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约法典 第114章 魇狮遗藏（九）

奥康神父虽然说的是玩笑话，但柯林是真的抓过一家从金龙上磨金粉的商行。

该说不说，那家奥利尔商行，颇有一种以凡人之躯硬撼阿西塞尔皇室的精神。

伊比利亚的铸币厂，在金龙出厂时都会用超凡仪式进行加固，凡人根本伪造不了一点。

伊比利亚金龙，才能因此成为整片旧大陆上最硬的硬通货。

既然成本远远超出收益，大家都默认不会干这样的活。所以治安卫队上门查抄出一大堆镀金器物的时候，众人才震惊地发现，他们真是敢于想常人之不敢想，靠十几二十年的水磨功夫来对抗超凡手段，竟然也攒下了不小的一份家业。

果然种下一棵树最好的时候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有决心和耐心，谁都了不起。

而新大陆的金银加速涌入旧大陆，致使金龙泛滥金器贬值，商行磨粉的成本比产出还高，破产之后绝望地投案自首，也是给这个可歌可泣的故事添加了一份黑色幽默。

言归正传。

从消失的金粉上，柯林联想到的是消失的部分尸体。

凶手大费周章的毁坏尸体，必然有着某种目的。

他的第一直觉，还是往魇狮身上去联想，解释成什么同类相食的血腥仪式，倒也符合魇狮的残暴秉性。

然而，柯林总觉得这个解释，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如果要吃，那也应该重复是吃某个部分而已，难道魇狮还讲究个新鲜感，每次杀完同伴，还要换个部位吃？

不是不能这样解释，但是这也太强行了。

柯林的直觉提醒他，消失的部分尸体，绝对有着他暂时没想到的，更重要的意义。

思绪继续漫游。

柯林开始回忆起给奥利尔商行抄家的那天。

一应人马早就被治安卫所擒拿，封锁好现场，他带着一帮兄弟们，把各种奇奇怪怪的镀金器具搬到板车上，每一件，都让他们大开眼界。

就靠着那点客户存储里磨下来的金粉，锐意进取的商人做出了一大堆镀金碗碟、镀金剑鞘，还有法洛兰国王等高的镀金雕像——奥利尔商行的人甚至给老国王的牙齿也镀上了一层金粉，一口大金牙极有喜感。

按他们交代的说法，头是存放灵魂的地方，是最重要的部位。别的地方可以不镀金，头不能不涂金粉。

是啊，头是最重要的部分。

也不知道巨兽们的灵魂是不是同样在脑袋里，这么说来，第三只没了头的狮子是最惨的，完全没有灵魂归来之类的希望了.......

但如果，它的头还在呢？

柯林终于想明白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的目光落在地上三具完整的异怪尸体上，在脑海中想象着，勾画着。

如果一个没了四肢，一个没了躯干，一个没了头颅。

多出来的部分，刚刚好组成一个新的身体！

他几乎想吹起口哨来宣泄激动的心情，就像那天抄完家顺手牵羊了好几枚金龙，跟兄弟们喝个日上三竿那样。

一切豁然开朗。

“拉法叶，奥康，我完全明白了。第一个问题，真正的凶手不是魇狮，而是看起来已经死掉的影狮！”

两人一怔，皆是讶异：“怎么可能？它连头都被砍掉了啊。”

“因为第三具无头尸体，压根不就是它的。”

柯林摇头失笑。“从始至终，真正死掉的只有树狮和石狮。魇狮用了一个分尸假死的诡计。”

“看似有三具尸体，其实只有两具尸体。想一想，前面的两具尸体不是刚好缺了四肢和躯干吗？”

“拼在一起，就是第三具的无头尸体，而不是影狮自己的尸体。也就是第一个问题的真相。”

“现在，我来回答第一个问题。”

不去管还在消化真相的两人，柯林转过身来，对着雕像眼中幽绿如鬼火的光芒，沉声说道。

“杀掉失踪狮子的真凶，就是看似失踪的影狮。它先袭击杀死了树狮和石狮，分别从它们身上切除了躯干和四肢，拼成了第三具尸体，自导自演了自己的死亡。”

密室中陷入漫长到难以忍受的沉默，直到雕像终于开口。

“......回答正确。”

闻言，奥康和拉法叶都是松了一口气。

后者眼神一松，欣喜非常。拉法叶向来是心直口快的性子，直接就是开口猛夸：“不愧是你啊，柯林！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奥康微微抿嘴，没有说话。

内心其实也在赞叹柯林身为治安卫队的洞察力，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雕像的语气同样带上了一丝赞赏之意：“能推出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很不错。”

“影狮是凶手的真相，到目前为止也只有极少数知道。在当时，余下的狮子根据刻板印象，就做出了魇狮是凶手的推断，不由分说就要将魇狮驱逐出狮群。”

奥康小声吐槽道：“我很希望它们成功了，但是根据结果来看，很可惜它们没能成功。”

“它们确实没有成功。”

雕像颇为人性化地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

“虽然余下的狮子都赞同将魇狮驱逐出去，但是他们同样不信任其他的同伴，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是魇狮的共谋犯？”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再也无法轻易祛除，只会不受限制地长成猜忌和仇恨的荆棘，曾经亲密无间的同族血裔，带着对彼此最大的恶意，各自拔爪相向。”

“狮群分裂了。各自为战的群狮，无法威胁到魇狮。”

“然而聚合的必将分离，分离的必将聚合。仇恨和疑虑会被时间遗忘，对狮群的渴望重新占据上风。后面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已经讲过了。”

“现在，请回答第二个问题。在后来出现的两个狮群中，魇狮，位于狮群的哪一边？”

说罢，雕像按照惯例闭上嘴巴，不回应任何呼唤。

拉法叶与奥康对视一眼，都感到有些棘手。

还是没有任何信息......

不一会儿，他们把希冀的目光投向柯林，柯林挑眉：“你们都不思考一下，就全部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

“那是的。还不是因为对你信任有加嘛，你可不要辜负了我们的信任。”

奥康露出一个真情实感的笑容。

他是看出来，就属柯林这小子最年轻，脑子最活络，能跟上雕像那些古怪故事的神奇思维，当然要狠狠推他一把，继续担当起解谜的重任。

三人陷入沉默，奥康是完全把柯林当成了外置大脑，拉法叶则还想挣扎一下。

挣扎着思索半天，他得出结论，还是让柯林去想吧。

“这一个问题，我也没什么好的想法。”面对摆烂的两人，柯林无奈道。

他语气不善地问道：“只能猜一下了。喂，老狮子，猜错了，会有奖励吗？”

这回雕像倒是开口回应了：“还想要奖励，年轻人，你莫非是当我老糊涂了？好，想要奖励是吧，我奖励你，现在立刻完成回答！答不上来，后面的关卡通通算失败。”

“这老东西......”

柯林咬牙切齿地在心中诅咒了狮子雕像一万遍，真是死了还不令人安心。

不过，眼下最有可能的，也就是那个答案了。

“魇狮，应该在分裂后最新出现的那个狮群之中。”他冷冷地回答道。

“......理由呢？”

雕像总算开口。

“因为你说过，后来是两只狮子从里面退出，又加入了另一个狮群之中。我对别的狮子都不怎么熟悉，那就只有猜是魇狮——以及它带走的影狮了。”

柯林说出影狮的一瞬间，余下两人同时明白了他的想法。

是魇狮的血脉恩赐，恶魇附身！

“影狮在杀死了树狮和石狮后，又通过假死成功隐身，既然骗过了所有同伴，当然不满足于只杀两只狮子。得手后，它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魇狮。”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可能是它低估了魇狮的实力，或者是在之前的战斗里影狮受了伤，总之它没能杀掉魇狮，却被魇狮反杀了，还通过恶魇附身控制住了。”

拉法叶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也有可能是，原本影狮找的共谋，就是魇狮。它们彼此之间，既是瞒天过海的谋杀共犯，也是各自心怀鬼胎的敌手。”

“问题是，影狮死而复生，其他狮子难道没发觉异常？”奥康疑惑道。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群狮不知道，魇狮身边的狮子就是假死脱身的影狮，在它们的视角中，影狮的身份不是它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那会是谁？”欠揍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白蛇顺势问道。

柯林有些讶异，没想到是白蛇来当这个捧哏的角色。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按照原来的视野，已经死了三只狮子，却还能剩下十只，也就是说一共有十三只狮子。既然在群狮看来不是影狮，排除一切可能，那只能是一直以来最神秘的——”

“狮皇。”

柯林和拉法叶的声音几乎同时落地。

耗费时间在甬道处记下的壁画，此刻开始派上用场。他们清清楚楚记得，在十二狮裔之外，某些壁画上出现了略显多余的狮子，十分引人注目。

而刚才雕像也确实说过，狮群受着狮皇的统领。历史中存在着这么一个角色。

却是不知道，后面壁画的残缺，是代表了狮皇的离去，还是魇狮家族有人要刻意掩藏狮皇的行迹。

柯林心中暗忖，雕像对此也语焉不详，里面必定还有能深挖的东西。

他们望着雕像，雕像也一直注视着他们说话。

听到柯林说出“狮皇”的词汇后，它发出一声沉重的长啸，轰隆如同巨石滚落，悠长得像是千年历史的回音，整间密室都在隐隐震动，不少灰尘掉落下来，呛了奥康满头满脸。

“狮皇啊......年轻人，刚刚你不是问我，狮皇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众狮中至高无上者，名为狮皇。”

“但狮皇的真正诞生，始于狮群的分裂。”

说到这，雕像不给众人各自消化的时间，回过头去岔开一笔。

“关于第二个问题，你的回答是正确的。”

“魇狮确实在新生的狮群那一方，它能被狮群接纳，是因为与它同行的，并非存活的影狮，而是新生的狮皇。但你们得再进一步，好好想一想。暗中的影狮，和明面的狮皇，两者是要怎么做才能成为一只狮子？”

它右爪屈指一弹，压着的黑色短剑顿时飞出，在空中极速转出危险却美丽的弧圈，不消两秒闪到柯林面前。

电光石火之间，柯林右手探出，一把抓住剑柄，发现原来比自己想象中还短些许。

他轻巧地在手中转了两圈，里里外外仔细端详了一番。

拉法叶感兴趣地扫视两下，由衷赞叹。“真是一把好剑。”

柯林点点头，难掩心中雀跃，话中却是惋惜：“我的云雀碎掉，正好用来替补顶上一阵，可惜的是短了一些，不够趁手。”

“既然给了你，就收好了。”

从短剑上收回目光，拉法叶沉声说道：“我倒是另外有个想法。之前，有一个很值得注意的地方，被我们忽略了。光狮的血脉恩赐是操纵光，影狮的血脉恩赐，也应该有所对应，是操纵影子才对。”

奥康刚回过气来，听完一愣。敢情拉法叶今天，跟拉特兰做的龌龊事是绕不过去了。

“怎么了，拉法叶，这跟问题有什么关系？”

“我明白了，关键在于它们的能力。”

拉法叶恍若未闻，自顾自地继续着自己的推理。

“拉特兰教廷要冒着被全天下围攻的风险，拿血裔贵族当天使容器，就是因为天使降临的时候，没人能够直视天堂山纯粹的救恩光芒，只有光狮能凭借血脉恩赐遁入光中。推理一下，影狮的血脉恩赐，也应该能够遁入暗影之中。”

“所以当初它们看见的，表面上是魇狮跟着狮皇出走，其实在狮皇的影子里，还藏了一只被恶魇附身的影狮，这才是一切的真相！”