尾扫瘴疠——”

“等一下。”

听了这半天佶屈聱牙的古文，就连奥康也晕头转向，柯林再忍耐不了，举手提问打断施法。

“这头狮皇从哪里冒出来的？是刚刚你说的，那四加四加四，十二头狮子里面的吗？”

面对柯林的提问，雕像顿了一顿。

正当柯林以为它要回答的时候，它却兀自沉默，不理不睬，半晌才重新开口，换下文绉绉的希洛式的语法，继续接上前边的讲述。

“由是，狮群克服死亡的恐惧，获得孤独的慰藉。狮群游荡在大地上，成了巨兽们眼中的异类。”

“然而一切有朽的事物必然毁灭，只有最终的死亡不可避免。”

“先是异形异相，得造化之奇的狮子不知所踪，再是亲近金属，秉金石之魄的狮子消失不见，最后通晓外物，掌玄奥之机的狮子毙命在野。”

“三头狮子的遗体被发现时，皆已腐化为骨殖，一只被割去四肢，一只被挖去躯干，一只被斩下头颅。”

“无需多言，能杀死狮子的只有狮子，凶手藏在狮群内部，根本无从寻找。从此，狮群各自惶然猜忌，走向分崩离析。”

听到此处，柯林与拉法叶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想起甬道里的那幅壁画，画上的三具残尸。

果然，霍亨斯陶芬这处遗藏风格简朴，偏偏刻意在甬道留了一幅壁画，不是没有缘由的......

“离开狮群的狮子，与普通走兽无异。对死亡的恐惧和孤独带来的痛苦，令每一头狮子都在思念狮群。后来他们终于明白，不是狮群需要狮子，而是狮子需要狮群。”

“聚合的必将分离，分离的必将聚合。于是，狮子重新抱起团来，只不过这一次，只有五只狮子选择相信彼此，重新组成狮群。其他的狮子仍然忧心于未曾浮出水面的凶手，选择观望而不加入。更有狮子相信，凶手就藏在新的狮群之中。”

“不久后，两只狮子不知出于何种缘故，退出了新的狮群，又与此外的三只狮子组成了另一个狮群。他们的空缺，则由剩下的两只狮子补上。势均力敌的格局最终形成，曾经亲密无间的，如今却形同陌路。”

“五只狮子对五只狮子，证道正是成皇的理由。而贯穿始终的，只有死亡的恐怖，以及孤独的痛苦。”

狮子雕像发出一声漫长的叹息，苍老雄浑的古音中积淀着无尽岁月的所有情绪。柯林毫不怀疑，只要他会第二道特异术式，就能引动这股情绪，将这里炸个稀巴烂。

可惜狮子不会转头，他不无遗憾地想。

“故事到此结束，但你，我的后辈，你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狮子雕像对着柯林说话，声音第一次有了慈爱的腔调，听得柯林不由打了个寒颤。

白蛇嗤之以鼻。

“讲了一个顶无聊的故事，大概觉得自己讲的太烂，开始假模假样地关心起你来了，柯林。你可要擦亮双眼啊，只有我才是真正关心你的。”

柯林心里苦笑一声，如果不是为了救薇薇安，他对魇狮只想敬而远之。

“好了，故事既然说完了，请你思考这三个问题——”

“第一，杀掉失踪狮子的真凶是哪只狮子，它是怎么做到的？”

“第二，霍亨斯陶芬，为世界播撒恐惧的魇狮，在后来新老狮群对抗的时候，它站在哪一边？”

“第三，对狮群来说，狮皇到底意味着什么？在新老狮群之中，祂又站在哪一边？”

听完它的讲述，三人都觉得有些难度。

显然，这个故事开始的很突然，结束的也很突然，讲述者故意遗漏了很多信息，等待着他们去推断补全。

“就这样，死掉的那三只狮子是哪三只？这也不说吗？”

“这就要靠你们自己去推断了，答案是环环相扣的，考验你们洞察的智慧的时候到了。”

“无有智慧者，不配当魇狮的子孙！”

说完，任由柯林如何呼唤，雕像陷入长久的沉默，就连祖母绿眼睛里的璀璨宝光也黯淡下来。

柯林若有所思，见拉法叶低头沉吟，奥康正冲着自己挤眉弄眼，便道：

“你们有什么想法？听听你们的意见。”

“问我啊？哈，这头老狮子狡猾得很，它什么关键信息都不愿意说，可是没安好心呢，柯林，我只洞察到了这一点。”

奥康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诋毁狮子雕像，用余光瞟了一眼，雕像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好像真的沉睡过去了一般。

但他们不能赌这个的可能性.....月桂叶的桂冠还戴在它头上呢。

奥康心中暗忖，又递给柯林一个眼神，柯林心领神会。

此时，却是拉法叶抬起头来，开口说道：“既然它说了要我们自己推断，三个问题又是环环相扣的，那我们先解决第一个问题吧。看看是哪头狮子对同伴痛下杀手。嗯......这么多狮群，姑且按照时间顺序，分为第一狮群，第二狮群和第三狮群把。”

“之前我们讨论过，现在还存在的狮子家族，通过反面排除的办法，也许能找到三头死狮的真实身份。”

奥康点头称是，示意拉法叶继续，望着他伸出手指，无意识地在虚空勾画。

“西边，西塞克斯王国，有兰开斯特和约克一头角狮，一头翼狮。树狮我能确定没有听说过。北边有一头海狮，是北海三国的共主国王，古斯塔夫家族。”

“南边，伊比利亚有一个家族也是狮子，但是我忘记了......”

“铁狮。”奥康提醒道，“卡洛斯二世的心腹爱将，阿尔瓦将军，【铁公爵】，他的家族徽章就是铁铸的灰色狮子。”

“哦，对，就是阿尔瓦公爵。”拉法叶眼前一亮，补上了这一块思维拼图，接着说道，“金狮、银狮、石狮，这三头狮子我都确定没有听说过。但这三头狮子不太可能同时失踪。”

“最后是通晓外物的狮子，也就是你们魇狮所在的那一类。魇狮和白狮毫无疑问都还活着。光狮也还活着，虽然跟死掉也没什么区别了。”

奥康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拉法叶的话语。

目光从他脸上扫过，柯林马上意识到，这其中存在自己不知道的龌龊，眼神立马锐利起来。

“什么叫跟死了没区别？拉法叶，你仔细说说，我很好奇。”

“咳咳......”奥康又是一阵咳嗽，反而惹得柯林越发好奇。

拉法叶则是莫名其妙，不明白奥康有什么尴尬的，难道教会干的好事，你们自己不敢认吗？

“早在几百年前，光狮家族，被拉特兰教会抓走当天使降临的容器了。世世代代的那种。”

“嗯，这个，呃，我只能说，他们是自愿的。”奥康面不改色，说出的话却有气无力。

柯林虚着眼，对奥康斜目而视。

“天使容器又是什么？听起来不是很像自愿的样子啊。”

“好了好了，天使容器，自愿不自愿的，待会再说。反正光狮家族一定还存活着，当务之急是把死掉的那三只狮子身份找出来。”

对柯林的目光，奥康只得装作视而不见，毕竟这可是真抓住了他们教会的痛处，几百年来的“污点”。

柯林也知道轻重缓急，闻言悻悻闭嘴。

“树狮、金狮、银狮、石狮，还有影狮。这里头五只狮子啊，死的是不是比他说的多。嗯......也有之后再失踪的可能。”

他摘出拉法叶刚刚说的，没听说踪迹过的狮子。两人同时沉默，都在思考其中哪三只狮子最有可能死掉。

反而是奥康被晾在一边，没办法插上嘴。

他不太懂这些血裔家族的知识。

本来，他就是家族中不受重视的小儿子，学不到多少贵族层面的超凡知识。

拉特兰的修道院里，虽然有相应的课程，但光是教父们的神学经典，就够他学到秃头了，哪还有心思再去学什么纹章学。

为了缓解尴尬，没话找话朝拉法叶问道：“你刚刚说金狮、银狮和石狮不可能同时失踪，是为什么？”

“雕像不是说了吗？同一类的狮子，各自只失踪了一只，这三只狮子都是金属类的，当然不可能同时失踪了。”

“啊，其实我刚说出口也想到了来着。”奥康挠了挠日渐上移的发际线，心平气和地说道。

聚能心火的神迹，是需要消耗情绪来增强威力的，今天扔了这么多发聚能心火出去，心里有再多怒火也发泄得一干二净了。现在奥康的情绪，反倒是过分空虚下来，如同贤者时间一样的平静。

只不过，柯林总觉得奥康的智商也一并发泄了出去。

“那其实很明确了，失踪的异形异相的狮子是树狮，通晓外物的狮子是影狮。剩下就是在这三头里选一只。但知道了这些，对我们找出凶手是谁，好像没有太大帮助。”

“要不，我们就直接猜一个魇狮，暗杀的手法暂且不论，魇狮家的老祖宗肯定是干得出来的。”

柯林默默同意，魇狮家族毫无下限，惯常喜欢损人利己。他们当然能干出暗杀同伴这种事，恐怕所谓的同伴在魇狮的眼里，不过是做成魇鬼的上佳容器罢了。

一念至此，浮光掠影的思绪突然踩下刹车。奥康看到他表情微变，知道他有所发现，正要发问，又听见有人轻咦一声。

是拉法叶。他转过身，拔出流金砂，依次挑起三具异怪的尸体，用剑尖拨弄了一下尸体凸起的可怖眼珠，仔细端详了一会，突然问道：

“柯林，我没记错的话，魇狮的血脉恩赐，是不是将他人制作成自己的【魇鬼】？”

“是的。”柯林沉声应道，“魇狮的血脉恩赐，就叫作【恶魇附身】。”

拉法叶回眸与他对视，他们同时想到了某种可能。

“那我大概知道，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了。”

拉法叶招呼两个人过来，围着站成一个小圈子，弯下腰头抵着头，笃定地说道：“我看奥康猜的没错，凶手就是魇狮。动机就是为了增强自己的实力，把三个同伴做成自己的魇鬼。这个恩赐的厉害之处，就是能将凡人以外的超凡者，也做成忠心听话的奴仆，还能保持原有的战力。”

他用剑尖指了指地上的三具异怪，意思不言而喻。

“不用犹豫了，谁是凶手，不就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白蛇摇头晃脑地发表评论。

柯林也点头赞成，他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柯林走上近前，对雕像说道：“我要回答第一个问题。”

雕像黯淡的眼珠一瞬间恢复了光彩，骨碌碌地转着，呆板的死物霎时活了过来，仿佛恶鬼回到了它的身上。

绿幽幽的光芒在柯林身上来回扫视，雕像笑道：

“怎么，这么快就想好了答案？你说吧，我听着呢。”

“是魇......”柯林正要开口，忽地瞳孔一缩，狮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发生什么事了？快说啊柯林。”奥康不解道。

柯林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还是想慎重一点，奥康。”

“再跟我说说呗，你们知道，现存的狮子家族，他们都有什么特性吗？还有，他们的血脉恩赐是什么样的？”

拉法叶倒也理解他的想法，面对狡诈的魇狮，多点谨慎并不为过。

但太多的狮子已经消失在历史之中，沉吟半晌，他只能说出他知道的那三个家族。

“我不清楚他们的血脉恩赐，北海三国的古斯塔夫家族，海狮血脉号称海战第一。与其对应，兰开斯特的角狮号称陆战第一，约克的翼狮号称空战第一，还刚好将海陆空三个领域占了一个遍。”

奥康补充道：“伊比利亚的铁公爵，阿尔瓦家族，以擅长操控钢铁出名。他们的意志也像钢铁一样坚硬，铁血而残酷，在伊比利亚也是出了名的。”

“至于光狮，听名字就知道，他们最擅长的就是与光同行，不然也不会被教廷抓去了。”

拉法叶平静说道，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有没有揶揄的意味。

“亲近金属的狮子，就有相应的金属操纵能力吗......那还真不好推测，金狮、银狮和石狮哪个是最先失踪的，毕竟他们的能力都很强。”

“是啊，要是金狮还活着，光靠从每天过道手的金龙上刮金粉，也够整个家族富可敌国了。”见柯林沉思，奥康开了个玩笑。

他不觉得这里会挖坑，修道院求学的经验告诉他，第一题通常都不会难，是给你练手的。

“不用犹豫了，魇狮就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对啊，有这样的能力，要是还活着不可能默默无闻。”柯林喃喃着，却没急着理会奥康神父的劝说。

他忽然换了个语气。

“我还真听说过。”

“有人靠刮金粉来变造货币，从中牟利的。把金粉镀在那些不引人注目的东西上，它就会变的很值钱啊。”

两人闻言，皆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